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如墨般的颜色，总也散不去。空中弥散着潮湿的气息，乌云沉甸甸地坠在枝头，直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表姑娘，天冷，您先进屋吧。不然若是受了寒，老爷可得怪小的。”身着短褂长裤的小厮低眉顺眼，恭恭敬敬道，“人来了，小的一定立刻通报。”

披着嫩粉大氅的姑娘露出被乌青笼罩的双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与天际混作一处的界线，摇摇头，不多做解释。

正说着，远处一袭青色衣着的少女缓缓现了身形，像抹初生的新竹般，生机盎然，眼底眉梢都沾着春天的气息，与这冬日格格不入。

漫天珠玉缓缓洒落，溅在油纸伞上，又滴滴答答地落下。

瑶依抬手，刻意放缓动作，温柔地将面颊溅到的水滴擦干，冲着远处看不清眉眼的姜府表小姐很轻很轻地勾了下唇，端的是世外高人之范。

通常来说，瑶依是不喜欢入梦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梦中梦。

凡间的人不晓得怎么回事，瞧见她那样漂亮的一口棺材，又瞧见那样友好的一个她，在梦中却会吓得嚎啕不止。醒了还得请人做法，奔着叫她魂飞魄散去的。

怪没劲的。

瑶依想。

在姜府表小姐这，瑶依破回例——当然不是因她而破。

他们棺灵，不受世俗束缚，从来都只关心自己在意的人。旁的嘛，只要不违背天地规则，是生是死全无关紧要。

走近姜府，瑶依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在姜府表小姐怯生生的一句“大师，怎么了？”的问话中，又高深莫测摇摇头，目光却在她眉眼稍作停留。

这姜府表小姐，竟然当真是姜绛。

奇了怪的，明允的样貌比现实要青涩，姜绛瞧着倒是与现实里的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半点长大的迹象。

瑶依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她手握拳，抵在唇前，轻咳声后慢悠悠地说道：“姜姑娘你好点了么？”

明允能瞧见她，果然是因为结契的缘故。

入梦与结契有些许相似，所以这位姜姑娘也能看见她。

“好多了。”姜绛小心翼翼道，随意找了个借口将那小厮使唤开，自己主动搀着瑶依往里边走，低声道，“自从大师你午时入梦斩了那只蝴蝶怪后，我方才小憩，便再没梦见它。”

说完，她明显长舒口气，紧绷的神情在这会儿不着痕迹松懈些许。

“那就好。”瑶依抬脚，顺从地跟着她往姜府里走去，不时附和几声。

有了生辰八字和姓名性别，瑶依便能入梦。而这些信息，明允手里那张纸恰恰好都有。

入姜绛的梦，起初只是想多知道些有关这位姜府表小姐的事，还有姜府的整个状况——她原先打得主意，确确实实是替明允送这位表小姐归西。

姜府表小姐的生辰八字很奇怪，瑶依当时就那么觑了眼，便发掘她上辈子虽是积满功德之人，这辈子却又欠下一身的血债，总归不是什么好人。

棺灵杀人本就无甚压力，这是在梦境，又杀坏人，她当然更无压力。

她入梦时，正正好瞧见身形单薄的姑娘，披着身白纱，赤着双足往黑暗中奔跑，脚上遍布血痕。

而身后，硕大的蝴蝶振着边缘如刀齿般的翅翼穷追不舍，吐息间满屋亮堂，衬得它大如车轮的复眼分外怖人，垂涎地盯着面前的姑娘。

入梦的规则就是瞧不清梦境主人的脸，瑶依那会儿根本不晓得她就是姜绛。

瑶依抱着杀她的想法而来，却瞧她踉跄往前跑，在地上连打几个滚时，没忍住出手相助，将那只蝴蝶怪斩与银丝下。

单刹那的恻隐之心，还不足以叫瑶依放弃起初决定好的事情。

那只蝴蝶怪化作青烟消散，原地留下一只黄褐色的铜铃，形态纹路与赤水寨那只如出一辙。

姜府表小姐顾不得自己方死里逃生，跌跌撞撞往前扑，捡起那只铜铃，牢牢捂在胸前，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显然对这只铜铃熟悉得很。

