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限定十日之友(完)

风推着海水撞到邮轮上,引发了一个浪潮。

自人类开始驾船直到今天,从未停止过对海洋的征服与探索。而航海人所需掌握的最重要的技巧,便是通过观测天象从而预判海域的天气情况。其中,对航行影响最大的因素,便是肉眼看不到却依旧威力无比的烈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尤其是在夜晚,天空与海洋失去了边界,黑暗无边。

在曦光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黎明前的最黑暗之际。马德拉和流亡者正在尝试解开固定在海官起居舱上方的折叠艇。

在与流亡者的闲谈中马德拉得知,此邮轮的设计者是个有些浪漫主义的复古派,而这艘邮轮的内部设计构造便效仿了八十多年前的泰坦尼克号—— 1912年4月10日,号称“世界工业史上的奇迹”的豪华客轮泰坦尼克号开始了自己的处女航,随后葬身大海。

老实说,对于在去年刚看过这部由现实惨剧所改编的电影的马德拉而言,这邮轮的寓意可不太吉利。他本人没有什么怀旧浪漫细胞,感受不到“凝结了世纪技术结晶”的魅力,只能品出不详的味道……

但有一点好处,邮轮的构造确实足够还原当年的“永不沉没”,以至于马德拉可以带着流亡者,流亡者拎着偷来的折叠艇。穿梭于每一层甲板。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是蒸汽动力邮轮的全盛时期,而现在,船舶设计和建造技术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使得船舶在性能和安全性能上都有了质的飞跃。无论这艘邮轮如何效仿泰坦尼克号,它也不会有锅炉房*了。不过他们的目的地也不是动力系统的核心,而是下层甲板的行李舱,这里距离机舱非常近,【铸】的影响在此处被无限放大,适合用来躲藏。

他们躲在这里为了最后的逃亡做准备,流亡者有幸见到了马德拉的超绝技艺:无限法阵。

这里所说的并不是在纸上写写画画,而是对方正在用刀子进行了一系列法阵的雕刻,顺便一提,这些都是即兴创作而成。

但好在马德拉没有夸大自己的实力。流亡者看着这一片密密麻麻的阵法想,他在这方面搞不好真是个天才。

自打抛下艾伦从客舱溜出来,二人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这里了。流亡者站在不会影响到对方的角落里,观看马德拉如同他用砍刀激情创作出沾满了人类碎片的客舱一般,将舱壁和甲板变成含有各种准则力量的不俗之物。他目不斜视,双眼炯炯地刻下一个又一个性相不同的法阵,用蕴含着冬霜,鲜血或是尖刺的符文填满偌大的行李室。

这其中,有的法阵是大众印象里的圆形,有的只是一串杂乱的咒文。马德拉一刻不停地挥舞着刀子,在颇为潮湿的甲板上留下不灭伤痕。

流亡者的鞋尖在地板上发出的叩响,阴影中,他下意识碾磨着牙齿,这是急躁的信号。

马德拉倒是浑然不觉,他就像一个面对着空白墙壁的小孩,恰好手里又有一盒全新的蜡笔,顽童很难不蠢蠢欲动。

法阵的绘制似乎非常消耗蓝条,马德拉之前没机会知道这件事。今天他画了太多,等在流亡者倚靠的墙壁上补上最后处的空白,还没来得及欢呼,马德拉只觉得鼻头一热。伸手抹了一把,全是血。

流亡者听到对方惊诧的“哎?”了一声,然后捂住鼻子,但很快暗红色又从他的指缝渗出。

“……”流亡者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场面有些不对。

流亡者想,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缺失,他和马德拉的关系可到不了对方为他拼命的地步。而现在,望着这密密麻麻用来隐蔽气息的法阵,他倒觉得自己像是对方誓死守护的什么宝藏。

经过处理后的行李舱气息杂乱,隐蔽非常。对于躲藏之人而言,就像是一个黑暗而安全的襁褓。流亡者心情复杂,偏偏马德拉神色坦然。他伸脚提了提流亡者的鞋跟——手还捂着流血的鼻子,说道:“该走了,我们还没布置陷阱呢。”

前一天二人便看中了第二层甲板上的奢华餐厅,那里面积大,物品多,而且从不缺武器——厨具。当成作战地点再好不过了。马德拉跟着流亡者一路向前,终于在洗手间里弄干净了脸上的鼻血。

从把马德拉和艾伦牵扯进来开始,流亡者一向无所畏惧的心就少见地生出了悔意。

“你真的也要参与进来吗?”他露出一个烦躁的表情,怀揣着一万分不解。看着马德拉泰然自若的安排好一切,认真到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从杜弗尔手下逃跑的孩子,“太危险了,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怎么?”马德拉反问他,笑嘻嘻道:“压力太大了?”

