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徐嫔近来自顾不暇,承欢宫出的事,已经离奇到了她不得不在太后面前哭诉的地步。

今晨,承欢宫第四个宫人死了。

徐嫔已经开始求神问佛,连去拜见太后的时候,手里都捏着佛珠,身上也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一进门,就颇有种烟雾缭绕的感觉。

太后用帕子捂着鼻,闷闷地说道:“徐嫔,你作甚给自己弄这么一身古怪?”

徐嫔哭丧着脸,险些要掉下泪来:“太后娘娘,妾身真的是不知惹了什么邪门,这宫人一个接一个出事,要不是近来宫中有事,妾身真想去潭门寺拜拜。”

承欢宫进来发生的事,太后也有所耳闻。她皱眉看着徐嫔,到底忍不了她这一身的气味,吩咐她把这身衣服都换了再说话。

徐嫔不想,可在太后的冷脸下不得不去换了。

坐在太后下手的德妃叹了口气,对太后说道:“以徐嫔那个大方明朗的性子,也会吓唬成这样,许是事情太过棘手。”她长得娇小可爱,岁数不大,说起话来,却是老成。

坐在边上的章妃微微一笑,很是娇艳。

“这接连的意外,怕是真的吓坏徐姐姐了。太后娘娘,妾身听说时,也有些心惊呢。”

后宫没有皇后,分位最高的就是德妃。

德妃出身鲁家,其父是镇北侯鲁闵叙,其母是太后的姐妹,乃是黄家人。前几年,黄氏本家没有适龄的女儿,恰好德妃的年龄合适,相貌才情也不错,就被送到了宫里来。

虽不得景元帝宠爱,可她凭借着和太后的关系,还是稳坐后宫第一人。

她听了章妃的话,便又一笑。

“徐嫔这般怕,说是怕,也有些太过。我看是这宫里的人,都太过懈怠了。”

太后蹙着眉,只是轻轻拍了拍德妃的手,并未说话。

正此时,徐嫔已经回来,换了一身衣裳,头上的朱钗也卸掉了几个,看起来颇为可怜。

太后原本对徐嫔那一身气味不满,如今瞧着她的模样,到底是怜惜,让她坐下说话。

“好好说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嫔便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承欢宫是从正月,就开始出事。

头先第一个出事的,是一个叫松茸的太监。他在和另一个太监去取膳食时,说是去方便,却迟迟没回来。

那太监只能独自回去。

结果松茸就此失踪,直到半个月后,负责荷花池的宫人发觉养在池子里的锦鲤都不吃饲料,觉得奇怪,这才下池子捞了一把,结果竟是把松茸的尸体给捞出来。

许是在池子里泡久了,松茸的眼睛都被鱼吃空了,只留下两个凹陷的空洞,身上的肉也被吃掉不少,着实瘆人。

这时,徐嫔虽无奈,却也只当做是意外。

可过了一个月,一个叫巧兰的宫女,也死了。

她是吃饭噎死的。

巧兰当时和其他宫人一起吃饭,噎到的模样是谁都看到的,当时她匆匆去侧间喝水,等大家都吃完,没再看到她的身影,成兰进屋去叫她,却惨叫出声。

巧兰的尸体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喉咙,抓出了无数道破皮的红痕,另一只手将眼睛抠出了血,流了满地。

成兰吓坏了,连着几日说不出话来。

徐嫔怜悯她年纪小,让她休息几日再做事,谁成想,成兰许是精神恍惚,在晚上清点库房的时候,不小心将烛台倾倒,结果整个库房都烧了起来,好在其他人逃了出去,可成兰却没活下来,找到尸体的时候,已经烧成焦炭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嫔已经满嘴都是苦涩,细看之下,眼睛里满是血丝。

德妃和康妃两人听到脸色微白,她们之前虽知道承欢宫频频出事,可从徐嫔嘴里说出来,更加吓人。

徐嫔抬手挽了挽落发,焦虑地说道:“妾身也怀疑过是不是意外,毕竟这接连出事真的是……可是,今早上,又出事了。”

这一次,是徐嫔真真切切地看到。

徐嫔晨起来和太后请安,回去的路上,还想着去御花园散散心,结果这一去,太监山榕当着她的面,被假山滚落下来的石头给活生生压死了。

那颗巨石一直伫立在假山上,来往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它居然会滚下来,砸在人的脑袋上。

山榕的脑袋被活生生砸碎,溅落出来的血和浆液,都喷到徐嫔的靴子上。她耳边甚至还回荡着眼球和脑颅爆开的声音,就连现在说话,还犹带着惊恐之色。

也无怪乎一个明艳大方的人,在短短两月内竟是变得仓皇害怕起来。任由是谁时刻面临身边之人遭受各种意外的死法,怎不会心生惶恐,时刻畏惧着死亡的降临。

焉能知道,下一个,不会轮到你?

德妃便忍不住说道:“当真是意外?”在她看来,这么多次,若还要往意外上说,这么多人死亡,怎能相信?

