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处理了青泽的尸首后,回到白虎阁已经是夜里。山奈方苏醒,经过疗伤后,除了外伤需要时间愈合,几乎已无大碍。
林夭连轴转,安顿好山奈后又匆忙赶去救治白术,遗憾的是,白术伤入心脉,回春乏术。
“你不是神医吗?你为什么救不了他?”云舟质问,“你连江肆七坏死的眼睛就能救,医术分明在白虎阁之上,为何救不了他?”
“白术长老伤的太严重,那狂人每一刀都砍中要害处。确切的说,你们当初闻讯赶到时,长老已经是弥留之际了。”林夭叹:“我是神医,但我不是神仙……”
云舟沉默,望着被白布盖住的人,失魂落魄。
他轻轻揭开那白布,两行泪便潸然落下。
依旧不敢相信他也这般不负责任地撒手人寰。明明他昨日还在找自己要占风铎,那么生龙活虎,却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他轻轻趴在白术身上,这个曾经不由分说将他抱起来哄的人,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忘年交,这个除了夜川外最亲的人,此刻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心跳。
“白术,下次多放点蜂蜜,药真的很苦。”他垂眸,轻叹。
山奈发狂那日,云舟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白虎阁,空旷的露天台,只有白术和山奈二人在激烈的缠斗。
原来白术觉察到山奈不对劲时,当机立断遣散了白虎阁内所有人员,自己则想办法控住山奈。
戚冰从西侧偏院赶来相助,可山奈受人控制,只杀白术一人。若想要保住长老,就只有杀了山奈。
可白术不同意。
交手时,白术被重创,离魂散被山奈夺走。云舟无奈之下出手伤了山奈,将白术护在身后。而那一击却只控制了须臾,这须臾里,戚冰乘机从山奈手里夺回离魂散。
与此同时,山奈爆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狂吼,周遭气息妖异、诡谲而强大,戚冰一刻没停歇,持续输出与山奈抗衡。
再后来,便是江肆七和甘六前来支援……
云舟默默叹气,似乎对白虎阁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有预料。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这么快就会发生。
“你从阎王手里抢走过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舍得为自己努力一次?”
云舟眸光失焦,像失去了魂魄:“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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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夭鲜少面露悲悯,孟闻歌死的时候她甚至未曾动容过一分,如今看到少年这般模样,不经感伤,默默带其他人离开,将这里留给了他二人。
山奈还躺在西侧偏院的榻上养伤,并不知白术逝世的事。戚冰一行人前来此处,找他询问一些陈年旧事。毕竟那个人能想到对山奈下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无意间参与了某些勾当。
林夭倒不急着问关于中蛊之事,只是看见他手里拿着那青釉脂粉盒,拇指不时摩挲着上面刻的字,拦下戚冰使了个眼色,便问道:“几年前,你下过山,对吗?”
山奈点头,缓缓道:“我唯一一次下山,是三年前。师弟们做了一些灵药,我便带下山去卖。途中遇到歹人,他们是青阳门的余孽,认出我身上的白虎阁校服,知道我是柳叶宗之人,便来报复。”
“青阳门?”林夭怒,“这个青阳门,八年前还没被揍够么!”
山奈无奈叹叹:“正是八年前宗主收服青阳门时,逃出来的余孽。在明阳山以地痞流氓的身份蛰伏多年,只为了伺机寻仇。我碍于周边百姓,担心与他们大打出手会殃及无辜,只能隐忍逃避。但那群人肆无忌惮,猖獗无度,将我重伤。”
“我在郊区的破屋里昏迷过去,被破屋的原住民救下。”山奈垂首望着脂粉盒,像在思忆,“她是一个丐帮女子,心地善良,侠义可爱。她没有名字,我叫她青黛。”
“青黛?”林夭若有所思。青黛这种草药,凉血消斑,清肝泻火,用来做这般女孩的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可爱清纯的女子。
山奈眸含微光,轻轻颔首:“我从未下过山,从未见过此般女子。她白日行走江湖,晚上带着猎物回家,日复一日。我留在破屋养伤,久而久之对她生了不一般的情愫。
“但我身为柳叶宗白虎阁大弟子,是将来的长老,我有职责在身,不能为了情字剥去了她的自由。所以,这份爱意,我只是隐忍于心。”
“后来,我伤养的差不多,她便带着我去剿了那帮青阳门余孽的窝点。但她打斗中受了重伤,中了奇毒,我出于无奈便将她带回了白虎阁疗伤。”
林夭插话:“是出于无奈么?”
