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凄厉的嚎叫绕梁不绝,痛彻心扉。
裴念凉没赶上,远远地看着周末的身影砸在余苏梁的身上。
所有人都懵了,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猛烈的冲击下,周末眼冒金星,恍惚地按着手下的人,艰难地尝试起身。
“要断了要断了!你快给我起开!”
余苏梁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灰,这个该死的人类居然还在他身上扭扭捏捏!
脊梁都断啦!
他身子左右摇晃,把背上失魂落魄的人拱了下去。
周末呆呆地滑落到地,看着他:“为,为什么要救我。”
“你杀了人,不想承担责任,就想着一死了之,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余苏梁颤颤巍巍地说完一整段话,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裴念凉来到他的身边,目光触及他额间的冷汗,心口被狠狠攥了一把。
抬眼,瞥见不远处毫发无损的周末,她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的火,几欲喷薄而出。
别人梦寐以求的生命,在他眼里可以轻而易举的丢弃。
这算什么?
她逼着自己深吸一口气,硬是将那的愤怒咽回肚里,腮帮子鼓起又瘪下,齿尖都快把嘴唇咬破。
整齐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知道他已经无路可逃。
可是,这还不够。
裴念凉沉默着,揪着周末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脚尖艰难地踮着地面,周末茫然地望向她的眼,只一眼,他便逃窜般地移开,仿佛看见了一场可怕的风暴。
“让别人牺牲自己的安全来拯救你,现在满意了吗?”
裴念凉将他的脸掰正,逼着他正视她的愤怒。
他脸上浮现处一抹难堪:“又不是我让他救的……”
“你觉得你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拍拍屁股一死了之的做法很酷吗?”裴念凉看着他,给予心理上的最后一击: “你就是一个用死亡来逃避认错的胆小鬼。”
“是!我就是逃避!”
“所以为什么要救我!”他挣扎着,眼里闪烁着屈辱愤恨的目光:“一开始就该让我跳下去!”
裴念凉再次收紧领口的手,“你得活着,你要接受受害者家属的质问,亲眼见证他们的哭泣,接受法官的拷问,一次次地回忆起你犯下的罪行。”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裴念凉掐住周末的脸颊,强势地用拇指撬开他的牙关,抵住他的咬合。
指尖传来尖锐的痛意,她任凭对方发泄,不为所动:“你要赎罪,直到审判到来的那一天才能解脱。”
透过他的眼眸,她看清了她自己,也看到了记忆里的鲜血。
愤怒在她的眼底灼烧,似乎要烧穿两个人的灵魂。
周末再次回避视线。
裴念凉将他推进赶来的黑袍怀里,冰冷的手铐铐住了失魂的少年。
当金属的寒光折射进入眼帘,周末引以为傲的保护屏障碎裂一地。
他露着那早已颗千疮百孔的心,无声地抹去眼角的一滴泪,耸了耸鼻尖。
秦洛阳按住周末的肩膀,宽慰地捏了捏:“一个疯女人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就算你走了16年的弯路,也有至少40年的时间走向正轨。”他说:“一切都不晚。”
“真的吗?”少年自嘲地笑了笑。
“我以教会名义担保,当真。”
他没再说话。
少年们的闹剧终于结束了。
送走周末,裴念凉脚边还有一个趴着的少年。
她居高临下,嘴唇嘴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当肉垫的感觉好受吗?”
烦躁的情绪在体内横冲直撞,她不想承认自己关心,声音比以往还要沉。
“废话!痛死我了。”余苏梁哼哼唧唧地在地上磨蹭,把自己蹭的脏兮兮,也起不了身。
厚灰里的少年衣衫凌乱,像一条棉被仰天摊开,耍赖般地一动不动。
“知道痛你还敢这么干,胆子确实不小。”
裴念凉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怕戳到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
“那怎么办啊,不是我上,就是你上,你们人类的身体构造又不经砸,要是砸坏了嘶嘶……痛痛痛!”
裴念凉维持着搀扶的动作,没有再动,因为她看见少年的皮肤开始渗血。
细细密密的血珠宛若血色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冒出头,顺着身体蜿蜒流淌。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
裴念凉忍住撒手的冲动,克制音调:“你流血了,还好吗。”
“没事儿,死不了。”他的声音还是很有力气,“你把我放地上,等个三十分钟我就能活蹦乱跳。”
说着,黢黑的鱼瞳流出来一道血泪,滑进嘴里,他“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嘴角还残留着血沫,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你别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余苏梁回避视线,手忙脚乱地擦拭不断渗出来血珠,想让自己看上去正常点,“内出血,排掉点血不行吗?”
“想多了,我只是好奇。”确认他不会死后,裴念凉不去看他,而是在备忘录上记下:
余苏梁被高空重物砸伤能够自愈,机体细胞疑似有自我修复功能。
“哼!”余苏梁瞥间她的动作,脸色缓和了些,“你要是敢害怕我,你完蛋了。”
他顶着一张血色的脸,看样子内脏被砸得不轻,裴念凉吐了一口气:“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去!”
