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关个县处于春夏交替之际。
汛期来临，窗外的雨水连绵不断。
而今天的方令禾却无心坐下来悠闲地欣赏窗外的雨景。
每逢换季的这段时间都是方令禾开的这家小小裁缝店最忙的时候。
总算将手中的白裙钉上扣子，又清了一个单子。方令禾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不过店里也就她一个人，即便是想说也没人可说。
趁着这会儿没客人，方令禾索性坐在原地放空一下自己。
良久，她总算缓了过来，摘下口罩走出隔间，还要将裙子整烫一遍才算真正地完成。
将熨斗拨到合适的档位，方令禾熟练地将裙子理好放烫台上，开始熨烫。
很快，裙子就熨烫完成挂了起来。
方令禾满意地欣赏眼前的成果，拿出相机拍照。自己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嘛，都有些舍不得把裙子给客人了。
不行不行，方令禾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将这种想法甩出脑子，赚钱最重要，之后空下来再给自己做一条留下来好了。
“欢迎光临。”门被推开，触发了顶上的感应器，带来了潮湿的气味，也打断了方令禾的思绪。
按理说下雨天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会上门。
朝门口看去，是一位高挑的长发女性。一进门就背过身来，此刻正将雨伞放在架子上，方令禾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女人的面容。
耐心地等女人将雨伞放好，方令禾也拿着纸走近，“你好，先擦一擦身上的水吧。”
“谢谢。”还没转过身，女人道谢的话已经出口。
而就在下一秒，看清彼此面容的瞬间，两人原本预备好的话语都停留在了口腔里。
怔愣了片刻，女人伸出手接过方令禾没有收回的纸巾，“好久不见。”
方令禾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扬起一个礼貌客气的笑容，“确实是，好久不见。许泽君。”
明明只是普通的语句，语气也是客气而疏离的。
但名字被眼前的女孩时隔多年再次念出，许泽君只觉得刚才在外行走的寒气全都消散了。
许泽君有心再说些什么，但方令禾已经转过身去，走到了一张大桌子后。
是叙旧的好时机，只可惜想要叙旧的对象并没有配合的意图。
“改腰？换拉链？还是剪裤脚。”方令禾平静地注视着她。
许泽君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
“提着大袋子来的通常都是这这几样。”整理着烫台的方令禾动作不停。
许泽君看向手里的袋子，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有读心术呢。”
“我倒是希望我有读心术。”听见方令禾回应了自己的玩笑话，虽然有些呛口。许泽君仍惊喜地走近桌子。
不过许泽君注定要失望，刚才那句话就好像是自己幻听了一下，方令禾的表情完全看不出说了那句话的一丝痕迹。
“把你要弄的衣服给我，弄好之后，我再去给你拿许阿姨定的衣服。”停顿了一下，担心许泽君再次发问，方令禾又补上了一句，“许阿姨昨天给我发过消息了，说她女儿会来替她取。”
说罢，方令禾注视着距离自己一桌之远的女人，只是没想到许阿姨的女儿会是你。
许泽君却误会了她的眼神，急忙从皮包里翻找出一张单子，“给你。”
见她利落的动作，方令禾一噎。垂下眼看她放在烫台上的单子。
许泽君果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转而开始从袋里拿出一条裤子和一件大衣。“我这条裤子的拉链脱掉了，还有这件大衣掉了一颗扣子，我妈妈说你送的备用扣不知道哪儿去了，所以让我一起带来问问你还有没有扣子。”
突然加快速度进入了正常的流程，方令禾本该觉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闷，应该把门打开的，反正雨也飘不进来。
沉默地拉过两件衣服检查，也罢，本该这样。
片刻后，方令禾抬起头，“裤子的拉链是我给你直接换条新的，还是给你戳进去就好了。”
“嗯——换条新的吧。”
“好。”
“许阿姨这件大衣是去年做的了，扣子应该是还有的。但我不太确定，要先去找一找，如果还有是最好的。但没有的话我就重新配一整套扣子，价格另算可以吗？”
“好，你替我决定吧。这方面你是行家。”
听到这句话，方令禾刚要反驳。就见许泽君冲她眨了眨眼，“反正你不会坑我的，对吧。”
按照经验，方令禾应该继续说下去，所有的事项都要再三确定，以防双方扯皮。可面对女人的笑脸，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闭上嘴。
“你坐一会儿吧，我进去找扣子。”方令禾指了指人台旁的椅子。
“好呀。”许泽君坐了过去。
不知怎么的，方令禾觉得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蒸腾起来，想也没想地说出了往常安抚客人的话。“架子上的衣服都是可以看和试的，如果有喜欢的，可以一会儿告诉我。”
几乎是话语脱口而出的同时，方令禾就已经后悔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说这句话，就好像很缺生意一样。
没去看许泽君的神色，方令禾脚步匆忙地走进了隔间。
她记得这款扣子是专门配大衣的，隔间应该没有放。方令禾没在隔间停留分秒，直到走进许泽君没法透过隔间玻璃看见的小库房里。
原以为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找到扣子，且这个时长起码是足以让她从突然见到许泽君的惊吓，以及还有几缕她不想承认的惊喜中恢复过来。
拿着扣子，方令禾靠在柜子上不是很想出去，刚才太仓促，她也不知道自己应对得是否得体。
许泽君，唇齿间轻轻咬着这个名字，方令禾扭过头想要将目光穿过墙壁和隔间去看名字的主人。
她来之前知道是她吗？还是说根本就无所谓。
方令禾有些不知所措。去年刚开这家店的时候，许阿姨就开始在她这里做衣服，母女之间自然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当时没看出来吗？还是说自己也在逃避或者是窃喜能够与她保有一点关联，哪怕她们之间可能并无关系。
尤其是听说许阿姨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后，她的心里也好像有了一个期待。
原本随着时间，这一点期待也变得有些若有若无。