还是那副淡定的语气,这让流亡者本就难以平息的内心更为焦躁。

马德拉似乎以此为乐,以他的经验来看,被【刃】所眷顾的人流露出的挣扎锋利到几乎能刺伤盟友。但他不讨厌,剥开流亡者紧绷的表皮,马德拉能嗅闻到此人勃勃跳动的心脏散发出类似烘烤甜品才会有的甜美气息。

与表皮情绪一同端上来的还有他们暴露无遗的内心。拿起餐刀食用,拨走甜品上层作为装饰而撒下的,名为“愤怒”或是“烦躁”的雪白糖霜后。再将其吞之入腹,脏器混杂着甜美的奶油与浆果被送入口中咀嚼,丰盈的汁水由于来不及吞咽而滴落到餐盘中,如同人类啜泣时流下的泪。

走廊只留下来了几盏用以照明道路的小灯,在他们原路返回上层甲板的时候,跟在流亡者后方的马德拉悠悠说道:“重点不是我如何选择,而是你向我发出了呼救吧。”

临时盟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对方笃定道:“你很想活下去不是么。”

流亡者回头,瞳孔像猫一样缩了起来。

“这就是理由?”

“这就是理由。”

流亡者发出一声莫名的笑,“看到那个圣杯像了吗?”他指着舱壁上挂着的油画,“砸了它,然后让他们挂上你的画像。”

“哇,你好刻薄。我倒也没有那么闲啦,实现众生愿望什么的。”

流亡者不置可否,头转了回去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马德拉对他没有继续嘲讽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趁机继续宣扬他的道理,声音压低,形同蛊惑:“你难道真的要去送死吗?你真的想死吗……仔细想想吧流亡者,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回应你所期盼的,”他说,“如果你觉得愧疚,用“活下来”回报我吧。”

在流亡者看来,这些话其实都是马德拉充满个人色彩的臆想。

而且说实话,正常人现在都应该打感情牌了,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让你死在这里”之类的煽情话语,结果马德拉的回答可以说是另辟蹊径,直接将问题的源头一动未动又抛回流亡者身上。

太自我了,他难得生出来一些和艾伦.怀特同感的无奈。

话止于此,餐厅到了。马德拉撇下流亡者再次开始了创作,一些不会引人注意的鸡肋法阵,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发挥大作用。

他掀开餐布钻进餐桌底下,一不小心磕到了头,桌子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动。流亡者叹气,帮他掀起桌布的一角。

微弱的光亮透进来,马德拉不会再被碰到头。

他赞许似的看了一眼流亡者,那诚恳的目光落在流亡者身上,仿佛酷刑。哎,他当初怎么就和这个人搭上话了?

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于是马德拉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至于活下来的你要做什么……我想想,humm。”空气中传来一声困扰的叹息,“其实你们这些有趣的人啊,仅仅是活下来就会让我会很满足了。所以,在不付出生命的前提下,满足你的愿望也是我的兴趣之一。”

刀子在桌底的木头上刻下划痕,马德拉挥舞着,刻下他最引以为傲的阵法。

这世界上布满尖刺和毒液的甜品可多着呢,要是没有一双好眼睛,那该如何精准的找到他们并品尝?

