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夕曛 第 3 章

九幽,九阴幽缈之地,形多凹凸,地势险峻,为极阴之地。

九幽山谷地处西部,穷山恶水,山脉垄断,乃是邵元国与北冥国之间最难攻破的交界。

传闻数百年前,柳叶宗的第一任宗主南宫柳叶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逃至此地,无意发现此地有万年奇景地貌,于此山谷中,其排列恰好是最集天地灵气的阵法,是修习闭关的绝佳之所。于是在此卧薪尝胆,闭关三年,出山后,竟一招将仇人粉碎。

大仇得报后,南宫柳叶和他的江湖兄弟在深谷中成立柳叶宗,收留大量江湖人士、流离失所之人。南宫柳叶以自创心法让柳叶宗在武林大会中初次斩头露角,陆续不少江湖门派前来加盟或归顺。

数百年间,柳叶宗越做越强,卧虎藏龙,高手云集,是如今独当半边天的江湖霸主。要说那另外半边天,则是同样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凌峰派,但那凌峰派早在三十年前便因一场天灾而离奇灭门,成为整个江湖痛心疾首的悲剧。柳叶宗也算占了甜头,凌峰派灭门后,当初依附在其下的小门派都纷纷前来投靠柳叶宗,使得之成为当之无愧的江湖霸主。

而柳叶宗与寻常江湖门派不一样,寻常门派营生,或做买卖、漕运,或劫富充库;而柳叶宗做人命买卖,靠杀手营生,雇单和契书,经安插在各地据点之人一段一段派送,直至派送至山脚,由门内接应亲自收取。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怕有心之人知晓了柳叶宗的真实位置,未雨绸缪,斩除所有可能给柳叶宗造成威胁的因素。

百年间,柳叶宗参与的血案已经不计其数,仇人更是以衙门为首,势必要剿除柳叶宗。但奈何柳叶宗的势力实在太过强大,加之九幽山脉乃是邵元国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他们想要拿下柳叶宗,更是腹背受敌,难上加难。于是只得以“官府不断江湖事”为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当今江湖又敬又怕的,自然是柳叶宗八年前出的那位万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据闻戚冰成为杀手的第一年,年仅十六的她,凭一人之力单挑了青阳门,胖揍了其门主,并将其收至柳叶宗的麾下。

青阳门乃江湖知名恶霸,尤其那门主,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行遍了不法之事。

衙门管不了江湖上的事,便有人一封契书雇佣柳叶宗给青阳门一个教训。

虽说只是给他们个教训,但戚冰当日寒眸似刃,面对整个青阳门数千弟子的挑衅,她一步杀一人,脚踩热血,直逼那门主所在处。剑光过处,漫天飞雪。据闻那炎炎夏日,天池水都被她的极寒功法冻成了寒冰。可见她修习的极寒内功得有多强,才能仅仅凭借内力,就能冻结世间之物……

从此,江湖传闻里多了一位神秘的女侠,霜寒利剑冻万物,所经之处无活口。

她也是这般在江湖上一战成名。江湖中人皆慕名,柳叶宗得了一武学奇才,十六岁单挑青阳门,屠其半山,纳入麾下。江湖侠客们见了此人都得绕道走,原因除了她那令人战栗的丰功伟绩,还有她那本身拒人千里的寒意。光是那双冷眸,对视久了,都怕被她一剑封喉。

-

戚冰还在写林煜一单的相关卷宗。倒不是所有人都要写详细经过,只是此单太大,过于重要,需要用于教学和长老查阅。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写东西,尤其是写卧底行刺记录,好像让她重回自己的犯罪现场。

这一单,她更是不愿意写。

写什么?

写女扮男装入赘林府,本想新婚当日刺杀林煜,不料林煜压根就没出席?写她一时逞能英雄救美被林煜关进冰窖?写她被被林二救了,还晕过去了,被林二发现来了癸水,识破女儿身?写好几次得以动手的机会都被林二打断?写被林二强行拉出府玩,没钱了还暗中找金主预支酬劳?

还是写,林府全府都想要林二死?写躲过房里的毒老鼠,她戚冰抓的;躲过菜里的砒霜,她戚冰吃出来的?写躲不过一场有预谋的惊马,将她二人甩下天马崖?那次,林二毫发未损,她戚冰以身护“妻”,差点摔死在悬崖下。

这林府要弄死的,怕不是另有其人……

-

哎,罢了罢了。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可耻。

外界传的那些,入赘冲喜不成,女扮男装被识破,恼羞成怒杀了林家二小姐,又在七日后一举灭了林府……

都是狗屁。

传言如雷贯耳,无数个版本,都无一是真相。

那酒囊饭袋也不想想,自家女儿头七,在府里各处安上烟花爆竹来悼念,这合理么?大火前林府的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丝竹管弦,莺歌燕舞,响彻整个街道,他们不是聋子,倒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煜那个王八蛋,前世定是个厨子,甩得一手好锅。明明是他林家自己得了手,杀了林二,非要将锅扣在她戚冰头上,还当日就放出悬赏令,这才惹怒了她。要知道她戚冰是什么人,断是受不得半点冤枉委屈,于是将烟花替换成炸药,一举灭了林府满门。

