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卫梓西篇

“哗啦啦。”

透明的液体注入玻璃杯,摇晃着,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裴念凉靠在厨房的吧台上,盯着水杯里的水纹,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小小的漩涡一直没有停下,不断地扩散、扩散、再扩散……

“咚!”

玻璃碎成渣滓,发出清脆的水晶碰撞般的声音。

沙发上的余苏梁应声而醒。

裴念凉痛苦地捂住太阳穴,缓慢下蹲。

“怎么了?”

他从专属的小窝里翻身而下,迅速来到裴念凉的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

裴念凉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疯癫之人,毫无缘由地喃喃自语。

她耳边充斥着记忆中的声音,关于实验室的碎片爆炸般涌现。

一把匕首、一滩鲜血、一副面孔······

凌乱的记忆胡乱地塞进脑海,没有秩序,毫无根据。

她像一只迷途的船只,在海洋风暴的漩涡中打转,过去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搅得她晕头转向,濒临失控。

脚步声在靠近。

是谁的面孔?

余苏梁?

不,好像是费洛。

费洛没死?

不对,费洛死了。

那面前的人是谁?

是梦?

不,万一费洛的死才是一场梦呢?

裴念凉在真假虚幻中反复挣扎,反复沉溺,

她看见了闪烁着银光的匕首没入身体,再眨眼,实验室已然血流成河。

“叮!”

裴念凉手中的银白匕首坠落,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费洛。

他嘴角含笑,来不及阖上的双眼闪烁着最后的仁慈。

再抬眸,卫梓西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手中是一把血红色的匕首。

血?

他在笑吗?

不,他在哭。

裴念凉在笑。

笑?

这是为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她捂着自己的耳朵,疯狂地为自己辩解,但笑声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

绝望、崩溃,一切都乱了套。

她听见脑海深处的声音在咆哮,混乱的记忆让她不堪重负,又一副记忆碎片挤入她的视线。

裴念凉忘了反应。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来自现实的呼喊。

“裴念凉!”担忧急切的声音清晰无误,是余苏梁。

不过,回忆如同甩不掉的菟丝花,疯狂寄生,要将她埋没。

凭借仅剩的理智,裴念凉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是记忆闪回,再这样下去我的意识会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她闭着眼,努力辨别属于过去的记忆。

越来越多真实的细节闪现,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实验室,遭受着又一次的折磨。

一次次游走在真实与过去之间,她听到了某样东西撕裂的声音。

余苏梁的世界是海洋、信仰与自由,这注定了他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这种痛苦。

能拯救裴念凉走出记泥沼的,只有裴念凉。

意识逗留在现实的间隙里,她牵着余苏梁的手往她的后颈放。

冰凉的体温让她的理智逐渐回笼:

“告诉我,我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间?”

裴念凉用尽了一个即将失控之人的耐心,“只有你能救我了,尽可能描述详细一点。”

“你现在南方圣利路1号,这里是我们的公寓,你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玻璃碎片没有伤害到你,我们都安全无恙。”

“你是谁?”

“我是余苏梁,是新人类保护协会的检察员,也是你的监护对象。”

“余苏梁。”

“余苏梁。”

费洛死的时候,她还没有遇见余苏梁,所以,那些都是过去,都是回忆,都是现在不存在的。

裴念凉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不断提醒着自己身处的现实。慢慢地,她闻到了实验室里刺激的酒精、还有一些化学药剂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些熟悉的味道令她着迷,体内的血液也在为它们的到来而欢呼。

感官系统在逐渐恢复。

她终于鼓起勇气,带着恐惧与不安,试探性地睁开探究现实的双眼。

纯白色的实验室、陌生的培养皿陈列方式,还有跪坐在她面前的余苏梁,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里是南方的实验室,不是北方的。

“你做什么?”她宛若惊弓之鸟,架起防备的姿势。

过激的反应让余苏梁不敢动。

她现在是病人,同时也是自己的医生。

病人可以失去理智,甚至是意识,但作为医生,她必须保持理性的思维,给到病人的陪同者一个有效可行的解决措施。

裴念凉用绝对的理性,压制着应激带来的过度反应,她用温和医者的口吻解释了自己的病情,安抚住了余苏梁的不安,“我需要你向我描述你的每一个行为,以及行为的目的,这样能够有效地缓解我的症状。”

“我,我现在要把手放在你身上,接下来我会搀扶你起来,带你去那边的沙发。”

听到了合理的解释后,裴念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默认了余苏梁的触碰,在他的带领下慢慢起身。

当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裴念凉瑟缩了一下,如母亲怀抱般的包裹感让她逐渐舒展,她将脑袋靠在余苏梁的臂弯里,努力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过了不知道多久,裴念凉稳定了下来。

昏暗的环境中响起余苏梁的声音:“你会死吗?”

