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这副谄媚模样,谢明蕴便知他一定干了什么蠢事,当下揉了揉额心,“......继续说。”
岳十一抬眼小心觑着到来的众人,顿时心凉了半截。
来的人里,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面色疲惫,风尘仆仆。想来昨夜下了那样大的雨,他们竟是并未休息。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淋雨?
岳十一把头埋得更低,狠狠闭了一下眼,满心叫苦。
说来难道他就不辛苦吗?本来只是在统领府负责监视,谁知这扶盈公主不知怎么地突发奇想,闷不吭声就跑出京城了。他在后头跟了几天,一边提防着别被发现,一边还得沿路留下标记。成日缺衣少穿的,好不容易趁着人都睡了,去客栈厨房偷吃点东西,没想到里边竟然下了药!
一觉醒来人不见了,他找谁说理去?!
想到此处,岳十一登时来了精神,瞪向客栈掌柜:“你们这个黑店,往菜里加了蒙汗药,是想杀人越货吗?!”
掌柜方才被房梁上掉下的人影吓得呆住,见有人指责自己,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这......小人哪有这样的胆子......没有的事......”
杀人越货,他也就做过几回。干这事儿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抓着他不放?况且,昨夜他不是没得手吗?
掌柜想到扶盈三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又壮起胆子,道:“李公子就在客房里头!你这小子说我们是黑店,怎么李公子好好的没有事?!你根本就是污蔑!”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岳十一更是愤懑:“什么李公子?!人都不见了,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快把人交出来!”
他可太清楚扶盈公主对自家大人有多重要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当下扶盈公主不见人影,先把脏水泼出去再说。
“胡说八道!我好端端的藏李公子做什么?我看你这人不走正道才更可疑!”
“还敢狡辩?不是你下药我能没看住?!老实交代,饶你一命!”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然而谢明蕴已经没有耐心了。
按岳十一的说法,扶盈如今不见行踪。
他眼神一凛,身侧的岳青立即会意吩咐下去。
四人疾步而出围住了客栈,另有六人分别出手控制住了掌柜、岳十一以及呆若木鸡的店伙计。
谢明蕴不再理会几人的胡言乱语,冷脸疾步上了楼。
房内空空,不闻人声,唯有桌上残羹冷炙昭示曾有人到来。房门左侧的小窗未关,桌下木地板被雨水洇湿大片,更显凄惨寂寥。
“属下这就去办,务必让他们开口。”岳青想不到扶盈真遇上了危险,倒吸一口冷气,即刻便要审问掌柜。
当务之急是要把扶盈公主先找回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岳青还未走出房门,谢明蕴却道:“不必问了,直接派人送到最近的官府。”
他行了几步,坐在房正中的桌旁——正是昨日扶盈的位置。
桌上碗筷一共三副,两副被人动过,显然已经用过饭菜,另有一副虽盛了饭菜,筷子却是干净的。
另一张小桌在窗边,灯烛已灭,几滴烛泪凝在桌面,旁边还有几截焦黑的烛花。
略微思索一二,谢明蕴大致推测出了昨夜的情景。
未用的筷子必定是扶盈的,侍女先另一副筷为她布了菜,但她出于某些原因并未立即用膳......应该是在窗边看什么东西。
房中唯一的烛火不放在正中,反而放在窗边,说明有人曾坐在小桌处,并且需要足够的照明。既不是正在用膳的侍女,就只能是扶盈。
蜡烛是正常烧完的,剪过几次烛芯,大概率蜡烛燃尽时扶盈仍在房中。既没有被风雨吹灭,那时应当还未到子时。
“大人,没有寻到踪迹......可要审问客栈里的人?”负责搜查客栈的侍从回报,小心翼翼地提议。
他料定谢明蕴听了这话,必然神色不悦,未曾想却见他笑了?
扶盈不在客栈,理所应当。
小桌上的蜡烛燃尽却没有续上,显见她或者是睡了,或者是离开。她既没有吃下药的饭菜,床铺整整齐齐没有动过,当然就只能是离开了。
房中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她是平平安安走的。
谢明蕴笑,一方面是庆幸扶盈如今安全,一方面是替她高兴。
客栈包藏祸心不假,她能顺利脱身,确实是成长了许多。
笑过之后,他又有几分酸楚。
原本扶盈可以一辈子做无忧无虑的公主,哪怕笨些,他也不会让外人欺负了她.....事到如今,是他亏欠她太多。
扶盈一意离开京城,也是在躲避他。
谢明蕴起身,走近窗边,拂过小桌上的烛泪。
昨夜还未落雨时,她正是在这里借着烛光伏案。乡野农家的灯烛不如京城好,烛光暗淡,不知道她会不会眼睛疼?
岳青在门外静静候了良久,听见房中传来一声叹息,犹豫半天终于问道:“大人,还找吗?”