蓝条耗尽后他又开始流鼻血,黑发打着卷,贴在汗湿的冰冷额头上,但喷洒出的气息却又那么的热,经过那么多次法阵的绘制,马德拉已经叠加了两份入迷,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眼睛却还是亮的。

从绘制到结束,血珠滴滴答答掉落。

“曾经有个人和我说:人这种生物啊,要么就是有趣的,要么就是无聊的,只可能是这两种其一。我呢,觉得他说的很对。”

他抬起脸,血淋淋的。那本身足够优雅的五官因为染上了血,显得像极了某位**磅礴的血源神。

此话颇有种看乐子的味道,而事实就是如此,一想到这些有趣的人因为他的帮助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们又会产生出更多有意思的事情,马德拉便不能对这些繁育趣事的母体们坐视不管,最主要的,流亡者还是他的朋友。

糕点甜美的气味近在咫尺,马德拉给出自己的评价,“清算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也很喜欢——恭喜,流亡者,你中奖啦!”

“我研习无形之术就是为了这个……我的好奇心,我的**,我最后的飞升,这些我哪个都不想舍弃,于是我全都要。有趣的人类当然也包括在内。”

每当马德拉想要松手放弃一些东西时,贪欲便携着好奇一同附在他的身畔耳语,质问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你难道真的不想要这些吗?你想要的。

好吧,我想要。马德拉一败涂地,双手投降:我全都想要,全都想知道,怎么办呀?

这就对了,**一字一字顿道,蛊惑着人们掀起更大的战争。

去抢啊,祂说,但凡你想得到,那管对手是神明还是别的什么,去抢啊。

那双苍白的手拍了拍流亡者的肩膀,黑如曜石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昕旦】掌握死亡,【残阳】带来终局,我不喜欢,因为祂们把人类最有意思的东西一同掳走了,尸体从来都没有秘密,也从不有趣……”

时间指向清晨五时,蚁母执掌的时间到了。船外海涛澎湃,海风咸湿。是昕旦所偏爱的冷冽黎明。

流亡者听过马德拉念起【蚁母】的名字,那熟稔的态度简直就像孩子在呼唤母亲。

甲板似乎震颤了一下,流亡者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

因为透过层层舱壁,他看到杜弗尔正慢慢逼近,带来的影响让整片空气都为之颤抖。

“马德拉。”他最后确认道,“你不会死对吧。”

“你又在说些没可能的话……这难不成是刃人的特性?总喜欢在别人身上投放多余的担忧?”

这话简直是一石二鸟,马德拉立刻补充道:“对不起,我又在睹物思人了。”

“……谁是物,谁是人?”

“那不重要,总之,【昕旦】在上,【残阳】在上,又或者别的司辰在上,我保证自己一定活的好好的。你管好你自己吧。”说罢,马德拉打了个哈欠,严寒的气场叠加在他身上,冷的他想冬眠。

但一想到他们要做的事情,马德拉又干劲十足起来,这仿佛要提前见识到游戏终极boss的心情,让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带着兴奋的血色。他翻出自己撬锁用的道具,插进厨师才能进去的后门锁孔里轻轻一转,手一推,门就顺着他的力道敞开一条缝隙。

"Don't give it another thought, just go forward."(别想太多,往前走就是了。)

黑影将他完全包裹住,在后门合上之前,带着调侃的鼓励从缝隙钻出,轻飘飘回荡在餐厅内。

他说:"and claim your victory."(然后拥抱你的胜利。)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别死了,流亡者。”

流亡者迅速逼近,身体化为一道残影,步步紧逼,一个回旋踢照着杜弗尔脑袋踢去。杜弗尔凝眉直立,黑暗中,他捕捉到角落里匕首的寒光,矮身一闪躲过攻击,在对方悬空之际双臂锁紧对方的腰,力道大的如同要硬生生将流亡者勒断成两段。他喉间一股铁锈味儿,血从嘴角溢出。

老东西不会把他内脏勒断了吧………

这么想着,流亡者的动作却没有慢下来。在这惊心动魄的瞬间,他发出一声隐忍的怒吼,身影凌空而起,双腿猛地踢向后方,让杜弗尔不得不松开手。流亡者看准机会,侧身猛然冲出,狠狠地踢向杜弗尔,将人踢得倒飞出去。二人所及之处,碎片翻卷,屋子里像刮起龙卷风,内里陈设东零西碎。

