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办公室的门打开，人高马大的少年们一个个跟晒蔫了的大葱似的，低眉顺目地跟在裴念凉身后，大气不敢喘。
一个矮个子的女人从队伍里挤出来，趾高气昂地朝他们“哼”了一声：“要不说是一群没教养的，原来是一群没爹没妈的货色。”
她把周一行从里面拽出来，鼻青脸肿的他此刻跟鹌鹑一样，头也不敢抬。
强子气得又举起拳头，恨不得在办公室门口直接干上一场。
那个戴眼镜的斯文少年拦住他，朝他摇摇头，警告他别在学校里冲动。
他们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校方对周一行实行停课处罚，却奈何不了他们，要是事情闹大，到了不得不惊扰教会的地步，那事态可就麻烦了。
强子顺着台阶，呲溜一下滑了下来，气也消散了。
要说这次打架，是他们有意为之，校方为了平息事端，罚了他们点钱，也就打发过去了。
但余苏梁这次纯粹就是倒霉，被纪委逮了个正着，提了个检讨书。
苍天可鉴，他这回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打。
只是嘴上不太饶人，把打人的几个全给得罪了一遍。
他小心翼翼跟着裴念凉，努力动用感知器官，可惜裴念凉周身平平淡淡，像一滩寂静的海面。
不知怎么的，现在的余苏梁有些害怕让她失望，急于开口：“我对着海神发誓，这次真的是麻烦找上门来的，我只是路过，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
“这种情况，我还是支持你动手的。”裴念凉最开始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麻不麻烦的那都是其次，安全最重要。”
“喂……你说的我都有些感动了。”
“别感动，我不会哄。”
煽情终结。
“……”
监护人田之玲没有来，乐乐全程都安安静静的，没掉过一滴眼泪，也没反驳过一句。
田乐乐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害羞地捂住肚子，小脸上飘起两朵红云。
乖得叫人心疼。
强子一把搂住矮小的乐乐，把对方吓了一跳。
这个嘴角青黑的少年似乎忘记了，就在前些天他还将乐乐踩在脚底下。
此刻，他嘻嘻哈哈：“走呗，带哥几个去吃好吃的？”
乐乐的两只大眼睛凸了出来，写满了惊恐。
“这么不经吓？”
在强子的手下，乐乐无声的扭动身体，以此表示拒绝。
他像条灵活的鱼儿，扭着扭着从强子手里逃脱，一个劲儿地奔向他认为的庇护所。
裴念凉衣摆被拽着，被当成挡箭牌，横隔在强子和乐乐之间。
乐乐从她背后探出个小脑袋，可怜见的：“姐姐，我饿了。”
“你扒拉着人家的监护人做什么，你饿了，我们也饿了，正好一块儿去吃饭呗。”强子不大乐意。
“姐姐，我没钱。”
裴念凉一扭头，乐乐那双委屈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她，像一只快要被抛弃的小狗。
她一向不是心软的人，也不想被卷进无端的是非当中。
开口拒绝之前，她特意看了眼余苏梁，毕竟他对这条小丑鱼还挺上心的。
果不其然，他犹犹豫豫，像极了空有一腔圣父胸怀的正义使者，却又顾及着她在场，不好意思上杆子惹麻烦。
强子忍着耐心：“没事儿，哥几个请你嘛！这有啥大不了的！”
裴念凉感觉到向后拽的力道越来越大，也知道乐乐的在害怕。她本可以发挥她擅长的本领，视而不见。
但破天荒的，她蹚了这一趟浑水。
“走吧，带你们去吃饭”。
平静的话音有力地落下，裴念凉带着乐乐一走。
别说强子哥几个，连余苏梁都惊诧了。
尴尬的下午茶时间，面馆里冷冷清清。
“呲溜”
“呲溜”
几个少年人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汤油。
乐乐挑着一根细面，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哐”
一碗面见了底。
强子用手蹭去嘴角的油，语气豪横：“所以啊，我们和乐乐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说对不？”
他朝吸着面的乐乐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赶紧点头。
乐乐顶着三道视线的压力，重重地点了点脑袋。
强子年纪不大，堪堪19岁，就已经是边缘城区的地下城一把手，手底下还有个叫‘黑泥’的小团体，都是些没成年的小孩，成天游手好闲，在街区里晃荡。
要说他们是怎么和乐乐认识的，那还得要说回当年。他们四个都住在这一片，虽然乐乐是鱼族，但早早地接受了人类教育，除了外表，基本上和人类无异。
三年前，强子打遍街区无敌手，成了这里的孩子王。经常和隔壁街区的不良少年火拼，偶然一次机会，在他的地盘上，强子撞见了被人欺负的乐乐，看着小小的一只趴在地上，嗷嗷嗷大哭，怀着英雄大哥梦的强子挺身而出，二话不说，将那群人打得落花流水。
自此，乐乐就成了他的小跟屁虫，到哪儿都跟着，非要认他做大哥。
那双水灵灵的小眼睛仰望着他，崇拜、祈求······反正什么都有，极大地满足了强子的虚荣心。
心一软，强子便收了，还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好哥们。
团队里有这么一个小可怜，那能怎么办？
当然是护着咯。
高中之前，这四个都是一个学校的，乐乐在他们的保护下，平安度过了初中。但因为强子三人成绩不好，没能考上公立高中，去了私立的学校。
