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监护人。”
平淡的话音落下,走廊一片安静。
大大小小的眼睛睁着、眨着,兴致冲冲的,等着眼前的瓜送到嘴边。
只见校服堆里走出一个成年女性,白衣黑裤,一副窄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冲淡了眼里的冷寂。平平无奇的打扮,不出错也不出挑的五官,扔在人群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裴念凉顶着令她不适的视线,把手中的铭牌钻得紧了些。
她虽经常嫌弃这条鱼惹出麻烦来,但看见他真动了气,要是不站出来撑个腰,她这个做监护人的,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一哥和小弟们面面相觑之间,裴念凉来到余苏梁左手边,肩并肩而立,按着他们一直以来的走路习惯那样。
不知怎么的,余苏梁余光一瞥见她,身上的戾气更是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裴念凉将铭牌强塞进他的掌心,叫他握牢,他没应声,手上也不使劲儿,似乎很不待见这块牌。
“拿着,没这块牌你不是不方便吗?”她又往掌心怼了怼,连牌带链子全部塞进去,摆弄着他的手指,强迫他圈住这堆合金。
看他定着眼珠子,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她破了例,主动替他把事情给一哥挑明,“你们涉嫌一起鱼族失踪案件,需要配合调查,刚才你们欺负的,就是这件案子的探员。”
“什,什么?什么失踪?什么探员?”一哥吓得魂都丢了三分,“阿姨,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一张工作证贴在一哥的脑门,附赠了一张田乐乐高清彩照。
裴念凉:“协会的工作证,以及失踪人员的面貌,你应该都认识?”
对方眯着眼,凑上来瞧,眼珠子恨不得瞪出来。
“不不不,阿姨,你们找错人了!”他头顶上的火箭差点被摇塌。
“想清楚了。”裴念凉语气平淡,“你们作为目击者,要是谎报信息,耽误了查案,或者因为你们撒了点小谎,查到最后就剩你们的嫌疑最大,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哥身后的小弟叫顾明,顶着一颗卤蛋头,脑袋似乎要灵光些。
他抓着一哥,凑在耳朵边上嘀咕着什么。
然后,裴念凉眼睁睁看着一哥挺起了腰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信起来。
“是。”一哥中气十足:“这条鱼我见过,前两天在校门口我们约了见面呢,怎么样?有规定说我不能见他?”
余苏梁将铭牌揣回兜里,问:“为什么见面?”
见他恢复了精神,裴念凉将主场还给他,自己退回去,默默做个背景板。
“我们说好放学一起去书店买文具。”一哥遮遮掩掩地答。
“有人可以作证吗?”
“我弟兄们都可以作证!”
“不行,你们是一伙儿的,没有可信度。”
“你!”
小明突然插嘴:“长官们!书店老板可以作证!”
**
书店位于学校三百米处的拐角。
老板是个留胡子的青年,略有些社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查监控的两位。
“乐乐确实两天没来店里了。”他声音尖细,听着有些刻意:“他每天放学都会来我的店里呆个一个小时,做完作业才回家,所以我印象特别深。”
余苏梁从监控中抬头:“他们俩呢?也和乐乐一起吗?”
“那没有。”老板“我只见过他们一两次。”
他单手撑着桌面,下巴扬了扬,朝向那两个罚站的:“两天前,他们来店里干嘛的?”
老板绞动着手指,和个小姑娘似的,扭捏地看了两眼一哥,“这个嘛……”
一哥左眼眨完,右眼眨,疯狂向老板使眼色。
“咳咳。”裴念凉掩着唇,漫不经心地发出提醒。
“好吧,那我说了,你们得保证这群小伙子不会来欺负我。”他咬咬牙:“那天,我听到了他们逼乐乐给他们买单教材,还拔了乐乐脑袋上的鳞片,说要拿回家当书签!”
说完,老板就后悔地闭上眼。
余苏梁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那双空洞的鱼瞳里囚着一团禁火,幽幽地燃烧着。
“看样子,‘友好相处条约’你们是一点没放在眼里?”
一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破条约,到底有谁会相信啊!
“哎哎哎!”一哥虽不服气被这么一条臭鱼指手画脚,但也真是不想要坐牢,赶紧做投降状:“您听我解释,我们虽然那天欺负了他,但在书店门口我们就分开了,他的失踪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这个,这个这个老板可以作证,或者看监控!对!看监控!”
裴念凉正好将视频条拉到分开的场景,她冲余苏梁点头,事实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书店外的监控可以看到路面的一些情况,乐乐虽然脑门上多了两个坑,看精神状况良好,走路蹦蹦跳跳的,像只活泼的小兔子,一点也看不出被欺负的影子。
一哥活了这么久也是头一回见,不自主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啧,这条蠢鱼。”
余苏梁盯着他,黑洞般的瞳仁仿佛一片死地。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哥百口莫辩,欲哭。
“肯定是他在别的地方惹了什么人,那些人怀恨在心,所以报复回来了!”
