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樱花晃晃悠悠地，从缀满云雾的树梢落下。
斑驳的碎光扎过树叶的缝隙，在青年的眼皮上打下一层薄薄的光晕，随着风撩起他额前金色的碎发，紫灰色的眼才缓缓睁开。
陆陆续续有穿着警校制服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走过这条开满樱花的小道，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们围绕着一个半长发俊秀青年站在不远处小声哄闹着什么，直到一个卷发帅哥冲进人堆把人拽出来。
卷发青年一边拽着人走，一脸怨念地和对方抱怨着，他旁边的人像是求饶一样合手放在脸前，挡住了他的口型，只能从他模糊的表情看出来大概是在道歉吧。
两人很快走到了一棵开得最漂亮的樱花树下，那里还停着两个穿着制服的青年，四个穿着相同警校制服的年轻人很快闹作一团，忽然，站在里侧的猫眼青年朝着这个方向挥手，眼神清亮，唇角带笑，张开的口型像是在叫——
“zero！”
安室透猛地睁开眼，冷汗从他的额角滴落。
梦……吗？
不，怎么会忽然梦到之前的事情，他明明是在——
“那个，你醒了吗？”陌生的少年音在耳畔响起，惊得安室透下意识咬紧后槽牙回头看去。
学生？普通人？他猛地睁大眼睛。
纯白杂乱的长发遮住了青年的半张脸，隐约能看到烧伤的痕迹，露出的眉毛和眼睫也是苍白的雪色，眼珠比正常的白化病要红一些，带着亚洲特有的细腻，和莱茵斯特那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不同，看到他的第一眼，只能模糊记得这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人。
他身上穿着被血染脏了的欧式雪纺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衣摆则别着一个奇怪图案的徽章，看起来纤细又瘦弱，注意到安室透的视线，年轻人的头往后缩了缩，语速也不自觉加快。
“我我，我是科斯塔·杰明，是，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学生，出来找学长，然后，然后，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带着学长先走了，请您保重！”
说完他直接往后退了两步勉强鞠了一躬，安室透的视线下移，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一条黑色的……人？力气还真是大啊……
不过说是人也不完全，更像是一条用黑布包起来的烂肉，恰好组成了人的形状，甚至没有骨骼的趋势，软的像是一条无脊椎生物，垂下的斗篷一角甚至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滴血，只有顺着年轻人的动作，从黑布里垂落的一只焦黑的手，经过火焰的舔舐，那只手早已干枯得不成样子。
斗篷底下的人，真的还活着吗？
安室透忍不住怀疑，却又下意识挂上了营业式的假笑，跟着对方的话延伸话题，“您好，杰明先生，我是安室，您需要帮忙吗？对了，刚刚昏过去的早，你的学长没事吧？”
“没，没事，”科斯塔把怀里的长条状生物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动作起伏间，他发现了从黑布里掉出来的手，神色慌张地把黑布又裹紧了些，言语中也加了几分急切，“抱歉，学长好像给你们添麻烦了，你的同伴刚刚先走了，警察也快到了，你也快，快走吧。”
琴酒先走了吗？安室透环视一周，果然，地上三三两两地躺着参加祭祀仪式的人，火也熄灭了，琴酒和伏特加早就不知所踪。
“诶都，杰明同学，”安室透摆出一副苦恼的神情，“我的同伴走的太早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回去还会被骂，杰明同学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啊？我，我，”黑发青年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在人类的注视下败下阵，“我，我来的时候，仪式已经举行完了，然后，你的那个同伴醒过来，我有点害怕，就躲起来了，看到你的同伴把，把‘羊’带走了，还踢了你一脚，叫你‘波本’，但是你没反应，他就，他就带着羊，和另一个人先走了……”
很好，是琴酒能干得出来的事情，难怪他醒来以后觉得身上格外的疼。
安室透难以想象那个家伙竟然真的把自己丢下了，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青年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那个，请问，‘羊’是什么？”
“‘羊’就是‘羊’，是你们召唤出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是，黑羊。”
“咩咩叫的那种？”安室透挑起眉。
“‘羊’怎么会咩咩叫！”科斯塔像是听到了违背他常识的东西，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怯懦的神情崩裂成狰狞的碎片，“‘羊’才不会咩咩叫，‘羊’不会发出声音——”他的音量直线下降，眼神也变得格外慌张，“的，这个，那个，总之，我先走了，你也快点，那什么，快点……”