徐嫔苦笑着摇头:“除了松茸死的时候,没人看到,不知到底是失足,还是被人推下去,其他几个出事前后,都是有人看着的……若是有外力,怎能不被发现?”

再加上,死掉的都是二三等的宫人,又不是贴身重要的那几个大宫女大太监,真要对付她,不该朝着这些人下手吗?

康妃轻声细语地安慰徐嫔:“徐姐姐,既非人为,那还是要放宽心,莫要多想。越是多想多猜,这烦恼自来。”

徐嫔来找太后,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她连神佛都求,足以看得出来此事对她的影响,已经让她日夜难安。

太后可没什么好法子,到底是多吩咐了几个人守着她,又拨多两个粗使太监。

等徐嫔和康妃都离开后,德妃还留在寿康宫里,陪着太后说话。

“姨母,”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德妃总是这般亲昵地称呼太后,也不强撑着老成的模样,“您觉得是意外吗?”

“装神弄鬼。”太后神色冷淡下来。

“可我派人去查过,的确是查不出端倪。”德妃困惑地说道,“这究竟是谁下的手?”

德妃是太后的人,又是后宫分位最高的一个。太后许多事情,也会放权交给她,徐嫔的事情,她就遣人查过,却没查出个所以然。

“德妃啊,这后宫能人,可多着呢。”太后凝眉,叹了口气,“在哀家当年,除了慈圣太后,可没几个能这么闹。可你看看皇帝的后宫里,妃不妃,嫔不嫔的,哼!”

德妃心知肚明,太后和景元帝的关系并不好。这意有所指,骂的也正是刚才康妃和徐嫔。

康妃分明是妃位,徐嫔不过是个嫔,这宫里姐妹相处,可不看年龄,端看着资历分位。

徐嫔分明是嫔,可因为她曾受过景元帝宠爱,在宫中荣宠了些时日,便能在康妃面前称大,康妃也懦弱,直称她为姐姐。

太后看不惯,却也懒得理。

后宫越乱,对她来说,越是有利。

“暂且抓不出来也无妨,不过你可得小心。”太后对德妃说道,言语间带着几分难掩的恶意,“皇帝将后宫当做个养蛊地,养出这么恶毒心肠的毒蝎,哀家倒是要看看,最终这蛊虫们……可说不定会反噬呢!”

德妃心中微惊,姨母这是……又立刻掩饰下来,不敢暴露出来。

她如今在后宫的尊荣,全靠太后。

惊蛰在承欢宫等了许久,才等到了徐嫔回来。

只是徐嫔刚回来,心情不虞,又小睡了一会,直到下午,才见了惊蛰。

这时,惊蛰已经饿过午食。

好在秋逸看他等候许久,让人给他送了两块点心,就着凉水,勉强止了饥|渴,免得在徐嫔面前失态。

“奴婢拜见徐嫔娘娘。”

惊蛰跪下行礼,再被徐嫔叫起,仔细打量了片刻。

“倒是长了一副好皮相,怎么在北房蹉跎了这么久?”

徐嫔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说话的声音轻曼随意,很是温和。

“奴婢入宫后,就被德总管选了去,已经习惯了北房。”惊蛰谨慎地说道,“奴婢没什么志向,能吃好喝好睡好,就是极好的。”

“人呐,若能吃好喝好睡好,就已经很了不得。”徐嫔叹了口气,想起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本宫原本想,你要是个上进的,刚好承欢宫缺人,让你过来,也无不可。”

惊蛰微微瞪大了眼,背后猛地出了汗。那一点情绪,他丝毫不敢外露,反倒是轻笑了起来,欠身说道:“奴婢这般愚钝,嘴笨,手也笨,只怕会惹了贵人不喜。”

徐嫔挑眉:“你这般会说话,怎会愚钝。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本宫这次招你来,也是有事。”她放下茶盏,声音严肃起来,“本宫听说,姚才人还在的时候,是你在跟前伺候?”

惊蛰:“奴婢的确伺候过姚才人一段时间。”

这是北房都知道的,姚才人最喜欢叫惊蛰过去,也做不了假。

“那她死前,可有什么异样?”

惊蛰微愣,见他迟疑,站在徐嫔身后的春莲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家娘娘和姚才人乃是远亲,姚才人出事,我家娘娘惦记,你这太监岂敢隐瞒!”

惊蛰敛眉,将姚才人出事前的反常一一说来,除了他在姚才人屋里找到的针线包外,倒是没隐瞒。

不管是她用银针试毒,还是她曾受到袭击。

后者是其他人都知道的,可前者,却是只有惊蛰发现,徐嫔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微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才抬头,让惊蛰出去。

夏禾很是机灵,明白徐嫔的意思,出去的时候,赏了惊蛰二十两。

惊蛰揣着这二十两出门的时候,不仅银子沉甸甸,这心也不住往下沉。

“你说,徐嫔找我是为何?”