就在杜弗尔起身时,后墙反光的玻璃轰然碎裂,一把沾着血迹的剁骨刀向他猛然飞去,又快又狠,刀风凌厉,呼呼作响。在杜弗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刀锋顺着他的脸颊擦过,在右侧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而后又狠狠钉在墙壁。

“……”

杜弗尔笑了一声,伸手抹掉渗出来的血珠。

流亡者也吃了一惊,因为世俗的武器无法对杜弗尔造成伤害。所以对方在面对枪支或者冷兵器时也不需要躲闪。但这次很显然他算漏了。

杜弗尔不知是气极反笑,还是真的不在意。他为这一击献上掌声。

“看来你还有帮手。”他意味不明道。并且伸手握上嵌在墙面的砍刀,“让我回个礼吧。”

说完,他肌肉紧绷,力量爆发。反手又将砍刀原封不动掷了回去——在玻璃破碎后,马德拉的气息在杜弗尔眼中一览无遗。故而用的力气中都带着一丝狠厉。

流亡者暗道不妙,但此刻正是好时机。由于愤怒,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杜弗尔现在的注意力被夺走了一部分。右耳上的耳钉在黑暗中反射出幽红色的光亮,好像在引着流亡者去夺。流亡者屏住呼吸,汗水和鲜血顺着鬓角滴到地上,后腿蹬地,快速的向着杜弗尔逼近,身形像风一般。

力量的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摔碎的碎片被震得跃起片刻。杜弗尔以手为刃直直捅进流亡者的前胸想要将他贯穿,但他刺歪了,手刃穿透了流亡者的肩胛,带起了一阵风。

流亡者疼得冷汗直冒,但他幽幽而贪婪的目光却盯着杜弗尔的脸,呼唤他:“padre(爸爸)”

杜弗尔愣住了,这在生死存亡的战斗中是大忌。流亡者于是从善如流的伸手掠过他额角的头发,拽住了那枚带着银丝流苏华丽的耳饰,用力一扯——

他仿佛听到了皮肉被撕裂的声响。

拆解尸体也是流亡者在清算人组织里所学的课程,分解开的尸体,更好打理,埋在杜弗尔种满鲜花的院落里,当做滋养它们的肥料。

他还记得第一步,首先是放血,其次把头拆下来。然后卸掉手臂,放在一边,杜弗尔曾经亲自教导他,握着他的手一起拧螺丝一般转动刀刃。人类的面部非常容易被识别,为了进一步让他消失在世界上,杜弗尔说,皮最好也要毁掉。于是尚且年幼的流亡者遵循了他的指示,摸到肉与皮之间隔着的薄薄脂肪层后插进手指,像撕开一张纸一般拉开亡者的皮肤。

分割同类的感觉不怎么样,但做多了流亡者便也觉得没什么。皮肉分离的刺啦声让儿时的他心跳过载,流亡者不记得当时他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感觉了,印象最后停留在他拿起手中完好无缺的皮递给杜弗尔,对方磨着他的头露出一个笑容。

他感觉那时的心跳和此刻一样快的。

抗争与变革味道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在扯掉杜弗尔的耳饰的瞬间,流亡者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哈————”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响。这次换流亡者被击飞了,惯性使得他带倒了很多装饰物,最后他双手反扣七扭八歪的餐桌,在尘士飞扬的黑暗角落里蜷缩成团,擦掉嘴角的血丝。

杜弗尔的神情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他要进一步刺穿流亡者的心脏。然而正当他要这么做的时候,头顶吹来了一阵凉风。投下的阴影甚至挡住了早时的天光。

杜弗尔来不及抬头,马德拉便衣襟满是鲜血的腾空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他的脖颈被杜弗尔掷来的刀割破,喷出来的血瞬间染红了内衫,手臂也在流血,包裹在漆黑的外套中。远看没什么特别的,近看那叫一个血迹斑斑。

此刻他一身血衣,法阵给予的力量附加在身上。双手合拢,手肘向下狠狠一撞,砸在了杜弗尔的后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这动作看似简单,杜弗尔脚下的甲板却硬生生断裂开来,在父子二人惊愕的目光中,地板真的不堪重负,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杜弗尔未来得及躲闪,边被马德拉的怪力桎梏住,他双脚悬空又无从找到支点,身体便随着破裂的地面碎片一同掉了下去。