**
裴念凉手里拿着取下来的眼镜,闭眼靠在船舱壁上。
事情结束后,秦洛阳说要送他们回去,但现在舱内只有她一个人,其余的还在废弃工厂里。
余苏梁换下带血的衣物后,准备去和裴念凉会合。
路过转角的时候,七八个黑袍围成一圈,堵住了过道的路口。
往里一看,是被看管着的田乐乐和田之玲。
黑袍给他让了个路,乐乐像一团小猫缩在田之玲的怀中,后背不自然地起伏着。
“没事的没事的,马上就到家了。”田之玲的手来回在他的背上抚摸,就像母亲对待刚出生的婴孩那样。
过分亲密的接触让余苏梁愣了神,但身在其中的两人似乎完全不觉得什么。
“乐乐身体不舒服。”田之玲主动解释,抱歉地冲余苏梁笑笑,“耽误你们了。”
这话说的,好像显得裴念凉脾气很差一样。
“不会,身体重要。”与苏凉懒得在这上面纠结,草草结束了对话。
对方尴尬地抿唇笑了笑,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苏梁哥。”乐乐忽喊住他,声音难受:“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田乐乐没有立即回答,小心翼翼地向田之玲询问:“姐姐,我想和苏梁哥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
“我不能听吗?”
“拜托。”乐乐卑微
田之玲不情愿地应下,嘱托道:“不要耽误太久。”
“谢谢姐姐。”
乐乐退到墙角,虚弱地靠着,黑袍被支开,在距离100米的地方待命。
余苏梁用一种陌生的眼神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想知道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苏梁哥,我好像进入成熟期了。”他不知所措地望向余苏梁,眼底的害怕、担忧、茫然化作一团,混乱地想要找到出路。
“这不是很正常事情吗?你总会长大的。”
就像人类有青春期一样,鱼类也会有成熟期,性别特征都会在这个时候成长发育。
鱼族的基因始终残留着原始**的痕迹,一旦身体迈向成熟,尘封的**就会被唤醒,驱使着一代代鱼族完成繁衍的目标,然后毫无预兆地死去。
这个阶段的鱼族容易丧失理智,呈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因此被教会判定为“淘汰”。
乐乐不想要就这么被“淘汰”。
“苏梁哥,我不想寻找配偶,繁衍后代,然后就这么死掉。”他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同时伴随着难受的呜咽。
他正在忍受着细胞急剧分裂带来痛苦。
“那你就会一直忍受发情的折磨,然后死掉。”余苏梁说的是真话,但听上去有些刻薄。
乐乐心碎一地:“就算是这样,我也想要留在姐姐身边。”
“成熟期的鱼族是不能留在人类身边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乐乐恐慌不已,“但是协会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让我们对人类产生依赖,然后又要把我们分开。”
“你知不知道以你的状态和人类呆在一块,会……”后面的话,余苏梁简直难以启齿。
一条求偶的鱼族和他喜欢的监护人,几乎不用想,一定会发生那些**驱动的事情。
“那又如何!我们本就是和人类一样的,不是吗?”
“不一样。”余苏梁说:“我们是被**诅咒的族群,无法像人类那样同时拥有爱和生命,爱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
一旦产生了爱欲,就会结束永生的能力,走向死亡。
“就没有例外吗?”
“无一例外。”
“可我没办法控制……苏梁哥,你也有监护人,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对不对?”乐乐眼眶红彤彤的,用惯有的弱者姿态博取同情。
余苏梁罕见地冷下脸,“田乐乐,你最好不要对人类有任何的幻想,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受**驱使的动物!”
“我没有幻想!”
他一直都知道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乐乐着了魔一般地抓着余苏梁的手,“我不想离开姐姐,我知道苏梁哥你在协会说得上话,你能不能帮我瞒着这件事情,别让协会汇报上去。”
“为什么呢?”余苏梁看着卑微祈求的人儿,百思不得其解地皱眉,他甚至都不敢戳穿:田之玲根本无法回馈同样的爱。
“苏梁哥,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他张了张嘴,沉默,回忆起久远的记忆,略微失神:“要明白早明白了。”
依赖一个人的滋味,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看着田乐乐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余苏梁叹了口气:“这忙我没办法帮你,我也不会管,能留在她身边多久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田乐乐还想说什么,他先把话抢了过去:“但我可以帮你另外一个忙。”
“如果你被教会带走了。” 他顿了顿,“我会永久取消田之玲的监护人资格。”
田乐乐破涕而笑:
这样,姐姐这一辈子就只有他一个了。
“谢谢苏梁哥。”
飞艇悠悠上升,田之玲和乐乐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田之玲为他拂去额头的冷汗,关切担忧,,乐乐冲她痴痴一笑,整个舱内仿佛只剩下他们彼此。
作为知情人的余苏梁晃着脑袋,像个不谙世事的逍遥小仙,高深感慨:“真是搞不懂世间的爱与恨呐。”
只有裴念凉不明所以,恍惚地看着通讯手环上的讯息:
那是一串加密过文字 :
‘负责人近期来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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