“暂时不会。”

“那你会把我忘了吗?”

裴念凉听着他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她眼眶泛酸,有点想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我的记忆。”

过去的记忆混乱成团,到底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她分不清,她甚至连当下的真实都触摸不到。

“我感觉有人对我的记忆做了手脚。”她自嘲一笑,苦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让人作呕。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自从卫梓西登门后,裴念凉就变得不对劲。

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紧张,慌乱,和一些奇怪的无法言语的深沉情绪。

还有现在的,崩溃……

余苏梁明明告诉过自己,这份监护关系只是相互利用,他根本不需要去了解这个监护人的过去,但眼下的手足无措让他感到无比的挫败。

她作为一个监护人,非常尊重他的意愿,让他有了高度的行动自由,从这一点而言,她比前面四任都要强上不少,不是吗?

余苏梁决定为她做点什么,至少让她不那么难受。

他把埋在臂弯里的人唤起来,搓了搓掌心,然后,不给她疑问的机会,紧紧地贴在她的双耳上。

鱼目一眨不眨的,在微弱的暖光中像一颗黑曜石,闪烁着期待:“听到了吗?”

裴念凉愣愣地:“催眠?”

“哎呀不是,这种时候我怎么敢催眠你啊。”他重新搓了搓掌心,这一回,他搓得更久,直到掌心发红,又覆上她的耳朵。

耳廓热热的,房间里的声音像是被塞进了玻璃瓶,沉闷不已,低频的噪音像有水流划过耳膜,嗡嗡然,有些胀意,又有些安静。

仿佛置身深海,聆听着深海的暗流,偶尔有鱼群划过耳边,留下一圈水泡,咕噜咕噜地冒着声音。

翻滚的记忆逐渐平息,汇入平静的海流。

她听到余苏梁若即若离的声音,

“听见了吗?深海的声音。”

少年音似乎包裹着一层塑料,离得近,却又总是隔着些什么。

裴念凉睁开眼,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松手,想要听清他的声音。

少年听话地松开,莫名松了口气:

“听说你们人类心情焦躁的时候,适合听一些纯自然的声音,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他把双腿盘在沙发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捂住耳朵,这样周围的声音都会变得很远很远,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可以不用听。”

“现在这个方法我也告诉你了。”余苏梁双开手,别扭地鼓了鼓腮,“如果有用,下次记得用上。”

“谢谢。”

“我只是怕你出事,到时候麻烦的还是我。”他别过头去,一点儿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关心。

对此,裴念凉不戳穿,笑笑,配合着他的小傲娇:“那幸好,我成为了你的监护人,不然可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嗯,你知道就好。”

他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承认,不过耳朵有些红,要不是灯光打了掩护,少年的心思可是藏不了一点。

裴念凉学着他的样子,搓热自己掌心,然后覆上自己的耳朵。

深海的翁鸣瞬间将她围住,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她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余苏梁身上的鲜活气息。

**

隔天,裴念凉约了沈琼做心理治疗。

一进门,呛鼻的烟味铺天盖地袭来,整个咨询室缭绕着烟雾,宛若毒气室。

沈琼背对着她,手里夹着一根烟,颓废地吞吐着烟圈。

看样子,心理医生本人似乎更需要医生。

“沈医生?”

沈琼猛吸了一口,吸到整根燃尽,然后一把掐灭在烟灰缸里,“裴念凉。”

声音染着烟熏过的颗粒感,听上去意外性感。

“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念凉走到窗边,心中忍不住咯噔,但还是继续推开窗,让烟味散出去点。

“有人上门找你了。”陈述的语气。

“是啊。”沈琼靠在沙发上,脑袋不动,只有眼珠子跟着裴念凉转:“我TM就一个破三流医生,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穿深蓝制服的男人,我还以为我犯什么事儿了。”

那群人蹲守在她的诊所门口,等她来上班,打了声招呼就冲进诊所,拿走了裴念凉一个人病例。

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们有礼貌。

沈琼又抽出一根烟,塞进红唇,点了三次火,没点着,有些恼,直接把烟塞回烟盒。

“他们把你的病例全都拿走了。”

清冷的疯吹散了屋子里的沉闷,裴念凉站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给您添麻烦了,您可以拒绝我。”

身后是沈琼的声音:“接都接了,哪有治一半不治了的?赶紧把窗关上,先过来做个测试。”

她走到沙发,接过那张心理测量表。

一支无盖的圆珠笔顺着茶几滚了过来,裴念凉眼疾手快地接在手里,才没有让它滚落。

沈琼懒洋洋地靠在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做好了喊我。”

她把注意力放在测量表上,眼神快速浏览,仔细斟酌着每一个选项背后的隐含的信息。

“这次别想着作假,按照实际情况选。”

裴念凉食指微微蜷起,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