“………………”

或许命运就是要让我们面对形形色色的人。

餐厅只余两人,远处的流亡者手里还护着刚才从杜弗尔那里夺来的耳饰,身下慢慢汇聚了一滩血水。而站在洞前的马德拉扯着嗓子发出嘶嘶的笑声,好像刚才杜弗尔的那一刀给他打了针兴奋剂。

他兀自乐了会儿,这才问流亡者有没有偷到钢笔,对方点点头,缓慢的抬起脸,露出一个堪称狂妄的笑。

他说:“当然。”

马德拉满意道:“很好。”

二楼声音的响动还是惊扰了在三楼客舱看守执勤的CIA们,马德拉大跨步的来到了流亡者身边,用鲜血淋漓的手握住了对方的。

他还向流亡者展示了自己的杰作,“看。”那血淋淋的手掌,如果仔细看去,可以分辨出是一个用刀子划刻出来的法阵。面对流亡者复杂的目光,马德拉耸耸肩:“我又没有墨水,行了,别这么看着我。咱们得赶紧回到行李舱了。”

此做法为微型法阵后的又一伟大进步,马德拉决定回去后要把它纹在手心。

他攥着流亡者还算干净的那只手臂,小声和他说:“希望艾伦在听到声音后已经意识到了。”

流亡者看着玻璃外亮起的天光,回道:“他会的。”

情况如同二人预想的那样。大批的执勤一窝蜂冲向了二楼发出巨响的位置。艾伦一整天都在心神不宁,等真的在凌晨被这声惊雷吵醒后,反而心安地松了口气。

他这副模样被伊森本堂当做忧郁的叹息,并未起疑。怀揣着正义的谍报员显然也非常担心外面的情况,但上级的命令不可违背,于是他依旧和艾伦.怀特呆在这间客舱中。

直到艾伦慢悠悠起身,走向卫生间。伊森.本堂都没来得及升起戒备心。可艾伦迟迟没有迟来,伊森.本堂面露疑惑,他走过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艾伦?”

里面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一种不安的预感仿佛将要得到应验似的,伊森本堂又喊了几声,最后抬脚踹开了门,室内发出“哐当”的一声。守在外面的同事急忙冲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伊森.本堂没有说话。

耳畔同事的询问远去了,伊森本堂仿佛陷入了未解开的谜团里。他愣愣的看着洗手间的内里,那里空无一人。

艾伦是从半米高的空中摔倒地上的,他“哎呦”惨叫了一声。

抬头,两个浑身是血,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嗤笑:“你赌输了,流亡者。艾伦比我们后到哎。”

另一个则是气短的冷哼一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剐了艾伦一眼。

看着二人仿佛一鸟一猫宛若天敌的做派和他们身上的伤,艾伦最终还是没呛声。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颇有“黑手党首领初长成”的气场般问道:“东西拿到手了?”

“当然。”名为流亡者的血人发话了,“你以为我是谁。”

比他好上不少的马德拉将余下的墨水倒出,朝着艾伦伸手索要:“你的血。”

马德拉的状态其实不太对,这可能和他叠加了入迷有关系。艾伦说不好,但就是觉得对方有些亢奋。

血液混着墨水在纸上汇聚成一条条带有弧度的线,时间是争分夺秒的,马德拉甩甩两扇不属于他的“门”,分别将纸张拍在二人胸口。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最后三张传送符,“用这个移到海上,记得不要忘了折叠艇。”

“拿着折叠艇快走。”他说。

启动门还需要些时间,安全起见,他们最好抛弃邮轮,漂浮在海面上等待进度条。流亡者点了点头没说话,倒是艾伦傻愣愣的问马德拉:“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作为野心家,马德拉正在一步一脚印循序渐进又不知满足地为自己铺垫足够丰满的食粮。他还没满足。况且这个墨水本来也不够他画第三个法阵。

他状似无害地眨了眨眼,“我还有别的事呀。”

流亡者用活下去回报了他,艾伦许诺会让他成为接线人,但马德拉还没有忘记,船上还有一群CIA正虎视眈眈呢。

他有些问题想要去问问石川。

流亡者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态度,只是在拉着艾伦离开前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可别得意忘形了。”

