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几乎是立马就叫人调查了苏颖的全部资料。回到公司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灰蒙,乌云低压,与他此刻的心境如出一辙。他有点烦躁,直觉还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顾清在这几个小时内都没有回复消息,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不一会,一份关于苏颖的详尽资料便已整齐地摆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沈衍拿起那份薄薄的文件,苏颖,本市人,独生女,父母皆是体制内普通职员,家风清白。父亲几年前因病去世,与母亲相依为命。从小成绩优异,奖状无数,目前是国内顶尖学府H**学系的大四在读生,曾在几家不错的律所和公司法务部实习,前程似锦。
简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确实如她所言,是个身家清白、努力向上的女孩。这样一个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年轻女孩,怎么会和沈明泽扯上关系?
尽管沈明泽从未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心思大半放在集团和外面的花花世界,但沈衍深知,他那个精于算计的父亲,极其爱惜羽毛,绝不会轻易触碰法律的底线,更遑论留下如此致命的把柄。
那么,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是一场针对沈明泽、精心策划的“仙人跳”?还是另有隐情?沈衍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一股沉重的疲惫和烦躁席卷而来,比处理最棘手的商业并购案还要耗费心神。
他陷入两难。要不要将这件事直接捅给沈明泽?告诉他自己被威胁了,正如苏颖所料,沈明泽必定会暴怒,可能会打草惊蛇,破坏她孤注一掷的计划,后续如何发展难以预料。不告诉他?以沈明泽的消息网络,迟早会知道苏颖找过自己,届时反而被动,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权衡再三,沈衍站起身,决定亲自去一趟沈氏集团总部。有些事,必须当面确认。
顶层,董事长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室内是极尽奢华的装修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众生的城市天际线,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皮革混合的气味。沈明泽正坐在宽大的老板椅后处理文件,见到沈衍突然到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沈衍没有浪费时间寒暄,直接先找来沈明泽的秘书,询问事发当天的详细行程。秘书虽感诧异,仍恭敬汇报:那天上午沈董无安排,下午前往某某科技公司洽谈合作项目并顺利签约,晚间与对方高层共进晚餐。
某某科技公司……沈衍眼神一凛,他记得苏颖的简历上,明确写着她在某某科技法务部实习过。时间、地点,完全吻合,沈明泽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虽早有预料,但这结果还是让沈衍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什么事?”沈明泽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看着面色凝重的儿子,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威严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沈衍挥挥手让秘书退下。厚重的实木办公室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他没有迂回,直接将苏颖的资料放在沈明泽宽大的办公桌上。
沈明泽拿起资料,目光在苏颖那张清秀却带着倔强的证件照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看来他对苏颖确有印象。
沈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苏颖的来意和威胁,刻意略去了其中对自己有利的交易部分,只强调自己因此陷入被动,局面棘手。
沈明泽放下资料,身体向后靠在昂贵的皮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疲惫。“我见过她。”他声音低沉,“那天晚上吃饭,他们安排她坐在我旁边……负责倒酒。”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后面……我一时疏忽,可能被下了点东西。怎么到的酒店,完全没印象了。第二天醒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看来是被人算计了。”
沈衍心中冷笑,若真是对方公司联合苏颖做的局,视频备份恐怕不止一份,今天答应了苏颖,明天可能就有张晚、李晚拿着同样的东西找上门。但看沈明泽的反应,他知道,事情**不离十了。无论如何,他那位精明的父亲,这次是确确实实被人算计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她现在怀孕了,”沈衍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汇报一项冰冷的项目数据,“她要钱,并且,要给孩子一个名分,沈家的名分。”
父子之间谈论这种丑事,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尴尬。这简直像是儿子在替风流父亲处理最不堪的风流债。
对于沈明泽而言,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无疑是按照他惯常的思维——“直接把她‘处理’了”,一了百了。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虽未明说,但沈衍看懂了他未尽的潜台词。
“不行。”沈衍斩钉截铁地拒绝,语气不容置疑,“她既然敢来,必然留了后手。如果设置了定时发送或触发式上传,这样做风险太大,我们赌不起沈氏股价震荡和你的声誉。”
沈明泽看着他,眼神复杂。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沈衍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不容置疑,“我来,只是为了确认事情的真实性。接下来,你无需插手,我会处理干净。”
“你打算怎么做?”沈明泽追问。
沈衍沉默了片刻,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深邃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
“我会答应她的要求。”
沈衍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对于沈明泽来说,答应苏颖的要求无疑是最好的方法,这样他完全不用出面,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件事情只要沈衍处理的谨慎仔细完全不会影响他,但如此他就欠他一个人情,同时也被他拿住了把柄。
办公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闷雷声,像是积压在心口无处宣泄的情绪。良久,沈明泽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脸上竟流露出几分真实的疲惫和……一丝罕见的、对儿子的歉意。他站起身,走到沈衍面前,抬手,似乎想像寻常父亲那样拍拍儿子的肩膀,但手臂抬起片刻,终是意识到这份亲昵于他们之间太过陌生与突兀,最终那只手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辛苦你了。”他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钱从我账上出。”
沈衍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门口,准备离开这间充斥着压抑与算计的办公室。
“等等。”
就在沈衍的手触到冰凉的门把手时,沈明泽的声音自身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终究无法按捺的冲动。沈衍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沈明泽看着儿子挺拔而疏离的背影,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试图追溯过往却发现只剩一片荒芜的茫然,“小时候你很听话,事事都能做到最好。和沈家其他孩子相比,你一直是最优秀的。”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却又发现能回忆的片段少得可怜,“虽然我和你妈关系不好,但我还是很骄傲。”
“但你好像不太喜欢我,从来也不和我多说几句话。”这句话,像是一句沉积多年、终于问出口的叹息。
沈衍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却只是化为更深的沉默。他什么也没说,有些沟壑,早已随着年岁流逝,变成了无法跨越的深渊。
“后来你来找我,我其实很开心。作为儿子,你做的很好,就连照顾青青这件事你也做的很好。”
关于陆青青,他们俩都知道,陆青青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傅秋不会放过她,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的女儿,那是一顶绿帽,她怎么能容忍。
沈衍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父亲的男人,看着对方眼中那份难得的、试图靠近的笨拙。
“爸,别多想,虽然你很不负责,但您是我父亲。”
这句话,像是一句总结,也像是一道赦令。它承认了血脉的羁绊,点明了沈明泽作为父亲的失职,却又以一种成熟到令人心惊的方式,将这份失职轻轻放下,不再追究,因为毫无意义。
沈明泽像是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脸上只剩下更深的、无处安放的怅然。他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衍不再停留,这一次,他真正地拉开了办公室沉重的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仿佛将一段永远无法弥补的父子关系,关在了那片空间里。
雨终于是下下来了,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沉了下来,浓重的乌云低压压地覆盖着城市,很快,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在玻璃窗上,织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天色黑得如同深夜,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短暂地照亮沈衍写满疲惫的侧脸。
他需要更周密的计划,确保与苏颖的这场危险交易万无一失,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他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机,给顾清发消息,今晚又不能一起吃饭了。消息发送成功,但那种莫名的焦躁感并未消退。他需要立刻再见苏颖一面,将所有细节敲定,将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
点击弹出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