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招娣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窗外又传来轰隆隆的墙体倒塌声,许微微跑到窗子前看了一眼,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云城的孩子对各种大车从不陌生,她一下就看到了挖掘机所在的位置,正是便民市场。
“然然,妈妈会不会有事?”许微微推开窗户,那边聚集了一群穿着雨衣的人,他们站在挖掘机前,许微微看不清他们的脸,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妈妈。
许巍然不搭理她,抱着手机敲敲打打,许微微凑了过去,“这是什么?”
她有意跟弟弟找点话说,许巍然却躲开了,“我让你走开点你听不见?!”
许微微茫然地眨着眼睛,心里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酸酸疼疼的,好像和以往被嫌弃的感受不同。
这样的话她听过许多,却没有一次是这么难受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意外见到了一颗泪。
她哭了吗?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她浑浑噩噩地爬上了床,瞪着天花板,还在思考刚才那种感觉算什么。
半晌,她说:“我是姐姐呢。”
姐姐应该让着弟弟。所以,然然态度稍微恶劣点没关系的,她不应该难过。
“你算什么姐姐。”许巍然冷哼,手机里的角色特技眼花缭乱,他泄愤般乱杀,死了也不要紧,复活了接着杀,逮到一个宰一个,不顾队友满屏的叫骂。
又死了。
“草!”许巍然摔了手机,出去倒水喝。
许微微已经睡着了。
她睡觉的样子很乖巧,不施粉黛的脸有一种孩子气,这是在徐招娣和老师的十数年的保护中留下的。
不管年纪多大,她身上始终散着这份童真的气息,以孩子的视野看待这个世界。
许巍然扯了扯嘴角,转身拿上伞,下楼走入了雨里。
许微微第二天是被徐招娣晃醒的。
“囡囡,醒醒。”
“嗯?”许微微半醒不醒,揉着眼睛,嗓子哑哑的,“妈妈?”
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许微微心脏紧缩,被徐招娣眼下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拿笔,记一下我说的。”徐招娣神情麻木,仿佛被这烂日子扎透了心,“你弟弟住院了,我要去照顾他,我俩的饭你不用做了。家里的摊子不出不行,你每天去,你王叔会每早送鱼过来,你卖就是了。”
她说得又快又急,许微微前半截还能跟上记一记,后半截就只剩下迷茫。
“弟弟住院了?他发烧了吗?”许微微最怕弟弟发烧。
她就是发烧烧傻的,她不想让弟弟也傻了。
“不是。”徐招娣开始收拾许巍然的衣服和课本,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部收进书包里,“昨天市场来了城管,说要拆迁,你弟和他们打起来了,骨折了……”
她顿了顿,“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听不懂。”
许巍然昨天赶到市场,前后因果都没打听清楚,对方的声音不过是大了一些,他就跟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开打,徐招娣一想起昨天许巍然发狠的样子就后怕。
许巍然品学兼优,偶尔贪玩,是这个年纪大部分男孩子应有的样子,徐招娣宠溺他,但他从未让她操过心,也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他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
徐招娣都快不认识他了。
许微微愣了下,“妈妈,我不傻,我能听懂的,弟弟住院了,我要看摊。”
徐招娣冷眼看过去,许微微欲盖弥彰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便签。
她只是在照念。
徐招娣嘲讽地笑了,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女儿突然变成正常人吗?
“后面的记了吗?每天六点,王叔过来送货,你在市场等着他,三楼的饭店每天晚上四点半去送一趟鱼,一次二十斤,价格都在记事本上。”徐招娣看着她笔尖停了,不满地拧起了眉毛,“怎么不记了?”
“我每天去接鱼,送鱼,其他时间呢?”
“在摊子上守着,卖鱼。”徐招娣也不指望许微微能卖出去多少,只要人在那里就好,会有老顾客过去找她的。
许微微垂下了眼,“妈妈,我还要上学。”
“上什么上。”徐招娣背起许巍然的书包,满满当当的东西压弯了她的脊梁,她凉凉地盯着许微微,“囡囡,住院要钱,你弟弟学业越来越重,后面的补习班也要钱,摊子一天都不能关。”
许微微的失落过于明显,表情呆滞,徐招娣于心不忍,“家里现在就靠你了,你不要太自私。”
留下这一句话,徐招娣三天都没回家。
许微微也没去过学校。
她本就是个透明人,顶多算同学们之间的谈资笑柄,不去学校也没人关心,只有周言来市场找过她一次,给她带来了这几天的卷子,让她抽空写完。
梅雨季很讨人厌,空气粘湿,鱼腥臭漫延,许微微坐在摊子上,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
接货、卖鱼、送货、收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许巍然住院的第四天,高三生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周末,不过和许微微没太大关系。
许微微送走送货的王叔,嚼着干巴巴的面包。
这面包是她自己做的,用家里的电饭锅,她一口气做了好多,一天三顿,吃到了今天。
一双干净到突兀的球鞋踩在沾满水的石板路上,许微微胡乱地抹了抹嘴边,站了起来,笑容随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同时绽开,“周言!”