直到昨天，许阿姨发过消息后。她甚至久违的，再次梦见了许泽君。
梦都是相反的，这是她无数次梦到许泽君后总结出来的唯一结论。
早晨从梦里醒来，方令禾还在自嘲真是死性不改，因为一点相似就这么辗转反侧，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到底要梦见多少次才能放弃。
谁曾想，命运总是如此捉摸不透。当满怀希望的时候，得到的可能与想要的背道而驰。而快要彻底放弃的时候，又给出意想不到的……
方令禾不知道该称呼这次重逢是礼物还是其他的什么。她只知道无论多么想逃避，眼下的这一遭总是要面对的。
看着时间，方令禾还是出来了。
“久等。”
“我找到扣子了，不用换整套。”“你也给我做过一条白裙子。”
方令禾的话音刚落，许泽君就紧接着开口。
做过裙子？方令禾看过去，许泽君正站在挂着刚完工的那条裙子旁。顷刻之间便回想起去年许阿姨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找她做的第一件衣服，就是一条白裙子。
“是给我女儿做的，她今年研究生毕业，被选上优秀毕业生了。”当时许阿姨的笑容里难掩骄傲，她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
因为这条裙子，许阿姨自此就在她店里做衣服了，从冬天到春天，再到夏天，每个季节许阿姨都会来订不同的衣服，只不过再也没有给女儿订过。要不是许泽君此刻提起，她险些要忘记了这件事。
不过用词也太歧义了点，根本就不是给你做的好吧，只是许阿姨付钱从她手里买下的一件商品而已。
“我刚才看了一下你挂着的这些衣服。”许泽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令禾从思绪里挣脱，平静地拿起衣服走到工作台前。
见她没有接话，许泽君也没有额外的反应，流畅地说了下去。“真的很好看，做工也很好。”
“谢谢。”面对夸赞，方令禾总算开了口。
“所以，可以请你为我做几件衣服吗？”
这是什么话？方令禾微皱着眉抬起头，“开门做生意难道我还能不做你这单。”
这话有些刺人了，许泽君并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反倒是自己说话有些难听。方令禾有些不敢看面前的女人，将语气和缓下来，“当然可以，不过最近单子有些多，加急的也有好几件。如果要定的话，工期有点长，你能接受吗？”
“没问题，我不急，而且想要做的也有点多。”许泽君没有在意前面的那一句，报以满脸的笑容。
“行，那你继续选，我先把你的裤子还有大衣弄好。”
说罢，方令禾逃避地移开视线，想要将自己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室内一时沉寂了下来。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偶尔出现的缝纫机声音。
往日做衣服，方令禾会开着电视剧或者解说当配乐，有客人的话会改为音乐。这会儿显然两个都不太行，骤然打开声音，会显得格外奇怪。
还是不要让本就很怪异的氛围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坐立。
心里的想法没停下过片刻，手里的动作却也行云流水。
很快，方令禾就弄好了。
拿着衣服起身。一旁不知何时坐下的许泽君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么快，我以为要花一些时间呢。”
“…”别的客人也就算了，许泽君说的这句话反而让往日能言善辩的方令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再熨一下就好了。”
“好，一共多少钱啊。”
方令禾拿着熨斗的手没停，“如果要定衣服的话不用付钱，算是附赠的。衣服的这个扣子就一颗，顺手就能弄好，也不算钱。”
“真的吗！这也太好了。”许泽君高兴地说道。
说话间，方令禾已经将熨烫好的衣服折好放进了许泽君带来的袋子里。
做完这一切，她又打开身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套挂着的衣服，“这套就是阿姨订的亚麻套装，你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再包起来。”
“好。”
趁着许泽君翻看衣服，方令禾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这个包是送给许阿姨的生日礼物。帮我一起带给阿姨吧。”
“这也太好看了！”许泽君抬起头就被方令禾手中的包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是一个木把手的手拎包。原木色的方形把手搭配淡米白色的棉布，上面是不同的棕色叶子图案，整个包特别的古朴自然。
许泽君接过方令禾递过来的包，不由得低下头去看桌子上的衣服，这个包不只是和自己母亲新做的这一套衣服很配，也能和母亲衣柜里很多衣服搭配。
怪不得母亲这么爱来方令禾的店定做衣服，许泽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不是母亲这次将取衣服的任务交给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方令禾重逢。
关个县那么小，却又那么大。让两人整整错过了快十年。
许泽君垂下眼眸，不敢让对面的方令禾看到自己的一丝一毫的表情。
好在，方令禾并未察觉，见她不说话还开口介绍起这个包。“这个布是老棉布，所以看起来棉籽什么的就有点多，上面的这个图案是用植物拓印的。”
“谢谢。”许泽君抬起头注视着她，四目相对。“真的很好看。”
方令禾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那没有问题的话，我包起来了。”
许泽君见她回避与自己的目光接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觉得本应如此。“麻烦你了。”
“你有想做的款式的话可以从架子那里拿过来，或者你有别的喜欢的款式也可以给我看看图片，反正就是先沟通一下整体的样式和细节，确定好了我再给你推荐布料。”
“好。”许泽君闷闷地开口，却没有移动分毫。
方令禾见她不动，还以为是打算盯着她打包，这样不放心的客人不是没有，方令禾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加快手中的动作。
“好了，我们去拿一下你喜欢的衣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