乐乐上了混校，没了三人的保护，瘦瘦小小的他很快就成了欺凌弱小之人的最爱。
“田姐还怕我们带坏乐乐！老拿扫把赶我们走。”说到这，强子大为不满：“她不知道，要不是我们，乐乐早就给人欺负完了！”
丁零当啷的碗筷碰撞声淹没了后面的话，裴念凉放下手中的茶杯，前面的话也没听进去几句。
“我去结账，你们慢慢吃。”她专门交代了余苏梁：“协会还有点事儿，我结完账就先走了，你待会儿看着办，是送他们走，还是怎么弄。”
“哎等等。”余苏梁刚吃完最后一口面：“你再帮我点一份炒饭呗。”
“没吃饱？”
“饱了。”他优雅地擦擦嘴：“我打包带回去当晚饭。”
裴念凉不解：“我晚上回去吃，又不是不在家做饭。”
“我不要吃你那营养餐，连吃了两个多礼拜，脸都快给我吃绿了。”
他的嫌弃溢于言表。
“……可是那很方便啊。”
余苏梁不为所动：“亲爱的监护人小姐，我可以拥有一份打包的炒饭吗？”
他为了一份晚饭甚至喊上了“亲爱的”，直接把她一肚子的拒绝理由驳了回去。
“好吧。”但她并不死心：“真的很难吃吗？”
“我要吃蛋炒饭！”
结果已经很明晰了。
“……”
你来我往的交谈飘进乐乐耳朵里，他将整个脑袋埋进大汤碗里，面汤的热气熏得他眼眶通红。
他大口大口地吃起面，似乎是要用面堵住想说的话。
看着裴念凉远走的背影，他忽然抬头说了句：“有姐姐这样的监护人，真好。”
“嗯？”
乐乐的眼泪在盘旋：“我好羡慕你啊，苏梁哥。”
**
结束了短暂令人依恋的热闹，田乐乐又回到了那片安静的、被遗忘的边缘城区。
脚步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挪，他的脑海里想着的都是裴念凉的脸。
薄薄的嘴唇忽然咧开，露出一嘴乱糟糟的鱼牙。
乐乐开始傻笑。
简单的快乐一直持续到他进门，直到看见别墅客厅里的身影，乐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在微弱的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沙发上的女人慵懒地躺着，肤色好看得像一块甜滋滋的蜜。
一个多星期没回家的田之灵回来了。
“乐乐？乐乐！乐乐！”她侧身滚下沙发，带着满身酒气向那个娇小的鱼人奔去，“姐姐回来了，你开不开心呀？哈哈哈哈。”
乐乐看清了她脸上的泪痕，忽而露出一抹难过的苦笑：“开心。没有我的这段时间里，姐姐过得开心吗？”
“乐乐。”她眼神迷离，轻柔地抚上柔软潮湿的脸庞：“他一点儿也比不上你，你是最特别的，只有你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以后我们不提他了好不好？”
“真的吗？”他的眼神因她而熠熠生辉。
“当真，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以后我就回家住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好。”
田之玲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就知道只要她勾勾手，这条鱼还是会贴上来的。
毕竟，她就是他的唯一。
“姐姐，我好想你。”乐乐蜷进温暖的怀抱里，酒精的刺鼻气味让他痛苦不堪，可他偏偏不愿松开，像个依恋妈妈的婴儿那样，紧紧地抱着他的全世界。
客厅里弥漫着廉价的酒味，让人想要放纵沉迷。
田之玲享受着他的恐惧和依恋，“我的乐乐真是个乖孩子，只要你好好听话，姐姐就会很爱很爱你。”
“我听话的。”他鼓起勇气，仿佛在承诺什么。
“那接下来也要听话哦。”
酒精成为**的借口，掩埋了一切糜烂的味道。
**
“呼啦”
微凉的水没过浴缸沿，余苏梁一下子滑入水底。
咕噜咕噜的泡泡往上冒，很快又归于平静。
暖而白的灯光下，水底的身躯仿佛一块透亮的琥珀，一粒粒小小的气泡吸附在表面，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晶纱线。
在他的脖子上，银白色的金属链条折射出熠熠寒光，尾端的方牌上刻印着他的名字。
很快，他露出水面，仰靠着，睁着那双略有惊悚的鱼眼，直视刺眼的光。
心，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乐乐说出口的那句“羡慕”依旧回荡在耳旁。
裴念凉对他很好吗？
明明冷淡的要死，不会做饭，不会提供情绪价值，还整天拿他当成小白鼠研究观察，也不知道究竟好在哪里。
可是……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帮她说好话。
一开始是他选择的她，她压根没有选择，可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也并没有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样，利用他，控制他，甚至连真正的反对都没有。
这么想想，裴念凉作为监护人好像还不赖。
而且。
余苏梁眼前浮现出她那张冷淡的面容，静谧疏离的眼神看向他，就像他熟悉的那片海洋一样，仿佛可以容纳万物。
想着想着，余苏梁露出来的身体开始发烫，皮肤冒出一朵朵小梅花，兴奋地舞动着，躁动不已。
他口渴难耐，捧起一抔冷水，从头往下淋。
一定是今天的水温调的有些热。
“咕噜咕噜”
他缓缓沉入水底，冷意压住团在胸口、腹前的火。
要不，他以后对她好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