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这是来应聘的经纪人资料”。

小助理琳达以指关节扣门，咚咚两下。随后，她躬身进了化妆室，环顾四周，点头同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问好。

有人在整理假发，有人正替顾倾城化妆，还有的则小声讲解着今天的戏份……一切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凌晨三点，化妆台前的镜子四周，一圈球状灯亮得分外刺目，香氛机轻柔吐着薄雾，水汽朦胧中给人以一种原本亲密无间的错觉。

照例，琳达把一杯冰美式、两颗维生素放到桌上，撮着嘴试探地提醒，“姐？”

“嗯，”顾倾城连眼皮也没抬，垂着头，露出在古装戏服外头的是一截子白嫩的脖颈，活脱脱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没有人再说话，而是等她终于睁开眼，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于是各人松了口气，又开始干起各人的来了。

琳达职业性的陪笑，“您看看哪个还好，我叫他来试试。”

顾倾城是天生丽质的那种美人，并非后天靠医美堆砌的庸脂俗粉可以比拟。她那极优越的骨相，纵然此刻为了上妆方便而将头发都拢到脑后，露出光溜溜无矫饰的面庞，皮肉紧致，一双含情的秋瞳就已使人陶醉——更不必说那娇俏的鼻和花瓣似的唇了。

“都是些个蠢货，”她声音并不大，语调也很缓慢，“一点儿小事情都干不好。”话语中带着倦意的刻薄却叫人不寒而栗。

“老板说了，没有个经纪人跟着，还是不大方便。”琳达欲言又止。

顾倾城的经纪人总是干不长，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辞了职的经纪人去了其他公司，难免是抱怨。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自然大家都传顾倾城是个极难相处、寡恩纵性的蛇蝎美人。她的美因此带上了点个性的色彩，比一般的女明星更锋芒毕露。

顾倾城不介意网上对她恶评如潮。事实上，她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金志达说的？”金志达是她所在娱乐公司的董事长，“他也老了，成天啰哩巴嗦的。”顾倾城从琳达手里接过那一沓履历表，百无聊赖地翻着。十八岁出道，今年已经三十五岁的顾倾城，仍然活跃在各种影视、综艺和漫天的绯闻当中。这对于一个女明星来说，本来就算是一种成功。

忽然，她手下动作停了，望着表格上“江潮”那两个字，一时倒有些恍惚。

“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也多”，她自忖，又笑自己是太多心。等下意识去看右上角证件照里面的那张脸，盯了半天：平头、浓眉，标准的国字脸，棱角都极分明，“是他吗？”糟糕的很，她根本就不确定。

琳达脑袋凑过来一些，“顾老师，这是个退伍军人，嗯……研究生毕业。”加上一米八八的个子，让再挑剔的人也没得挑剔了。

她“哦”了一声，“又可以当经纪，还顺便做安保”。顾倾城自顾自说着，琳达听着那话头里像嘲讽，也就不敢随便插嘴。

无论如何，顾倾城并不能就此将这人同记忆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对应起来，“江潮，你喜欢我吗？”从前，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是好笑。

“那就他吧。”

她重新闭上眼睛，将那张纸胡乱塞回琳达手里，“通知他明天来上班。”

“好的，顾老师，我这就去安排。”

多少年不做梦了，时间早就无情地把少年的脸从脑海里擦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2004年。

顾倾城十五岁，高一。

这一年，母亲带她移民美国的计划泡汤了，母女俩拉着行李箱在机场等了三个小时，林惠安一遍一遍拨打着国际电话。电话里那一连串的英文听得人心烦意乱。

顾倾城坐在候机室的长椅上，戴着有线耳机听音乐，看玻璃窗外的白云似乎静止不动。少女顾倾城，还有点儿婴儿肥，黑长直的头发，用简单的发箍箍住。她面无表情眼看着林惠安眼看飞机起飞，终于崩溃大哭，围观的人群和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在她和母亲之间竖起了高墙。

那时候，她分明看到林惠安坐在地上，不顾体面恨恨地盯着她，好像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林惠安当时交往的一个男人，名叫路易斯，两人是在欢迎外宾的酒会上认识的。这金发碧眼的老外来C市投资考察，两人**，很快就陷入热恋。情到浓时，路易斯答应带他们一起回美国定居。

这时候，距离林惠安和上一任丈夫离婚，还不满一年。上一任丈夫，也不是顾倾城的父亲。

林惠安漂亮、高挑，总是心高气傲，爱出风头，她是省文艺团的骨干，不必说，顾倾城的美貌很大程度遗传自她。

没有去成美国的顾倾城，中途转学进了当地的重点高中。她被安排和最后一排坐着的江潮成为了同桌。

江潮那时貌不惊人，小麦色皮肤，小臂肌肉结实，是班里的体育委员，爱打篮球，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他是自来的乐天派，和顾倾城正相反。

顾倾城入学没多久，她的那一种显而易见的美貌，以及她总是冷淡高傲的气质，几乎碾压性地征服了所有同龄的男孩。但是她没有从江潮脸上看出任何一种局促和羞涩，换言之，他是个难得对她没有表露出爱慕之情的男同学。

一个美女的成长过程伴随着流言蜚语和虚情假意，顾倾城早熟地能够看穿别人的用心，而选择用更加残酷的方式去讽刺和拒绝对方。

“即使你不喜欢他，也不能说他像一只癞蛤蟆吧”，江潮很有点儿为隔壁班的同学打抱不平。

“他就是一只癞蛤蟆。”顾倾城一面低头做题，一面口齿清晰地回应他，“不仅如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晓得别人怎么说你？”

“怎么说我？”

“……说你是个很坏的人。”江潮想了想，似乎有点儿于心不忍。

“你也这么认为吗？觉得我虚荣、**、瞧不起人？”顾倾城毫不避讳。

“我没有”，江潮认真回答道，“我没有那么认为。”

顾倾城转头，冲他莞尔一笑，“没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