——当然,或许有一分是替林二打抱不平。

这个时候,风言风语倒出来了。

坊间各种奇葩传闻,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说得好似他就在现场看着她一步杀一人,千里取人首的。

呵呵,好一张道貌岸然的嘴啊……

再回过神时,墨水已经染糊了一张宣纸。她眸光一凛,不小心使了些劲,那毛笔在“咔”一声惨叫下断成了两半。

——嚯,怨气太重。

她纳闷,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就算有人朝她头上扣了一盆潲水,她也顶多叫人打一盆热水洗澡更衣,断不会将那人的脖子断成两半。

到底怎么回事……

-

“冰冰姐~”一又贱又欠揍的声音将她拉出神游。一听这称呼,戚冰汗毛都要炸起来:“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叫我。”

甘六,柳叶宗的大师兄,生得一副仪表堂堂的皮囊,一副傲慢的贵气脸,却总喜欢干些贱事,没少吃戚冰拳头。

“虽然出任务错过了你的受任仪式,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吧少宗主?”

认识的所有人里,也只有他敢这样跟她说话,不过她也不怎么搭理。

“戚姐,我最近接单遇到些麻烦…”甘六见她不应,便死皮赖脸地贴了上来:“我不是为了套王麻子的亲舅舅的口风嘛,他那舅舅不是个一般人,外人不易接近,我就顶了王麻子侄媳妇堂弟的身份。他那侄媳妇得病给治死了,花的王麻子的钱,那侄媳妇又没个亲属,王麻子就非要我还他钱……你知道的,我手头有点钱就全吃肚子里了~林煜这一单你肯定赚了不少,你看能不能…”

戚冰眼皮都不抬一下:“没有。”

甘六急了:“咱俩还是不是兄弟了?你兄弟有难,你都不帮一下的吗?!”

她背过身,缓缓道:“雇金我已尽数上缴。”

“不可能!”甘六锲而不舍,撵到人面前,“雇金可自留三成,你怎么全缴上去了呀?”

戚冰拿目光在甘六脸上剜了一刀,面不改色:“宗主死因一日未明,我将不留一文,将此事彻查到底。”

仵作都查不出个所以然,皆判断为自然死亡,甘六无奈叹了一声,搞不明白这冰块脸心里怎么想的。“你这倔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连白虎阁的仵作都验不出问题,加上这寒冬腊月,宗主他年纪本就大了,熬不过去很正常。我理解你的心情,宗主突然离世,谁都和你一样悲恸。也只有你这般,一直不愿意相信……”

她打断道:“我出发前见过宗主,那时身体还很硬朗。执行任务一个月,宗主已过世七日。你认为,说宗主年迈体虚,熬不过寒冬腊月的,我会信么?”

“宗主收留了你,他就是你的再生之父。我懂,但生死有命,你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废老大劲,还不让宗主安详入土啊,有些事情总该面对的。”

戚冰没有理会他的话,还是固执道:“既然白虎阁的仵作验不出,那么,便去找他阁主来验。”

“你疯了!”甘六怒喝,“为了一个死的不能再正常的人发动百年不出山的长老,你好大的胆子!白虎阁虽掌管宗门的医务,但长老不是随便就能请的!”

白虎阁,位于九幽山北侧,柳叶宗四个分阁之一,掌管制药和医务,医活人,问死人。白虎阁弟子专攻医术,除了来往中堂送药以及出山采药的弟子外,其余人常年隐匿,几乎从不出阁。

别说长老了,就连把里头的主修弟子请出来都是件难事。

甘六闹这么大动静也是情有可原。

但戚冰的字典里,没有“难”和“做不到”的词眼。

只听她幽幽开口:“白虎阁长老,我已经请出来了。”

“什么?不是,你怎么做到的?那可是百年不出山的长老啊,你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本领教教我呗?诶,那长老长什么样,好看不好看?道行高不高?跟教司比谁看起来更厉害?”

甘六这人话多得要命,还一点不会看人眼色,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一次次行刺任务里存活下来的。

戚冰忍无可忍,一拳砸在甘六左眼窝上,砸出一个巨显眼的拳印。

“哎哟!我的盛世美颜,又被你打破相了。这么多年来是一点没变,这是你打我的第五百八十一拳,我都记着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一张帅气的脸,全让你糟蹋了……”

戚冰用眼神制止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默不作声就转身离开。

那眼神仿佛再告诉他,再聒噪,给你右边也来一下,对称的更完美。

路过玄关时,她忽然驻足,低声道:“宗主的死不简单,怕是谁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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