“快点离开？”
“不，不是，你快点醒过来吧。”
“嘟——”巡查的哨声从远处的林子传来，刺穿了模糊的梦境。
醒过来？安室透兀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地上，没有什么科斯塔，也没有琴酒和伏特加，月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细白的月光穿透黑云，割裂他头顶缠绕盘旋的枝叶，无数长条状的影子摇摇晃晃地倒挂在树枝上——空地上只剩下自己一个站着的人。
消失了？幻觉？现在是现实吗？
火照旧围着这片树林燃烧，刚刚的一切好像一场新的梦境，手电筒的光逐渐靠近，来不及多想，安室透检查了下周围留下的痕迹，琴酒离开时或许清理干净了，他没有再费多余的功夫，转身扎进静冈茂密的森林。
另一边，黑色的老爷车行驶在离开静冈县的道路上。
车内的黑发少年兴致勃勃地将双臂搭着车窗看向远处的霓虹灯光。
窗外的灯光将那双诡异的眼睛显露完全，黑色的眼球上端端正正地安置着两枚金色的横瞳，像山羊一样的诡异瞳孔让这双眼睛的非人感加剧上升。
少年回过头，绮丽诡异的五官绽开笑容，他伸出手，指向了远处小镇上点亮的光影，口中吐出陌生的音节，但神奇的让听到的人都能理解。
他说，“光。”
下一秒，那些光点就消弥在了黑暗中，同时，跪坐在少年身旁的小羊羔无声地张嘴，血红的眼睛转动间发出黏腻的声响。
琴酒烦躁地点燃一支烟，隔着薄薄的烟雾观察这个从事发现场带回来的“生物”——没错，这个家伙一看就不是人类，在看到过去生活的美国的废弃小巷时，他就意识到自己在幻觉中，很快清醒了过来。
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黑暗就被驱散，高坐树梢的黑影仿佛夜间捕食的猎手，睁着一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紧紧盯着地上的人类，白色的生长着无数触手口器和四只羊蹄的巨大的怪物就蹲守在他的身下。
就像传说中的山神一般。
单薄的黑色和服垂落在半空，名贵的布料细腻不似凡品，年幼的山神静静地斜坐在黑色的树枝上，盘旋的黑色羊角生长在他的头顶，微弱的月光在他模糊的轮廓边缘打上一层薄光，属于羊的蹄腿替代了人类的部位。
与祂身下丑陋的怪物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惜祂不是山神，也不是什么猎手，而是莱茵斯特的工具卡。
在意识到琴酒醒来后，莱茵斯特就顺手在伏特加的梦里给了伏特加一拳把他打醒，才调整语言系统，用这副身体自带的外族语言提问。
“试问，你是老子的master吗？※”
琴酒：？
悠悠转醒的伏特加：？
正在围观的系统：？
系统忍不住了，它鼓起勇气给了莱茵斯特一拳，【你清醒一点，现在是玩的时候吗！】
莱茵斯特被打了一拳，安分了不少，他也看够了琴酒茫然的表情，吐了这家伙刚刚给自己一枪的恶气，才照着剧本好声好气地换回了日语继续演，“不是你在召唤伟大的母亲大人吗？”
琴酒反应了一下，才理解了对方的话，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什么，姑且算是这场召唤成功的产物，按照BOSS的要求是该带回去的。
于是他顺着对方的话，“没错。”
等着琴酒说出下文的莱茵斯特无语地和琴酒沉默对视。
【这个家伙真的没有什么社交障碍吗？】看起来比他的沟通能力还差，莱茵斯特忍不住跟系统吐槽。
好在伏特加被莱茵斯特给了一拳后很争气地没有变傻，交涉的任务在琴酒和莱茵斯特的默认中转接给了这个可怜人，在莱茵斯特的放海下，他们才坐上了这辆车准备一起回那什么组织。
【我说，你就不能车一张人类的卡进入黑衣组织吗，你这样真的不会被当做什么研究材料吗？】系统已经有些无语，它实在不能理解莱茵斯特这种行为。
【就是要被当成研究材料啊，不然车这个卡做什么，】莱茵斯特在意识里翻看着面板上的资料，他让系统把这个世界的资料投放在系统面板上，一边翻看一边和系统闲聊，黑衣组织的资料被他放大，相关药物研究看得他啧啧感叹。
【这边竟然连返老还童药物都研究出来了……对了，说到哪了，哦想起来了，你忘了吗，我们的目的又不是什么拯救世界，说到这个，我以前看报纸上那些连载的小说时就很不理解，明明主角的任务只需要从点A到点B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搞一堆CDFE出来，给自己增加困难。】
【后面我想通了，】莱茵斯特关掉资料面板，抽空确认了安室透那边投放的梦境设置没问题之后，才慢吞吞地把科斯塔的卡牌插回卡槽，【主角之所以能成为主角，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比常人高出一截的道德感，这些道德感让他们宁愿绕远路也不会伤害同类，因此，哪怕损失效率，也要确保自己行为的程序正义什么的，通过总结这些人的行为，我学会了一个道理——】
他异常兴奋地向系统展示自己的独门心得，【那就是，如果你无法承担一件事的后果，那就把这件事丢给别人做，怎么样？是不是很明智？这样的话，只要不去主动做些什么，就不会在后果造成后把糟糕的结果归咎于自己的失误。】
【所以您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系统倒吸一口数据。
