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冬至。夜晚，气温降到零下。

宜江这个南方城市罕见地下起了雪。雪花落在地面上，很快融化，地面湿漉漉的。

何又晨从律所下班时，已是晚上八点多，整个写字楼却还灯火通明。

按了电梯的下行键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翻找着，确认是否带了车钥匙。

前台小妹田田端着托盘托着五杯热茶从她身边经过，随口寒暄道：“何律师，才忙完吗？”

何又晨抬头，见是田田，便笑着回道：“是啊。你还没下班吗？”

田田二十来岁，刚毕业，正是活泼的年纪，她皱着鼻头，朝着律所的会客区努努嘴，小声说道：“杨主任还在会客呢。”

何又晨了然：“辛苦啦。”

田田甜甜一笑：“外面下雪了，何律师你开车注意安全。”

“好的。”

恰在此时，电梯门打开，何又晨便和田田挥手告别，上了电梯，按亮B1层，梯门缓缓合上。

轿厢内空荡寂静，灯光惨白，何又晨倚靠在防护栏上，揉着酸痛的肩颈。

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

她掏出手机，指纹解锁后打开微信，是李心。

【你在单位吗？方便的话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啊？今天下雪，不好打车。】

李心是何又晨的大学室友，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毕业后李心进了本地一家大企业当法务，而何又晨进了律所。

两人的单位同样都在市中心，相距大概五公里，巧合的是两人租住的地方距离也不远。

所以何又晨方便的时候经常接李心下班，顺便约饭。

她将公文包挎在胳膊上，快速打字回复：【好啊，我刚下班。】

“嘀”的一声，电梯显示已到达B1层。

B1层是地下车库，光线昏暗，何又晨在下电梯前便已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找到自己的红色特斯拉，她上车启动车子，打开暖风，缓慢驶离地库。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以为是李心，一边观察后视镜一边按下接听键：“我刚上车，路上可能稍微有点堵，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到你单位楼下给你打电话。”

“姐，是我。”手机对面传来一个男声。

何又晨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弟弟何耀，她轻笑，语气柔和：“我还以为是李心呢。”

“你要去接李心姐吗？”

“是啊，下雪了，她不好打车，怎么啦？”

何耀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语气很是低沉。

“爸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你的地址，我听说他又来宜江找你了。我这边刚下课，你不要着急回家，和李心姐去吃个饭逛一逛，我先去你家确认一下他在不在，有情况我再给你打电话。”

何耀在宜江大学，今年刚上大一。

何又晨怔愣了一会儿，才道：“你们学校离我家太远了，今天天气也不好，你安心准备期末考试，不用管，今晚我去李心家住。”

“好吧，那你小心开车，注意安全。”

“好的。”

挂了电话，何又晨抿着唇，神色难看。

此时正是晚高峰，加之正在下雪，路面湿滑，车速缓慢，道路比往常更加拥堵。

何又晨开着车走走停停，三列车流的刹车灯亮成一片红海。想着刚才的通话内容，她心绪不宁，未留心前排车急刹。

察觉到情况不对，她立马猛踩刹车，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砰——”的一声，她追尾了前面的车。

剧烈的撞击导致她眼前一花，大脑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她急忙按下手刹，打开双闪，下车查看情况。

前面的车是一辆黑色古斯特，价值不菲。

从驾驶座下来一位中年男人，对方西装革履，面容黝黑，蓄着胡须，不怒自威，看起来很不好惹。

何又晨立马迎上去，率先道歉：“对不起！是我开车不小心。”

追尾是因为何又晨没有保持安全车距，理应她全责，没有争议。

看到对方是一个小姑娘，且道歉态度诚恳，中年男人冲何又晨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见对方神态温和，情绪稳定，何又晨松了口气。

因追尾事故，让本就拥堵的道路更加阻塞，后排的车不知前面发生了事故，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嘀嘀——嘀嘀——”的喇叭声在车流中此起彼伏。

何又晨用手势示意出了事故，请后排车辆绕行，车流逐渐恢复了秩序。

她和对方一起到两车中间查看车辆受损情况。

古斯特只是蹭掉了点漆，问题不大，而特斯拉前面撞得有一小部分凹了进去，显然自己的车撞得更严重。

何又晨再次表示歉意，说道：“我报警走保险吧”。她边说边往自己的车边走，开车门准备拿手机。

“小姐，请先等一下”，中年男人出声阻止，“我看车受损也不严重，我们这会儿还有急事，我请示一下老板吧，看他怎么说。”