山奈垂首:“也出于私心,但我想过,待为她解了毒、养好伤,便将她送回去——我知道柳叶宗的规矩,我也做好了受惩罚的准备。为此,师父也训斥过我,我只好将她藏于这间偏院里,师父拗不过我,便也不再过问此事。”
“她所中的毒奇特无比,我找了青龙阁的弟子来看才知,那毒是万毒谷所制。那时候我们才知道,那批人并非单纯的青阳门余孽,他们背后的靠山是万毒谷。”
“万毒谷?”戚冰和林夭相视一眼,“那批人蛰伏在明阳山镇上?”
“不错,但目前不知是否有变动。”山奈顿了顿,接着道,“为她疗伤这些日子,她也发现了我的心意,没有逃避,而是大大方方接受并给予了回应。那时候,我以为世间最美好的不过如此。”
“但囿于九幽是我的宿命,她本该是无拘无束的小侠客,我不能让她一辈子待在此。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叛逃师门,和她浪迹天涯。”
山奈叹了口气:“可我们最终还是失败了。我被罚下葬心蛊,又眼睁睁看着她被挑断经脉,成了废人。”说着,他眸中滴落一滴泪,“我自责,悔恨。如果不是因为我擅自将她带入柳叶宗,她还能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乞丐……”
“我求助于师父,师父答应替我救青黛。经脉寸断之人,用蓄脉草和翎羽草唤起内力,若能挺过三日,便可痊愈。若是挺不过——宗主,您知道的。”
戚冰颔首:“我知道。”
山奈眸光黯淡,双目无神,只是不断地流泪:“她在最后一日突然失去了求生欲……”
闻者唏嘘。
林夭眉头紧锁:“是因为葬心蛊?”
山奈颔首:“师父说葬心蛊无解,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青黛死。她一定听见了那句话,想要我活下去,才选择了断自己……但我始终走不出那些日子,那段思忆。因此消沉了很长段时间。”
再次抬头时,眸底充盈着悲戚,宛若韶光散尽的茫茫失落:“我并未收走这个院子里关于她的东西,只是原封不动保留了她原始的样子。就好似总有一日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师父怕我沉溺在痛苦里,苦了心智,荒废了学业,于是素来不喜动怒的他那日亲手扯断了院里所有的风铃,并关了我禁闭。从禁闭出来后,我尝试遗忘,便让自己忙碌起来,闭关一去两年。”
“我让自己忙碌,来证明自己还活着。但这也只是逃避,一旦松懈下来,原本被自己压制住的那些思忆尽数涌上来,才会发现内心被撕裂的伤口从未愈合,且多么疼痛。”
林夭拍拍他的肩,安慰道:“逃避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你。适当的逃避可以养精蓄锐,再重新面对,更容易看淡生死。不是么?”
山奈摇头:“可我并未看淡生死。——虽然师父总说生死有命,无异于花开花落,但…大概是我道行不够……”
一直未说话的甘六缓缓开口:“白术长老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陷于痛苦……”
山奈瞳孔一缩,脂粉盒没拿稳摔在地上。他错愕地望着甘六:“你说什么?什么在天之灵,你把话说清楚!”
“白术长老已去。山奈医师,请节哀。”
“不可能!”山奈挣扎着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冲了出去。
灵堂内,雪白的棺木里躺着安然慈祥的人。
山奈看着棺木前师父的遗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得昏天黑地。
“师父…徒儿对不起你…徒儿以死谢罪………”说着便掏出尖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拦住他!”林夭匆忙赶来,正见此景。
话音刚落,一旁正安静守灵的云舟迅速起身,直接一个弹射起步,踹飞了山奈手里的刀。
“你也是医师,做着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工作!怎么也会做这般寻短见之事?”林夭不由分说便给了山奈一巴掌,骂骂咧咧。
“我从医几年,这辈子最恨不惜命之人!还有,你的命是老娘花大力气救回来的,想死?你问过我了吗?!”