【无论是修建祭坛，还是举行仪式，召唤黑山羊都是他们的决定，不是吗？】青年打断系统的话，【我只是帮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我把选项摆在了他们面前，这些人如果什么都不做，黑山羊幼仔也什么都做不了，但这些人如果想要进行研究，我也会帮忙，这样的话，就算黑山羊的污染被扩散出去，那也是他们的选择。】
就像他刚开始说的那样，他会帮这些人实现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无法承担的后果也一样。
【我需要推倒现在的局势，我需要混乱，但不是我主动去造成的混乱。】
比起直接啃咬苹果的亚当和夏娃，他更喜欢隐藏在伊甸园阴影下的蛇。
他的灵魂从始至终都是纯净的，他的心脏，也不会比羽毛更重了。
【您真是个可怕的人。】系统唏嘘。
【过奖了。】
——————
不知道琴酒是怎么和他的上司沟通的，等莱茵斯特睡一觉起来，他们已经抵达了东京，从窗外看去，大城市早高峰的车水马龙像是流动的彩带，又像是这个城市苏醒的吐息。
大城市独有的喧嚣与轰鸣远远地怀抱着居住在这里的人类，黑山羊转动眼珠，人类聚集的地方对祂们这种存在而言，无异于人类眼中的蟑螂开会，虽然不至于怎么样，但是很膈应。
这也是怪物很少入侵大型城市的缘故——就算把蟑螂赶出去，也让人难以忍受。
披着黑山羊套子的莱茵斯特感觉尤为强烈。
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家医药公司的门口，高大的建筑和东京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伏特加战战兢兢地打开后座的门，“那个，大人，我们到了。”
“我们去哪？”少年抱着小羊羔坐在后座没有下车，诡异的横瞳直直地看向车外的男人。
伏特加冷汗都快流下来了，目光盯着手上的车门，不敢看向里面的少年，说实话，他不知道大哥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每次他看到这个小孩都会不受控的头晕目眩。
“去，去检查身体，大人。”
少年掩在蓬乱蜷曲黑发下的非人眼瞳直直地看向扶着车门的伏特加，像是在评估对方话语的真实性，最终，坚硬的羊蹄还是落在了地面上。
拖着黑色的和服，少年抱着羊羔跟着琴酒走进了这家公司的侧门，不知道是不是被提前打点过，期间没有遇到除他们三个以外的其他人，直到走进最后一道门。
说实话，这也让系统松了一口气，毕竟莱茵斯特完全没有主动收敛自身污染能量的意思，就算拟态带来的精神污染有限，但也足以让意志薄弱的人陷入疯狂。
这也是它作为kp系统的后遗症，下意识就想捞人类一把，怕一不小心就搞得大家团灭。
随着仪器运作的滴滴声，研究所里相当安静，早已就位的研究所负责人带着几个研究人员迎了上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站在琴酒身后正打量着周围环境的少年，直到伏特加咳了一声，才想起来和琴酒打招呼。
“琴酒大人辛苦了，这位就是邮件里说的那位……”他话没说完，似乎是顾忌研究材料本人还在，只隐晦地在头顶比出了羊角的手势。
琴酒幅度很小地颔首，“嗯，具体的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好的，好的，我们会好好招待这位小先生的。”负责人很懂地点头哈腰，接着他对着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少年露出了亲和的笑容，“您好先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井鸟，接下来由我来安排您在这里的生活，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吩咐我。”
“嗯。”少年也没什么意见。
确认交接没有问题后，琴酒就没兴趣继续待在这里了，转身就要带着伏特加离开这间研究所。
“你们要走吗？”安静的黑山羊幼崽突兀开口。
琴酒没想到这个家伙会主动叫住自己，本来不是很想回答，但对上负责人乞求的视线，他还是停下脚步回复他，“嗯，你待在这里。”
“你们不和我住在一起吗？”他似乎很不理解。
“我要去做任务。”琴酒不耐烦地解释。
“是这样的，琴酒先生要去工作的，嗯，工作就是只有琴酒先生才能做的事情，等他做完了就会来看您的，小先生要不要吃东西？我带您去吃点东西吧？”负责人连忙上来找补，并疯狂给琴酒使眼色。
“……等做完任务我会来看你。”迫于负责人给出的压力，琴酒敷衍地应承了一句，说完就半点不带停留地走出这里。
在他们离开后，研究所厚重的金属门缓缓闭合，隔着一隙缝隙，黑发的少年抚摸着怀里小羊羔的脖颈，像是不经意般回过头，背着研究所通明的光，少年轻轻打了个哈欠，金色的重瞳从他的口中吐露，闪动着幽幽的光点，沉默地注视着门外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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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黑山羊幼仔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