何又晨将手机揣在手中，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古斯特后座的车窗开了一条缝，一个低沉温润的嗓音开口说道：“李叔，车不要紧，我们先走。”

“好的，曾总。”

何又晨还没反应过来，被叫做李叔的中年男人便快速走到车边，准备上车。

她慌忙叫道：“麻烦先等一下！”

李叔站在原地，疑惑地看过来。

只见何又晨又弯腰钻进车里，从放在副驾驶的公文包里翻出了一个东西。她小跑着快速到李叔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对方。

是一张名片。

她平复了下呼吸：“我叫何又晨，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随时联系我商量理赔的事宜，今天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叔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名片上印着“宜江止争律师事务所 何又晨律师”的字样以及律所地址和联系方式。

他冲何又晨笑笑，上了车，启动车子。

何又晨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察觉到古斯特的后座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她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后座车窗缓缓闭合。

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眼前的车缓缓没入车流。

她没多想，摇摇头，也上车离开了。

—

古斯特缓慢行驶在路上，李叔随口和坐在后座的老板曾理闲聊：“小姑娘还挺明事理的，不逃避责任。”

街道两旁昏暗的路灯灯光透过车窗洒在后排曾理的脸上，忽明忽暗，如同他的神情一般。

让人捉摸不透。

良久，他才开口，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把她的名片给我看看。”

“什么？”

李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待想到老板要看的是刚才追尾的小姑娘给的名片时，李叔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把刚刚随手揣进兜里的名片掏出来，递给后排的曾理。

曾理抬手接过。

李叔有些奇怪，想着老板平时很是大方，没有那么爱计较，况且车只是掉了点漆，他怎么会想着要那小姑娘的名片呢？

李叔通过后视镜看了曾理一眼，发现他低头端详着手中的名片，神情有些怔忪——

—

李心的公司是宜江启锡集团下属子公司，位于光泰中心A座。

虽然止争律师事务所距离光泰中心并不算远，可是因为堵车的缘故，待何又晨将车开到光泰时，已是晚上九点。

光泰中心共有三座写字楼，周围有大型购物中心，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路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将车停好，拿出手机给李心连打几个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何又晨心道奇怪，就算李心还在忙，没办法接电话，也不至于连给她发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摇下车窗，探出头，远远往光泰A座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心办公室所在楼层灯还亮着。

何又晨下车，准备进去找她。还没走到A座，身边就急匆匆跑过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他们的制服上印着“光泰物业”几个字。

两名保安神色慌张，一前一后步履匆忙地往A座方向奔跑。

跑在后的那人冲着对讲机喊着：“A座有人持刀闹事，已经报警，快让其他值班的人来帮忙！”

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慌张。

意识到是出事了，联想到刚刚打不通李心的手机，何又晨有些着急，匆忙跟上两名保安。

距离A座还有大概五十米的距离，就听到楼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何又晨加快速度，大步跨上台阶，穿过自动旋转门。

一楼大厅此刻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何又晨平复因紧张和急速奔跑而引起的剧烈喘息，定睛看去，发现大约二十来人此刻正分散在大厅周围，对着中间的一人指指点点。

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大楼里的员工和楼内保安。

被围在人群中心的，是个中年男子，大概五十来岁。

他双眼通红，表情狰狞，满头大汗，右手拿着一把二十厘米左右的短刀在空中胡乱挥舞，大声喊着：“我要见你们老板！把你们老板叫来！”

因临近圣诞节，写字楼内进行了圣诞主题装饰。但此时，大厅内的姜饼人巨型摆件倒在一旁，盆栽碎了一地，大理石地面上一片泥污。

何又晨向前几步，就看到李心站在距离持刀男子大概三米远的位置，她神色紧张，一边强撑镇定小步朝着中年男人靠近，一边安抚着对方。

“王叔，你不要冲动！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儿子的事情咱们一起商量解决方案，事情肯定会解决的。”

四周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保安们似乎也没有碰到过这种突发情况，跟着李心一起缓慢上前，却又神色犹豫，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紧急事件。

被称作王叔的中年男子看到逐渐靠近的保安，突然激动起来，上前几步，手中的刀朝前挥舞的幅度变得更大，刀尖差点擦到李心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