二人的背影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马德拉只当他是在说冷笑话。

很快,行李舱除了马德拉也找不到第二人了。他松了口气,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启相的人总能掏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如此刻,马德拉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枚硬币,他将其上下抛动,银光闪烁在阴暗的走廊。

脖颈处颇深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的流血,滴的楼梯上都是。马德拉却因为兴奋而感觉不到痛,只是在想从倒数三层来到正数三层可真不容易啊,要走那么久。但没关系,有意思的事情总是值得他这样去做。

在他的眼里,数不清的光点在头顶快速移动。目标一旦消失不见,看守者们就会方寸大乱。三层甲板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了,只余下零零散散几个在现场取证的技术员。他们中,有的人不经意间看到了马德拉浑身是血负手而立在楼梯口处,正在静悄悄观察他们,见自己被发现了,于是非常客气的笑了次。

三楼的人很少,只是都带了枪。为了不让他们大喊大叫,马德拉只能赶在这之前让这群正义的CIA们失去行动能力。在他们身体绷紧举起枪的时候瞬间逼近,手打在对方的侧颈处。

悄无声息地,几人软绵绵倒了下去。马德拉绕着倒了一地的CIA转了几圈,挑了把趁手的枪。他一边拉开保险栓,上膛,一边吐槽,“CIA连这个也没有好好教吗?质量太差了吧。”

他平举着枪缓慢转向身后,在那里,另一只枪的洞口像镜子一样直直对着他。

马德拉审视着对方,如同审视着自己的倒影。

“早上好,石川。”他轻柔的问好:“CIA需要加强自己手下成员的素质了,你觉得呢?”

伊森.本堂没有说话,冷汗将他的后背浸透。而他的直属上司——他本次任务的真正目标,却一脸无所谓的将手臂放了下去。然后,对准了身下正处于昏迷中的CIA的头部。

这可比拿枪指向伊森本堂本人要有用的多,马德拉看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微笑着望着那脸色难看的间谍,声音轻的像飘雪:

“看来你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么,CIA谍报员伊森.本堂。”

他撂下一句惊雷,手中的扳机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回答我的话。”

“…………………”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冷硬的像块铁,内心天人交战,身体缺和坟墓里的尸体只差一个会活动的余裕,他不知道马德拉是如何识得他的真实身份的,是从组织,还是CIA内部也有黑衣组织的内鬼?在结果面前,这都不重要了。

伊森.本堂舒出一口长长的气,贴着耳骨的收音器里传来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们是需要继续锻炼自己,尤其是心态。”

男人难得说了很长的句子,“以免在面对你这样的敌人时放松警惕。”

敌人的如临大敌是对自己最高的赞美,马德拉将伊森.本堂的话照单全收,“看来我们还是能够愉快交谈的。”

一枚硬币轻轻巧巧地被他抛在半空,而后在指缝间翻滚。马德拉拿枪的手一动未动,稳的可怕,他看着伊森.本堂那紧张的样子,叹了口气,“哎,那么严肃做什么,我可没有杀人的想法……和我处过任务的人都说,我是个慷慨的绅士呢。”

他咯咯笑道:“这样吧伊森,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他用鞋尖拱拱地上昏迷的人,“——放走他们,怎么样?”

伊森.本堂冷声道:“你以为自己能逃的掉吗?”

“我知道这艘船里有你们的人。”马德拉仿佛得知了所有的信息,主动权被剥夺的感觉让伊森.本堂很不好受,对方看起来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用一种垂怜羔羊的神情看着地上的猎物,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他。

他问伊森.本堂:“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开枪?”

“是因为活着的我更有价值吗?还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信心能打赢我?亦或是不愿意让从未有过交情的同事成为我的枪下亡魂?”