姜府是这方圆千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祖上出过不少名动天下的大人物，皇后、贵妃都出过不少。家风高洁，品行端正。

可姜绛明面也是姜府的表姑娘，匆匆经过的仆从婢女对她却毫无尊敬。除了先前那位小厮，瞧了她多眼一翻、唇一撅，发出轻蔑的嗤声。

这样的对待好似让姜绛难堪极了，她垂首，脸隐隐泛红，又悄然抬眸，小心翼翼道：“大师你会留在这附近么？他们都看不见你，你愿意的话，可以住我那。”

瑶依摇摇头：“我有地方住，但就在这儿附近。”

姜绛有点失落，却也明显松口气，絮絮叨叨说起那奇怪的梦：“其实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着那样的梦，每次到了最后，蝴蝶怪都会抓住我，拽着我在空中盘旋，最后将我吞入腹中。每回醒来时，我都觉得浑身乏力，好似真像梦境那样跑了许远。除了那只蝴蝶怪，旁的几乎什么也不记得。”

“我和姑父说过，姑父有请收道士来瞧。但，”姜绛越说越小声，“他们说我这是命犯煞气，会冲撞亲近之人。这之后，府里的人都不怎么亲近我了，连姑父也不如从前一般待我——说好的婚事，也都吹了。”

说着说着，姜绛又有几分愤愤不平：“可是，那道士来来回回说那么多话，做那么多法事，我却没有半点好转！甚至那蝴蝶怪还变本加厉起来，要将我戏弄一番再吃掉。”

这还是第一回，她能睡个好觉。

“他们在胡说八道。”瑶依肯定。

区区一个蝴蝶怪，便是命犯煞气，哪来这样的说法？

要说是某些人的蓄谋已久，倒是更合理。

“你从前有没有见到些，”瑶依微微一顿，斟酌着语言，尽量不吓到面前瞧着胆子便颇小的姑娘，“比较可怕、血腥的场面。”

姜绛愣神，睫毛飞速颤抖，半晌后才轻声开口：“有，我亲眼看见了阿兄的死。”

“十二岁左右的时候？”瑶依又问。

“是的。”姜绛明显愕然，点点头。

果然嘛，蝴蝶怪由怨气所化，载着逝者不甘的心绪，自当缠上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尤其是围观者还是极其亲近之人。

她没再往下问，免得触及姜绛的伤心事，只又装作漫不经意地开了口道：“你有见过黄褐色的铜铃么？约莫这么大。”

说着，瑶依冲着姜绛比比划划。

“铜铃”二字一出，姜绛就变了脸色，浮现出些许凄切神情。听完她的描述后，咬唇点头：“阿兄生前最爱研究鬼神之事，那是他的……遗物。”

最后一词，她说得分外艰难。

虽然感到很抱歉，但瑶依还是要接着问：“铜铃在哪儿？”

她在梦境里伪装成路过的修仙高人，持着颗古道心肠出手相助，为的也就是这颗铜铃。

不过作为补偿，她肯定会替姜绛解决蝴蝶怪的事情。

真要论起来，这铜铃既是逝者遗物，很可能也和蝴蝶怪有关。

蝴蝶怪并非轻易能除去，在梦境里，瑶依只能伤及它，叫它短暂地蛰伏暗处。可过段时间，它修养好便能卷土重来。

唯有消除逝者的怨念后，它才会真正离去。

“在姑父那。”姜绛肉眼可见得愈发失落，“姑父把它收在书房里，从不准我碰它或是看它。”

瑶依暗自记在心上。

“别担心。”她拍拍小姑娘的脑袋，用指腹将皱着的、不安的眉抚平，眉眼比月牙还弯上几分，“你没有命犯煞气，都会好起来的。”

