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扯了下嘴角。

林可觉得她并不想笑。

“他长得奇怪,明明是魔族,却浑身雪白。他族人老是笑他,说他是被神遗弃的可怜种。他胆小,脆弱,晒一下光都会喊痛,我可怜他。”艾秋南收刀,擦手上的血,“所以我带他逃出了遗迹海,最后躲到这里。”

后来林可回忆起这一幕,只觉得记忆里对神恨到透骨的艾秋南,好像在这一瞬对着许久没有出现的神祇祈祷。

“我那时宁愿相信人类的医生能救下魔族异类的病,也不愿意接受在几年后,我就和他分离了。我多么希望日出之都谷宁能治好他的绝症,我带着他一遍遍穿过塔门,去神庙祈祷。

“可怜的神信徒啊,居然恳求居住遥远云端上的家伙会给他赦免。

“……可那时我相信,我相信他不会离去。”

她说:“我一遍遍地念,我说神啊,我请求您,求您将我的寿命分给他。但祂一次都没有给我回应。”

过了一会儿,牛的血流干了。

艾秋南换了把刀,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拆解这具生物尸体,这动作她做了无数次,所以烂熟于心。

但林可看见她在抖。

艾秋南呢喃:“后来没人要吃放了血的肉,我也很久没做过了。”

这个世界的神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林可疑惑极了。

按理来说,一个全员信神的世界,神祇应该是真的存在吧?

她翻了很多书籍,上面只讲了神话传说。

什么神鹰开天辟地,一只翅膀就可以扫出一片平原,万千眼睛能够看破时空,读到整个世界的起末兴衰。

姑且不说翼族被祂打到空中树岛生活,剥夺自由权,人类是祂捏造出来的生物,却在战争中被放生,自生自灭。

这两族各有各的惨,但人族至今都忠诚地按神谕办事,翼族态度也不明朗,除了女主格莉尼丝,其他翼族都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有罪”一事。

人族翼族都这样,魔族又是怎么一回事?

图书馆里对魔族历史的叙述甚少,按照艾秋南所说的,林可又去查找了“遗迹海”的相关资料。

她猜测这是魔族领地的名字,后来果然在相关书架查到了存书。

不过这是一本童话,叫做《始祖遗迹海》。

传说创世时,魔族只是神的一抹尾羽和爪钩。世界树藤蔓缠住神鹰,被激怒的神与它搏斗,最终滴下血液和散落的尾羽爪尖坠入地下的深潭。

《始祖遗迹海》称这里为“渊海”,也就是现在说的“遗迹海”前身。

剥落的尾爪在渊海滋养下拥有了生命,形成了第一批魔族。他们拥有最长的寿命,相信自己是神的后代。

魔族身体来自神,又被世界海水孕养。

渊海比陆地更大,比高山更深。里面有能吞吃下神祇的怪物,但都不及神祇英勇。神化作巨鹰,咬死渊海的主人,从此带着神祇气息的魔族成为了渊海的一方霸主。

魔族成长后,成为了神祇的兵将,第一批成员成长为了类似神鹰的样子,一头是鹰,一头是蛇。

在无尽的争斗中,渊海生物吞吃魔族尸体,魔族将士又咬断它们的头颅。

时过境迁,两族越来越相似,魔族进化出越来越多种族,实力越来越强,也越来越不像原始神祇。

魔族尚武,以实力论高低,他们瞧不起唯神是瞻的跟屁虫天族,也看不起被神祇当成观赏植物一样的人族。

和人族的历史书里所描述的一样,《始祖遗迹海》也写到,“神祇最开初是从一片混沌无明的深潭水中诞生的”,所以他们更加把自己的渊海当做圣地,认为自己是神唯一的子民。

这本童话在战争结束,世界归于宁静后戛然而止,干巴巴地落下一行结语:

【诞生渊海的战士回归族地,这当是永恒圣地。

他们无时不翘首以盼,等待父神降下出征的旨意。】

至于渊海改名成遗迹海的过程,魔族把自己困在遗迹海中的原因,书中只字未提。

林可找不到答案,也不好去问艾秋南。

魔族妈妈才刚刚伤心过,她现在去戳人家伤口,纯属自讨没趣。

她排解不了,索性去巡山。

林可决定好了,也不管现在的时间。她心里郁闷,只想出去透透气。

第一次没到闭馆时间就开溜,这倒好,居然抓到勒塞旷工。

林可也没往心里去,她放好纸张,帮勒塞掩好门,朝山上去。

……

在山上走走停停,林可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

不止是艾秋南吐露的那些话,勒塞的反常,小镇里奇异的气氛。

大家都好像心事重重的一样,气压低地可怕。

林可疲倦地捏了捏鼻梁。她望了一眼倾斜阳光的角度,在心底计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完全落山。