似乎是断定对方不会开枪,比起戒备,马德拉更像是怀揣着一种无端的好奇心在观察对方。

他每说一个可能,伊森.本堂的眉就更皱一分,马德拉盯着他遥遥,感叹:“看来是三者都有。那么,返回到我的第一个要求:回答我三个问题,我放他们走,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攥着枪的手抖动了一下,伊森.本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一阵,最后,他模仿着马德拉的动作,缓缓放下了手臂。

这是谈合的意思了。

马德拉得到了他想要的。

虽然说他想问伊森.本堂一些问题,但“三”这个数字其实是随便说的。

就如同司辰们认为“七”是个神圣的数字一样,马德拉觉得“三”也很不错。

“问题一。”

马德拉将食指抵在下颌,做思考状,看着他,“在去往莫斯科的途中,你曾说你透过艾伦和我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

这是什么问题?伊森.本堂如同被这一句话封印。

哪怕马德拉问些机密情报呢?他也不至于踌躇至此,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咽喉,好像真话说出去的下一秒就会被嘲笑似的。

然而马德拉还在等待着答案,从伊森.本堂的视角看去,他非常遵守规定的乖乖站在那里,黑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两侧,脸颊有被擦拭过的血痕,眼中透露出求知的渴望。

他的脑海里再次回响起曾经自己在心中默默叹息到的那句:他还是个孩子。

“这是什么问题啊……或许。”他挫败似的叹了口气,微微眯起眼,看着对方:“因为你们在我眼中也是小孩?……和我的孩子总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我这种职业,无论是谍报员还是黑衣组织的行动组,远离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会想到也不奇怪吧?”

“原来如此。”

这个奇怪的,年纪轻轻的代号成员用一种对待数学题般的态度,严谨而透彻地透过他的的皮肉解剖他的心,“所以这就是思念。”他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真是温暖,真是粘稠。”

曾经家人们一起用过的同款杯子,踏足过的地方,甚至年纪相仿的孩子,都可以被主人翁贴上这份粘稠却不令人生厌的情感,所谓睹物思人就是如此吧?

拥有灯性相的伊森.本堂是个如同平常的父亲角色一样,他的工作性质不容许自己与亲人有过多的交流,一位沉默如山,不苟言笑,却爱着孩子的父亲。一位能力出色,行事果决,却仍愿意保护没有交集的同事的谍报员。

或许心与灯的力量在他的身上同样强大,这使他痛苦,使他坚毅,使他……有趣。

这是一种正向情感,人因为所爱之物而变得强大。马德拉认真去听伊森.本堂的每个字符,企图去回溯那股灼热如岩浆一般,埋藏在深底的爱。

“好!我理解了。”他点点头,“那么第二个问题。”

伊森.本堂全神贯注。

“你偶尔也会用一种可惜的眼神看我。”马德拉意有所指道:“当你那样看我的时候,你在惋惜什么?”

每个问题都和凌迟无异啊。

伊森.本堂闭着眼:“在想你为什么会加入组织。”

“嗯?”

“你如果不在这个组织的话,”伊森.本堂说出自己的观点:“……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之类的。”

马德拉眨眨眼:“你在惋惜我年纪轻轻走入歧途?”

“对。”

“尽管知道我已经无药可救,杀人无数,你还是这样想?”

“对。”

“但尽管这样想,为我惋惜,将我当做你的孩子的影子,你还是要逮捕我?”

“……对。”

哇,好柔软充沛的情感,好硬的心肠。马德拉死死盯着那一抹明亮的烛火之光,在祂旁边,不息之心永无止境的跳动着。

末了,他说:“你蛮有意思的,伊森。”

伊森.本堂说不好马德拉是在嘲讽他还是什么,他嗤了一声,等着第三个问题。

但马德拉好像忽然对第三个问题的机会失去兴趣了,被他夹在指缝的硬币闪烁着金属的冷白光泽,“感谢你的诚实,伊森。作为交换,我也来告诉你一个情报吧。”

二楼调查的大批CIA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在往这层甲板赶。马德拉眯了眯眼睛,说:“其实一开始,决定你和这些人生死的并不是三个问题,而是这枚代表概率的硬币。”

他说着,将硬币卡在食指与拇指间,这枚小小的东西,就是曾经决定着这些倒下的CIA们的骰子。

“我当时想将硬币抛出去。如果硬币是正面,那么,我会杀死你们。如果是反面……”