无人知晓扶盈究竟要往何处。她给赵宣留下的信中,只提到自己要离开上京,并未告知目的地。信虽被谢明蕴截了,却没解出一点信息。
若不是谢明蕴派人跟在扶盈身边,他也只能如赵宣一般无处可寻。出了京城,天高海阔,又哪能猜出她要去哪里。
可当下岳十一跟丢了踪迹,再要寻到扶盈的踪迹恐怕难了。
岳青当然晓得谢明蕴不会放弃,问这话也不过请示一句。
毕竟哪还有回头路?谢明蕴离京前入宫见了皇帝,此次一去,恐怕仕途也就断了。
若是岳青本人,他肯定不会为了个公主放弃当首辅的机会,但这是谢明蕴的决定,谁也不能干涉。
他正替谢明蕴扼腕叹息,冷不防接到了命令。
“留人去官府将此事处理好,余下人随我去安亭县。”
这些天扶盈一路行官道,方向大致向西,虽不知道最终欲往何方,但接下来大概率会继续向西到安亭县去。
况且她们连夜离开,未得好好休息,安亭县是距这里最近的县城,到那里休整一番也合情合理。
谢明蕴按了按心口的位置。若他猜错......大不了一处一处去寻,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还有一生可以慢慢找。
在离客栈不远的道上发现浅浅辙印时,谢明蕴松了一口气。
大雨几乎将所有印记都抹去了,唯独这处因泥泞低洼留了一点线索。如果不是正好发现,到官道上便更无迹可寻了。
扶盈和连玉费了许多力气才脱离此处,故而痕迹也格外深。她们自是没有精力处理,驾车马不停蹄赶去了安亭县。
夜路昏暗难走,费神费力,瑶枝、连玉轮流着驾车,幸而一路没再遇上什么危险。
县城日落闭门,日出而开。扶盈三人的马车到达城门时,刚巧遇上城门开放,一刻不停便入了城。
马车中东西齐全,扶盈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只是她身体向来不好,淋了些雨,此刻已有些晕眩了。
瑶枝用手探了探扶盈额头温度,立即惊叫起来,急忙对外头驾车的连玉道:“公子身子不适,怕是风寒发热,咱们先到医馆去!”
连玉一听也着了急,可她初次来安亭县,又哪里知道何处有医馆?马儿被缰绳曳着,险些冲撞了城中的小摊。
扶盈烧得迷糊,却强撑着尚存一丝理智。“别去医馆,寻一处地方住下,直接抓药回来就好。”
如若去了医馆,大夫便知她是女子了。
她们一身男子打扮,为的便是少引人注目。扮作男子尚且被那客栈掌柜算计,若是被人知晓三个女子孤身外出,又不知该惹来多少麻烦。
连玉虽不解,情急之下也不敢多问耽误时间,左右眺望后便向着城中最繁华处去。
尽管昨日被客栈掌柜摆了一道,无奈人生地不熟,而今仍是只能投宿此间。
安亭县虽不及京城,到底距离不远,马车行在道中,因左右商铺也颇觉拥堵。
城中最好的客栈名叫“和光楼”,占了主街近一半的位置,约莫是安亭县最高的建筑了,比之乡野栈房自然奢华不少。
连玉跳下车进店,二话不说扔了一锭金子过去,“小二,带我去城中最好的药铺!”
纵是县城最好的旅舍,这样大方的客人也不是时时都能见得。小二接了赏钱,一边笑吟吟引连玉出门,一边呼唤另一个伙计过来牵马停车。
扶盈淋雨之后便不太舒服,又是一夜未睡,撑到此时已经晕乎得不知到了何处。勉力睁开眼,认出是瑶枝在身边,一颗心安定许多。
瑶枝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带着扶盈到了旅舍房间。她替扶盈解了外裳,扶着人先在床铺歇下,立即又唤小二打温水来。
她不敢直接用冷水,用毛巾沾了温水,忙前忙后地帮扶盈擦身降温。忙前忙后费了许多不知有没有用的功夫,连玉终于回来了。
“公......公子醒醒,喝了药再睡......”
一碗药煎得又苦又涩,闻之有辛味。
只是扶盈如今喝惯了药,也算不得什么了。
等扶盈饮尽了药,连玉急忙取了房中的果脯让她含着,等她又睡了,也依然一步也不敢离开地守着。
这一守便是到了黄昏。扶盈再睁眼时,房中昏黄满目。
见她醒了,瑶枝、连玉皆是松了一口气,一左一右地又问她如今还难不难受,要不要再吃一服药。
扶盈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头晕了,只是还有些恍惚。
梦中的事物再回想起来已经很模糊了。梦中的她站在河畔边,而河的对岸,始终有一个人遥遥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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