这个时候回去刚好。

林可往回走,正要回到镇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在镇里哭嚎嘶吼,林可一听那声音,汗毛直竖,声音嘶哑又诡异,让她想起被困的猛兽。

林可快速跑回去,想着快一点回到木屋,哪知道一个人从塔门旁边扑出来,一下摔倒在地上。

林可被吓了一跳,她迟疑地停在原地,离这人还有十多米的距离。

“呜呜呜……”压抑的哭声从那人身上传来,“勒塞、勒塞……”

勒塞?

林可心里突突跳。

勒塞出了什么事?

还没等她去问,那人就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朝外走。

林可看见这人脏乱灰发下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立马意识到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走路的时候重心又往前倾,眼神还很迷离。

林可把人拦下,问:“出什么事了,勒塞怎么了?”

老人一听勒塞的名字,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年纪大了,说话不清楚,唯独把勒塞两个字念得很熟。

“勒塞不见了,不见了……”

“不见了?”

“他今天没有回家……没有回家。”老人抓住林可的袖子,低着头好像在回忆什么,“要到祭祀日了,他肯定上山去了,对,他上山去了,我要去找他!”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哭喊:“勒塞会死的,他会死的,我要去找他!”

“……勒塞会死?”

“他会死的,”老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旦特恨我,他不会帮我的!没有护林员带领,进山的人都会死!”

林可沉默片刻,立马道:“我去带他回来。”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林可:“你也会死的!”

“我没事的,被担心,”林可顿了顿,虽然不知道她能否理解,但她还是和对方解释,“旦特退休了,现在的护林员是我。”

老人眼中流出一道泪。

“你是护林员,”老人叨叨,“好、好,求求你,求求你带勒塞回来!”

“你先回家,别出门了,晚上很危险的。”林可对她嘱咐了几句,转头向山里跑去。

最后进山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立在塔门旁边,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和塔门融为一体。

她就站在那里等着,如果没人回来,就会一直等着。

林可虽然说了大话,但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办法。

她见不得老人哭,那人脸上的皱纹很深,如同老去的树皮,深地能把幼儿的指尖夹进去。她姥姥曾经就是这样的人,后来人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林可第一次独自进天黑的山,上一次还是跟着旦特。虽然有几天因为下山的速度比较晚,踩着月色才回到谷宁镇,但是下山只用寻着路走,她还不至于迷路。

林可只好祈祷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

今晚的月亮出来的很早,它像一面盛了泉水的镜子,在天中波动,折出朦胧光晕。

刚日落的时间林间最黑,月光还没有映照出周围,人的眼睛也适应得慢,最容易摔下土坡。

林可顺着往常的路走了一遍,她想,今天还挺幸运,因为月色浅浅地罩了一层,现在能看清山里的路了。

林可按照旦特的嘱托,从包里拿出一个开了孔的铜球,系在手腕上。

这是个随身铃铛,能驱散一些无所事事的野兽,大概就是告诉他们:护林员来了,不想起火的时候没人救就别来招惹。

护林员铃铛的声音很奇特,林可说不出个所以然。它比普通的铃声小,也更加不像铃铛的声音。

不吵,也不吓人。

林可紧张的情绪被安抚下来,现在再看这条路,已经恢复了她熟悉的样子。

她顺着熟悉的路往山顶那座神龛那里去,“叮铃”、“叮铃”的声音有规律地响着。夜里的寒意伴随露珠开始凝结,林可呼出一口气,计算目前的距离。

要是有手电筒就好了。这样找下去没个头的。

林可脑子里有点乱,

她回忆起老人说的话,‘快到祭祀日勒塞不见了,所以他肯定上山去了’。

林可只知道两座神庙的位置,一座在谷宁镇后面,和山相对,一座只有小小的神龛,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她没有别的头绪,只好先去神龛那边看看。

……

…………

没有。

林可擦了一把下巴上滴下的汗水,腿脚有些发虚。

这人跑哪儿去了!

天上的月亮快爬到头顶,粗略估计也离进山那时过去了两个小时。

山路本来就难走,再加上夜晚看不清东西,她已经跑得够快了,这样下去一个晚上都不够。

她不想在山里过夜。

林可消沉了一会儿,等体力稍作恢复,就转身准备沿着下山的路再找一次——

“啪嗒。”

一块沉重的东西被踢飞出去,咕噜滚着两圈,撞到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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