惊蛰思忖,忍不住戳了戳将他扯进这漩涡的系统。

“便是她和姚才人是亲戚,可这都快三月了,她才找我问话……不觉得太久了吗?”

【系统不知。】

系统只是个系统,系统还能做什么?

不过在宿主的威逼下,它还是勉强自己的程序跑了跑。

【宿主为何要将银针之事告诉徐嫔,不说,也无人知道,不会威胁到宿主。】

惊蛰叹了口气,“你猜,徐嫔会不会是那个派人去北房搜了姚才人房间的人?”

系统呆住。

系统不知。

惊蛰喃喃:“这后宫事可真乱,宛如泥潭。”

一旦涉足,怎么都抽不开身。

不管是不是徐嫔派的人,可徐嫔冒着被人关注的风险都要让他过去,此举已经足以见得,徐嫔是知道点什么的。

比如……发现姚才人的针线包不见了。

什么样的人会关注姚才人的事,亲人,朋友……也可能是凶手。

姚才人身上的事,竟比他预料的还要麻烦。

好在惊蛰已经将针线包给剪开,避开旁人缝在了被褥内侧,四零八落,绝不会被人发现。

北房这原本看着最清净的地方,现在因着姚才人,反倒隐隐成了许多危险的源头。

可是承欢宫,那是绝对去不得。

去了,说不定就死了。

北房在众目睽睽之中,反倒能保住他的命。

徐嫔这二十两可真是拿着烫手啊!

惊蛰头疼,非常头疼。

不过于他算是幸事的是,他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容九。

就在通往北房的路上。

两排侍卫排成队列,而韦海东则对着边上一人说话,那人就是容九。

惊蛰避开到一旁,免得叫人误会偷听。

韦海东远远瞥了眼惊蛰,突然抬起胳膊,在容九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

远远看去,好像是上司在亲近下属。

容九抬头,漆黑森凉的眼眸,冻得人心寒。

韦海东背后发毛,立刻远离这位阴森森的主子。

他可他娘手贱去撩拨老虎须啊!

惊蛰看着那位统领离开的模样,怎有种落荒而跑的错觉?

不过容九抬头望他时,惊蛰就高高兴兴地将那些杂事抛开。

容九今日穿的侍卫服有些不大一般,闻着有那森凉的气味,惊蛰刚要走近,就听到他冷淡的话:“刚杀了人,气味不好。”

惊蛰一愣,这迈开的脚顿了顿,从大步走,换做了小步挪。

到底是走到了容九身旁。

惊蛰吸了吸鼻子,的确闻到了不大寻常的血气,应当是动手是染上了些。

他忽而想起那日,容九和他比着手掌大小时,他说不是杀人的手……

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容九是真真杀过人的。

容九看着惊蛰低下去的头颅,淡淡地说道:“不怕?”

“有一点。”惊蛰老实地说,“不过,容九也不会随意杀人,要是动手,应该也是事出有因。”

他又仰头望着容九,笑了笑。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什么呢。”

从这个角度看容九,又有一种不同的韵味。

棱角分明的俊脸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这是不管容九换了多少衣裳都无法掩饰的风姿,漂亮清透的黑眸微动,长而微卷的睫毛就落下,打下一片暗影。

容九垂眸,望着惊蛰。

也听着那天真柔|软的言语。

“如果我要杀你,你该如何?”

容九兴起。

杀人,为何需要理由?

他向来随心所欲。

正如此刻。

冷白的手指摩挲着腰间佩戴的刀,不经意的动作显露了恶意,无形的杀气如同怪诞的毒蛇,吐着蛇信。

毒液蓄势待发,已然张开了獠牙,盯着目标皙白的脖颈。

目标扁了扁嘴,肉痛地将揣着的二十两塞给容九。

“这二十两可是我的讨命钱,刚从承欢宫赚来的。”惊蛰可怜兮兮地说道,“我用这二十两,和压箱底的礼物,讨我一条命吧。”

容九冷不丁被他塞了满怀,又听到他后半句话,挑了挑眉:“可真是滑头,那是我的礼物,本该就是我的。”

双手接了银锭,就无手握着刀柄。

惊蛰:“可还未送出去,那还是我的!”理直气壮,且偷笑得光明正大。

好一赖皮小狗。

容九定定看了他半晌,将银两揣进怀里。

反手用刀背拍了一记惊蛰的后背,将人压了个踉跄,差点五体投地。

好不容易站稳,容九已经揣着二十两走远了,他微凉的声音传来:“这买命钱我收下了,礼物可莫要忘了,下次送来。”

惊蛰倒不记恨那失去的二十两。

说实话,那钱是承欢宫给的,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

倒是礼物……

惊蛰撇撇嘴,走得倒是快。

容九平日里肯定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儿,下次轮值是什么时候,怎不说个清楚!

深受其苦的宁宏儒:的确是管杀不管埋的主儿(抹泪)可你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活下来的?

惊蛰:花了二十两,买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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