滴滴!
余苏梁的通讯手环上传来癞子的消息。
他匆匆浏览了一番,紧接着丢给裴念凉:“跟踪了他铭牌上的定位,最后定位消失在他家附近。”
一哥激动不已:“看吧!我就说和我们没关系吧!”
“边缘城区没有监控,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都说了!我们从书店分开后就没见过他!”
“还没完。”“一个星期前,在乐乐家附近,有几个南方中学的学生欺负他,你认识吗?”
一哥囫囵地看了眼照片,眼睛还没睁开,就摇头:“我怎么会认识?”
“可是,他们和你一个班啊,你怎么会不认识?”
他吓出一身冷汗,将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不敢再漏掉任何一处。
但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这三个兄弟们的面相陌生得紧。
要是同一个班上的,他怎么的也能想起来点吧。
“这……”一哥冷汗扑簌簌地流,赶紧用眼神求助小弟。
“长官,这不是我们班的。”
还是小明顶得住压力,一哥颇为欣慰地松口气。
余苏梁点点头,表示明白。
“啥意思?”轮到一哥糊涂了。
测试他有没有说谎?
裴念凉将所有监控视频拷贝完毕,通过通讯手环的备忘录总结:“截至目前,证据和线索都断了,田乐乐从书店离开后没有人见过他,监控也只记录到边缘城区,里面发生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你们可没有洗清嫌疑。”
“行行行。”一哥随他怎么说,就只关心:“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余苏梁:“······”
从书店出来,一哥带着小弟灰溜溜地跑了。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地面蒸腾出热气。
余苏梁沉浸在梳理线索中,眼看着就要找到源头,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你觉得有人在说谎吗?”他求助裴念凉。
“不好说。”
实际上是不想管。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用你的催眠术,套出他们的真实想法,不就不用纠结谁在撒谎了吗?”
“你以为催眠术这么好用?”
“……难道不是吗?”
裴念凉还真这么以为。
上次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她就被诱导着催眠,干了一件清醒时绝对不会干的事儿。w
她还以为催眠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余苏梁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那儿瞥:“我又不是巫师,没办法操控别人,我只是在唤醒埋藏在心底的**。”
“对于那些**清晰的人,几乎不怎么需要发力,多问几遍问题,对方就能找到答案。”他将双手枕在脑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但有些人不敢承认,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还把那归咎于催眠,如果那样会让对方好受点,我自然是愿意配合的。”
裴念凉忽然沉默了。
她怀疑他说的是她,可她没有证据。
蝉鸣喧嚣,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快到协会的时候,裴念凉故意落下几步,让余苏梁注意到她。
“乐乐失踪的事儿,我很遗憾。”
余苏梁表情古怪:“你突然这样说话,怪吓人的。”
“会吗?”她一共就说了两句话,还都是照搬的模板,居然这就看出来了?
装感性无果的裴念凉摸了摸鼻子,开门见山:
“作为监察员的我,应该不需要每次查案都跟着吧。”
今天接触的人,都比她在实验室一个月接触的还多,实在有些耗神。
阳光下的余苏梁,肤色似乎白了些,他了然,也不强求:“你要是觉着麻烦,不想插手也行。”
裴念凉:“谢谢。”
“不过。”余苏梁晃了晃自己的衣服口袋,金属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乐意也得参与。”
相当于两人各退一步。
“好。”
他抬腿,忽而又停下:“后天的拍卖会,你会去的吧?虽然是查案子,但是我没有监护人进不去。”
“当然。”
海神,正是裴念凉的目的。
**
天堂拍卖所。
“天叔!到货啦!快来!”
弄堂里走出瘦高的一条人,他穿着一身古董短褂,五六十的年纪,毛发稀疏的脑袋摇着、晃着,从容走来。
飞艇卸下来三大箱子货,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前。
他用手中的扇子敲打了两下,立马有配货员给他打开:“请您清点!”
“嗯~”天叔舒舒服服地眯着眼,一一扫过精美的货物,连清单都不用掏出来,心里头门儿清。
数到最后,他蹙着眉,“缺一个。”
“是了!那货占地方,这儿摆不开,回头我直接飞艇给您送进院里!”
“也行。只不过总得让我确认个名儿?”
“哎呀,‘海洋系列’的新货,是不?”
天叔会意一笑,嗔他一眼:“行,赶紧送进去。”
“没问题!”
巷子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远处的太阳飘在天上。
没有一束光照进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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