山奈瘫坐在地,神情呆滞,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更是激不起一丝动力。生无可恋,心如死灰,如行尸走肉一般便是如此吧。
一半悔恨,一半抱歉。
林夭踱着步:“对了,你也别再纠结了。葬心蛊的确是无解之毒,解法唯有无情和死亡。”
山奈没什么反应,戚冰反应倒大了。
只见戚大宗主瞳孔骤缩,双目圆瞪:“再说一遍,葬心蛊什么?”
“我说,葬心蛊,就是无解之毒。”林夭淡然笑笑,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戚大宗主,你是不是想问,葬心蛊无解,那我身上的怎么办,对吗?”
甘六闻言,惊愕失色。原以为杀了林夭是解除戚冰葬心蛊最好的办法,没想到林夭竟将葬心蛊转移给自己了,难不成……
看着戚冰一言不发,眸光失落,她只是笑笑:“我天下第一的寒霜姐姐,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么些天来,葬心蛊在我身上,一次也没有发作过么?”
戚冰心如刀绞,却只是沉默,捏紧了拳却暴露了自己此刻紊乱的心情。
“葬心蛊被转移给我的那刻起,就已经解了。”林夭慢悠悠道,“都说情字一笔,最难勘破,所以智者不入爱河。情字从来不在老娘的字典里,换句话说,这么多日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而已。”
林夭直接忽视了戚冰阴沉无比的神色,玩味地看向她:“如今老娘也玩腻了。不过也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娘克贵宗,我来这才多久啊,这都triple kill了,我要再待下去,怕是要准备团灭了。”
是吧……对面都拿三杀了,她这个最强辅助还在这浪,是时候该回去猥琐发育一下子了。
戚冰早已习惯林夭动不动冒出个听不懂的词,没多过问,只是面无表情:“当初是你说,要我带你回柳叶宗,如今要离开的人也是你。林二小姐,你可真易变心。”
“你也知道我这人吧,游戏人生,不喜拘束。”林夭道,“再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已经烂在里面了,你就算是海底捞里面会跳科目三的服务员小哥,也捞不动我。”
说着顿了顿,笑笑:“我就是爱玩,这里不好玩,我还不能走吗?”
云舟起身:“你以为柳叶宗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我当然知道。”林夭眼含笑意地看向云舟,“小孩哥,你自是不懂,你们宗主不会杀我的,她舍不得。”
“你认真的么?”戚冰看着她的眼睛,面不改色,声音却开始有了一丝哽咽,“葬心蛊已解,是件好事。你若执意要走,便走吧。”
听不出一分挽留,于林夭倒也是件好事。她不得不赞叹这位顶尖杀手情绪自控的自我修养。
林夭微笑,看了她许久,应下一声告辞,转身奔大门而去。被甘六拔剑拦下:“宗主,你可别忘了她是什么人,她是圣上的谍者!你此刻若放她走,不日后我柳叶宗又会是一场浩劫!”
“我是宗主,在这里,谁也别想伤害她。”戚冰眸寒如冰,决绝不已,“我心已决,甘六,放她走。”
“我不!”甘六执拗的目光投向云舟,“云长老,你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宗主放虎归山吗?!”
云舟起身,提着剑缓缓走来。
甘六严肃道:“云长老是如今宗门内唯一能否定宗主决议之人,您来定夺最好。”
不料,云舟下一秒,手里的剑就直直逼上甘六的脖颈。
甘六惊骇不已:“云长老,你指我做甚?我有何罪?!”
只见云舟冷笑一声:“你是机关算尽,漏算了一个我。白术和祁羌的死,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甘六装懵:“此话何意?”
“你与青泽共谋,研制离鬼蛊毒,借此操纵他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云舟不缓不急,娓娓道来语气却能将人压抑窒息,“放天灯那日,祁羌撞破了你的计谋,此刻的你正愁没有人当试验品,于是你联合青泽,给祁羌下蛊。”
“青泽在暗处控蛊,而你在明对抗祁羌。你为了逼戚冰杀了他,故意激怒狂人,让他攻击你。因为你知道戚冰一定会为了救你而杀了祁羌。”
“而在一个月前,白术为救江肆七去青龙阁寻青泽,听到了你与青泽的全部密谋。你怀疑他,所以借山奈的手杀了白术。
“你以为你的计划百无一失,没有人会怀疑到你。但你漏算了,白术昨日来找过我。”云舟掀眸看向他的眼睛,目光灼灼,“若我没猜错,你才是北冥六皇子承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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