/

入了夜，青葱的颜色从灯火处晃过，却没引起来往仆从的注意。

瑶依穿着早晨那身青绿色的衣裳，坦荡荡行在夜色中，不作丝毫遮掩。

没结契的人看不见她就是有这等好处，潜行都不需要做掩饰。

不过，掩饰好像也就是一团灵气的事。

瑶依不大认路，可姜绛是认的。

在姜绛带他逛姜府时，她便不着痕迹地将一缕灵气黏附在书房，方便她这会儿循迹过去，不至于迷路。

竹叶般狭长的灵气一溜烟地从门缝里探入，又迅速地探出，在她面前竖立，自正中弯折又变直，像是在用特殊的方式点头。

这是在告诉她，里边没有外人。

如潮水般的神识无声无息释放，将周遭的院落笼罩其中。

仆从各自忙碌，无人往这边走来。还有那位姜府掌权人，姜绛的姑父，正在某位妾室的房里……

瑶依听了好一会儿，拧着眉头，谛听咿咿呀呀声半晌，也没弄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书房落了锁，但在瑶依面前毫无用处。

她指尖一勾一挑，灵气便刷地没入其中，接着就听见“咔嚓”的声响，重实的锁悄然打卡，落地时被只纤细的玉手接住，小心翼翼地扣回门上。

进屋后，门又自然而然地锁回去，灵气仍尽职地卡在锁芯。

室内一片昏暗，窗帏被拉得严实，外边的亮光丁点无法透进室内。隐隐约约能听见些许声响，似是小石子落地，很快又归于宁静。

若是放在从前，进屋的刹那，瑶依便能将眼前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可这会儿，她得像个凡人一样，缓慢地适应眼前的黑暗，静静等着面前的景象明晰。

物件的轮廓变清楚的刹那，破空声骤响，锐利的刀刃挟着股凛然气势撕开夜色，抵至她的脖颈。

蝴蝶怪的设定出自袁枚的《子不语》，稍有改动，但是借用了他里面蝴蝶怪吐舌会让一室光明的设定。

预收·《一笑封疆》喜欢的宝子们收走吧QAQ：

沈知鸢要出嫁了，嫁给能当她爷爷的镇南王当妾。

坐在花轿上，她哭得稀里哗啦。

直到哭得没力气了，沈知鸢抬起头，正好和窗外纵马而过的少年对视。

少年冲她一笑，姿容俊逸，扬鞭奔驰时肆意洒脱。沈知鸢没出息地看呆了。回过神，却哭得更加伤心。

为什么她要嫁给老头子啦！

然后……她就被漠北小狼王抢亲了。

听说，小狼王他乖张狠厉，发起疯来甚至扒人皮烹人食。

沈知鸢被压着带到他面前，吓得不敢哭。

熟料，听见一声低笑，嗓音有点耳熟。

刚才见过的漂亮少年捏住她的下颌，笑容恶劣地问：“为什么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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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未遂。

沈知鸢中途被抢去养在了漠北小狼王的府邸里，饱受……并没有饱受非人的折磨。

沈知鸢摸着自己日益圆润的脸颊：QAQ

沈知鸢不怕他了，但有点搞不懂他。

既不是因为他那疯子外号和现实的区别，也不是因为他老三天两头问她能不能哭一下，实在是祁酩舟太反复无常了！

早上还给她送糕点华服，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下午，在她和城内最有趣的男伶聊天时，就用那种阴恻恻的目光望向她。长刀出鞘，好像恨不得将他两一起千刀万剐。

然后把她晾在一边，整天不说话，怎么哄都哄不好。

总是这样。

终于有一天，在祁酩舟第N次赶走她新交的美少年朋友，沈知鸢实在受不了了。

她要走！

现在立刻马上就要！

可祁酩舟对此的回复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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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祁酩舟最讨厌别人靠近。

上回，有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投怀送抱，便被他当众丢了出去，那美人只好灰溜溜地回家。

沈知鸢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在宴会上趁祁酩舟不备，用力啄了下他的脸。然后乖巧低头，安安静静等着尊贵的小狼王把她赶走。

半晌没应声。

她悄悄抬头，看见少年微睁双眸，面颊、耳尖都是通红一片，明显气得不轻。

沈知鸢：(*`Д`*)/!!!他不会要直接砍我头吧？

她拔腿就想跑，转身时，却给一把拽住手腕往后扯。

搂着她的怀抱冰冷彻骨，沈知鸢又快哭了。

四目相对。

少年却率先别过脑袋，轻声道：“再亲一下。”

沈知鸢：……噫？！！

*女主属于慢半拍的天然系小可爱，脑回路怪异是家庭原因导致的。有点呆，但不蠢，不是傻白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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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