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我会大发雷霆,会像年少无知时候那样去找这个“他们”干一架。
然而我只看见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一刀切下,把切好的橙子递一块给吴悦:“为什么那么说你?”
我冷静得很快。
只有我自己知道,取而代之的,是来势汹汹的,无力的颓败。
颓败。
这种……
我咬着牙,卸掉自己自欺欺人的本能。
这种,被狠压在心底那么多年,却半点不曾消磨掉的,可憎可厌的东西。
目光散了又再次聚焦。我很快自己接了话,“因为我?”
我自认不算太蠢,他身边一看就没什么人,就跟我走得还算近,而我恰好和这些描述似乎还挺对得上。
他接过橙子,点点头。
是因为我么。
不用想就知道,这多半又是那位哥哥搞的事。我实在是不懂,怎么就有人能这么乐此不疲地去挑事,去找别人麻烦。
闲得慌?
我看着吴悦低头安静吃橙子的模样,一些画面突兀地出现在脑海。
——他今早和往常一样去上课,原本毫无交流的同学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接着,一些污言秽语在他周围响起来……
我揉揉眉心,想不下去了。
靠到沙发背上,我眼神放空,半晌,我叫他:“吴悦。”
“以后就,”我放柔了语气,“别来找我了,也不要再联系。”
吴悦停下了吃橙子的动作,转头盯着我。橙汁沾在他唇上和唇角,亮晶晶的,染得他的唇色比平时要红。
他问:“为什么呢?”
怎么非得问呢。
我垂下眼:“不怕校园暴力啊?”
他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总之他沉默下来。
我把语气放轻松:“就这样吧,小孩子没经历过你不懂,校园暴力很恐怖的。”
“跟同学说你不认识我,那天只是你帮了我个忙,我请你吃饭。之后我也不会再去学校找你。”
这是在划清关系。我是为他好,我希望他能懂。
吴悦有一会儿没说话,接着他问我:“你要走?”
他说话总是这样直来直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吭声。
我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他看懂了我的意思,摇摇头,语气不赞同:“不是你的错,不该你走。我不理他们就行了。”
看样子真是冷静下来了,听着还挺笃定。
而且怎么叫我走呢,这是我家吧。
我扯扯嘴角想笑,却到底没能笑出来。
这么笃定啊……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上前一步抱住他,他没有躲。
这样就够了。
-
明明是人来找我寻求帮助,最后反而变成了他安慰我。
抱着个小男生情绪失控,我可真行。
想着刚刚的场景,我脸都木了,他看着好像还没怎么睡醒,反正都请了假,我干脆把他赶进房间去睡觉。
接着我才沉下心来去思考他的事。
然而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眼睛泛酸,匆忙地眨了眨,我才发现我一直盯着茶几在发呆。
我抹了把脸,有些挫败。
原来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我给虞永乐发了条信息,问她有没有吴极的联系方式。就算我清楚我要到了也没法做什么。
打一顿?还是讲道理?
都行不通。
虞永乐意料之中回得很快。她是那种很典型的现代年轻人,整日里手机不离手,我看不懂她为什么那么上瘾,就像她也看不懂我为什么不喜欢玩手机。
她直接拨了电话过来:“你怎么会要他的电话号码?”
哦,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生,爱刨根问底。
我低下眼,本想随口胡诌个理由糊弄过去,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被我咽下。最后我只含糊地说:“没什么事,一朋友被欺负了,找他聊聊。”
“嚯,”虞永乐说,“原来你还有朋友呢?”
“……”我哑口无言。
这丫头怎么那么会说话?
虞永乐哈哈笑了两声:“跟你开个玩笑。好了,我发给你了,不过其实我觉得你找他没用的。”
我靠着沙发背,过了几秒才喃喃:“……没用也得找啊。”
或许是为了心中负罪感吧。又或者……
我闭上眼,苦笑。
-
吴悦还睡着,看来高中生睡眠是真不太够。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
拿到电话号码后,我单刀直入地跟吴极约了个地方,他倒也没推脱,应得爽快。
成年人的世界就这点好,该直接的时候谁也用不着客套。
约的地方是个咖啡馆。选这里时没多少想法,真正到这儿了,才发现气氛似乎不太适合我们要谈的话题。我扫了一眼里面连排坐的情侣或单身工作者,压压视线走进去。
希望等会儿要是吵起来,别太大声。
不然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人来得挺快。我坐在一个小隔间,看着吴极用爽朗的笑谢过服务生,那服务生大概是大学生兼职,小姑娘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埋头抱着托盘走了。
我托着腮,真是没法儿把这人跟虞永乐嘴里的普信男联系起来。
“来迟了,不好意思。”吴极在我对面坐下,没什么要寒暄的意思,“找我有什么事?”
好吧,本来也没有寒暄的必要。真要说,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不算迟。”我看了他两秒,“确实是有些事……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闻,好像还闹得挺厉害呢?”
他噗嗤一声笑了:“是,我做的。我说兄弟,没必要跟我拐弯抹角儿,大家时间都宝贵。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是吗?”
为了这事儿……
我合了合眼,笑的无奈:“差不多吧。”
吴极靠上沙发后背:“知道是我,也该知道你现在要怎么做了吧?”
模样真是理所应当。我喝一口咖啡:“离她远点是么?老实说,我挺讨厌被人威胁,这件事,包括你之前跟那女孩儿说的话,都让我挺不爽的。”
他直了直身子,好像有点疑惑,但很快笑容变得轻蔑。我没理他,继续说:“我不太喜欢自己的事被人拿出来议论。说到这儿,先生既然查过我,应该知道我几年前是个什么人吧?”
我放下咖啡杯,收起笑,眯眼看着他。吴极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僵硬。
我嗤笑:“怎么弄他们无所谓,别牵扯到我。我这人叛逆心理有点重,不保证我能干出些什么……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怕什么呢。你说对么,吴先生?”
我敲敲桌子,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我站起来,没再管他,往隔间外走。
手搭在门把手上时,我轻声:“我讨厌麻烦事。”
-
回家时已经快要到十二点。吴悦居然还没醒,我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半晌,我俯下身,撩开他遮在脸上地几缕碎发,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孩儿模样。
吴悦迷迷瞪瞪睁开眼,好一会儿才聚焦。他唔了一声,用猫叫一样的声音问:“几点了?”
“十二点。”我放轻声音,“吵醒你了?”
他闭上眼,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你手太凉了。”
我一愣,随即失笑:“好,不碰你了。要起来么?吃点东西?”
他闷了会儿,点点头。只露出来的发顶一晃一晃。
“想吃什么,”我拿出手机,“今天你喜欢的那家店应该开着门。”
之前他借住时,我们就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我做饭不怎么好吃我一直都知道,这小孩家境好,既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吃不惯社畜仅用来维生的家常菜,于是最后总会变成点外卖。
我倒没什么所谓,只是好像未成年吃太多外面的东西不好,我就不得不偶尔一两顿给他弄点菜,逼他吃下去。我也纳闷,不至于这么难以下咽吧。
借住还那么多要求,真是没受过社会毒打的小少爷。
我想着,惩罚般地揉了把他的头。他缩了一下:“……不吃外卖。”
“嗯?”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依旧没露头:“不吃外卖。你下面给我吃。”
我不可否认我想歪了,轻咳一声,没问原因,起身出去:“行,你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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