叮————

随着马德拉指尖弹起了这枚硬币,时间忽然开始无限放大,所有事物的流动都变得很慢。

虽说这是个废弃的命运之蛊,但伊森.本堂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集中在了这枚于空中旋转的硬币上。

“我依然会杀死你们。”硬币停到最高点时,马德拉恶趣味地补完了这句话。

趁着伊森.本堂惊愕之余,马德拉大笑着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而在他身后的楼梯处,是刚刚从二楼调查结束回到这里的CIA大部队,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猜到他们会从这头回来。

伊森.本堂想要伸手去抓马德拉——慢了一步,指尖碰到了对方被风扬起的衣角。他也顾不得身后同事大声的呼唤了,快速说了一句“我去追!”便转身朝着马德拉消失的方向赶去。

后方的CIA们虽然有一部分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队长的命令跟了上去。他们当然没有马德拉快,在入迷的加持下,不计较伤口的崩裂,他的速度像一阵风。

最终他如愿以偿的,略过身边所有的一切,来到了露天的甲板。像鸟欲往天穹飞去那样站在了护栏上面。

伊森.本堂和后面赶来的CIA们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海风鼓动着马德拉染血的衣摆,如同尾羽。他背对着大海,对着来访者们露出一个计划得逞的,狡黠的笑。

当然有人认出来了马德拉是谁,在后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绝大多数CIA更严肃,举起手中的枪指向马德拉以防对方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马德拉不在意,他只觉得无聊。

“诸位!”他倏然张开双臂,“为何愁眉苦脸,为何面容严肃?!此战看起来是你们胜利了,我被逼入绝境……”

他实在是将可怜一词演绎的很好,他抬起状似不安的眼睛,满是可怜的目光落到伊森.本堂的眼底,这是他一次没有笑,而是撇下嘴角,一副投降的模样。

不熟悉他的人马上就会被诓骗,神经放松警惕。就等着对方从栏杆上下来束手就擒。但伊森.本堂好像摸到了点儿真相的外壳,他还没有所察觉,马德拉果不其然将自己原本的恳求来了个反转,“……但有一个成语,叫绝处逢生。”

“希望你们理解这个词,也努力的活下去吧?希望——我们都将成为有趣世界的一部分!”

这么说着,他任由自己缓缓向后倒去。身下是高而冷硬的船体,和凶戾的海洋。伊森.本堂本能的想要冲过去抓住他,但脚步还没有向前迈进,一声不明显的枪响便传进他的耳膜,随后,是子弹穿透腿骨的断裂声。他一瞬间倒了下去。

后方的CIA们瞬间乱作一团,伊森.本堂的线人冲到他身边替他止住血,目光望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上,有一艘小小的,本应该挂在海官寝室的折叠艇。上面载着两个人,金头发的那个,正在远处举着枪冷冷地瞄准他们所在的甲板层。

今日天晴,风大,浪花高。一浪接过一浪,让折叠艇在海面上止不住的晃动着。只见那小小的救生艇被浪打到更远出,然后一阵巨浪过境,他们被吞掉了。目光所及之处再也看不到海面上细长白色小船的影子。

马德拉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在他的视角里,天地倒悬。身体似乎只剩下灵魂一半的重量,他任由自己坠落,在他的手心,那个被刀子刻下的“门”正在隐隐发烫,那是他的翅膀。

而如果有人真的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或许会这样描述:

那是一场在海面上才能做出来的梦,超脱世俗的信天翁,狭长的翅膀可以裁切海浪。神秘而怪诞的精灵。

海浪或许淹没它,或许没有。但只要你侧耳倾听,一声穿过苍穹的清脆鸣叫便会进入耳膜。

别害怕,它倨傲道,有翅膀的鸟儿不畏惧风暴。

希望我们都是有趣世界的一部分。

*朋友们好!!我回来了!天杀的工作真是阻碍我写文。以后可能要变成隔日更或者三天一更(痛苦

这个副本结束!下章或者下下章让教主和大哥在一起!马上就要写到我期待已久的剧情了我好兴奋啊…!

*这章比较长希望朋友们不会觉得无聊,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是,副本杀青!(撒花)

马上要进入主线惹,除了小情侣在一起之外朋友们还有别的想看的画面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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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限定十日之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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