周言钻进棚里,摸了摸她的头,“我来了。”
她手忙脚乱搬来一个马扎,拿卫生纸擦了好几遍才肯给周言坐,眼神亮亮地看着他。
好几天没见,周言还是那么好。
她傻笑,“你来陪我吗?”
周言用网捞起一条鱼,猝不及防被鱼尾拍起的水花溅了一脸,他愕然,失声而笑,“你家的鱼真活泼。”
许微微骄傲点头,“是每天天没亮之前渔民叔叔打来的哦。”
“作业怎么样?”
许微微掏出作业本,“写完了。”
“那新课呢。”
许微微不吭声了。她没有时间学新课。
家里的生意比她想的好一点,邻里都知道许巍然生病了,特地来照顾照顾。
许巍然是这次打跑城管的主力军,来帮衬下她家的生意理所应当,也算是补偿,毕竟许巍然是因为这件事才住的院。
她穿着大大的围裙,眼镜摔断的地方用胶带绑过,歪歪曲曲地挂在她的耳上,珠圆玉润的指头绕来绕去,看起来很是心虚。
周言对她的学习管得极紧,经常在课间休息抽查文科背诵和理科公式,他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可她,连最基本的课程都跟不上了。
她很羞愧。
“你看书,我来帮你看摊。”周言取出徐招娣的围裙。
许微微略微吃惊,周言怎么知道妈妈的围裙藏在哪里的?
徐招娣身高不到一米六,围裙是小号的,而周言一米九多,后面的系带在他身上显得很短,周言试了几次,没办法自己系上。
“微微,帮我一下。”周言站着,扭头看向许微微。
他的背像雪松那么笔直,看着清瘦,却不失给人安全感的宽阔,干净的白色运动装和有着洗不掉的水渍的围裙同时在他身上,系带一圈向内凹,宽肩窄腰腿长,不看脸,仅看身材和背影也知道是个帅哥。
许微微目光越来越呆,周言有些头痛地笑,“微微……”
他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但发生在许微微这里,他就有点哭笑不得了。
他可是给她换过尿布的男人,她怎么能用这种乞求怜爱的神情看着他?
许微微回神,红着脸为他系好,手没舍得太早离开,揪着那段绳子的头偷偷玩。
“专心看书。”
“嗯……”
许微微翻开课本,一头扎了进去。
她理解上十分吃力,别人可能看两遍就能懂的知识点,她往往要看上十遍才能领悟到这一课是在讲什么,再看十遍,才能捋清架构。
她拿着笔写写画画,一节看完,太阳已经瞬移到了她的头顶,她伸了个懒腰,找周言。
周言和旁边的商贩聊天,举止温文尔雅,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孩那么毛毛躁躁。
许微微撑着下巴偷看,不自觉露出笑容。
“哎?你家的鱼呢?”一个大妈来买鱼,但池子里哪还有鱼?
许微微愣住,池子空空如也,她家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呢?
周言走过来,温声道:“今天的卖完了,明天给您留一条?”
周言的样貌惊艳,偏他声线还是低沉带点哑的,随时撩得人心花怒放。
大妈捂着嘴答应,“我明天一早来!”
许微微张着嘴,傻乎乎地感叹:“周言,你好厉害……”
她家一整天卖不完的鱼,周言一上午就卖光了,比能说会道的妈妈还厉害。
还是没刮的活鱼。
她恍恍惚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顾着看书了。
周言拍拍她的头,“你摘了眼镜,能做的比我更好。”
目光移到她的镜腿上,他垂眸,又捏了捏她的脸蛋,“不过,我不希望你摘下。”
“为什么?”
“转过来。”周言让她背过身。
许微微虽然不懂,但她最听周言的话,没有之一,乖乖转了过去,背对着小路。
周言伸出手,取下她的眼镜,放在手里观察。
镜片是平光的,没有丝毫曲度,许微微透过这两块玻璃,羞涩地看着那之后的修长手指,浅浅地挂着一点水,暧昧蛊惑。
她不懂男女之间的事,不知道以后周言会用这几根手指让她哭得多可怜,单纯是人类的本能在驱使她对这双手产生渴望。
周言用工具加固了镜框,重新为她戴上。
指尖蹭过耳后的敏感肌肤,她颤了颤,缩着肩膀肩膀躲开:“不要……”
周言的手指僵住,他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也不认为她是真的喜欢他,但许微微现在流露出的娇羞和软嫩的声音都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那封情书,许微微可能是认真的。
他沉了沉嗓音,“微微,不可以对男人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包括我。”
可那不是她的情书哎!!!你在自我攻略些什么啊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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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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