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顶楼的黑猫

秋晨晖换上信使的服饰,无声无息的,慢慢地走着。她穿过前厅,拐进锃光瓦亮的回廊,她听到哗哗的水声,中央庭院的水池,荷花开得正旺,池底的水像喷泉一样,不时喷涌出来,一束束矮矮的水柱,掉在荷叶上,水滴从荷叶上一颗颗滚落下来。布偶猫在前面,踱着优雅的步伐,突然,它一窜,跃上宽大的荷叶,四脚踮过一片又一片荷叶,腾空而起,纵身扑向一股从池底喷涌而出的水柱。

接着,布偶猫衔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怡然自得地回到荷叶上,蹑手蹑脚,穿过中央庭院,回到秋晨晖跟前,它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蹭了蹭秋晨晖,把嘴里叼着的鱼扔到秋晨晖脚跟前。布偶猫四足点地,身体直立,它昂起头,蹲着,一双又大又圆的蓝眼睛扑闪扑闪地瞅着秋晨晖,秋晨晖看着地上跳动的鱼,不禁俯身摸了摸布偶猫的背脊,布偶猫跟受惊一样,脊背突然拱起,伸长像裹着厚厚围脖的颈脖,又蹭了蹭秋晨晖。

秋晨晖极力克制自己,保持镇静,但是她的双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想起看到的一切,想起从墙壁中走出来的黑衣卫士,想起那个一头白发的长老,他捏着沈东鹏的手腕,骨头发出一阵脆响,一切都显得惊悚诡异,她感到一种强烈的厌倦和可怖,这就是宿命。当宿命真正降临的时候,她并不觉得有多奇怪,这么多年来,她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当它们没有成为现实的时候,一切都无任何意义,而一旦它们中的某一种可能变成现实,她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她无法控制各种情绪的产生。

雄浑的钟声响起。侯在外面的民众陆陆续续进入中子屋,开始瞻仰执事的容颜。走近棺材的民众无一不发出一阵由衷的赞叹,流露出艳羡的神色。秋晨晖循着他们聚焦的目光,看见执事袍子底下撑起的那个硕大的帐篷,她感到周围充斥着愚昧、可悲的味道,窒息得让人难以透气。

沈东鹏随长老出去举行执事的丧葬事宜。秋晨晖胡乱地在中子屋走来走去,她用手敲了敲墙壁,实心墙体的声音,她听到外面传来的钟声,人群的欢呼声,她走进一条狭仄的楼道,楼道内散发出一股幽幽的凉气,楼道两边雕着飞龙的图案,秋晨晖在楼道中逗留了一会,好像这条狭长的楼道联通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她沿着楼道往上爬,她进入一座阁楼的顶层,她一脚刚踏上阁楼的地板,一条黑色的影子从窗沿飞蹿下来,一只通体黑色的孟买猫龇牙咧嘴地立在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这只双眼闪着金光的黑猫,像只豹子一样,屹立在这个废弃的阁楼,像远古时代的神兵勇将。

秋晨晖吓得后退一步,心砰砰直跳。秋晨晖咬着嘴唇,望着这只拦在前面的黑猫,它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囚徒式兽性的光芒,好像只要秋晨晖稍有动作,它就会像只豹子一样扑上来,把她撕碎。

正在两方对峙、僵持不动的时候,“瞄”的一声,毛茸茸的布偶猫踱着优雅的步伐,信步踏上阁楼,摇头摆尾地朝黑猫脸上蹭过去,黑猫转头跃身跳上窗沿,蹲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塑。

秋晨晖明白了,她侵入这只黑猫的领地,这两只猫是朋友呢。黑猫变幻金色的眼睛,独自俯览下面的风光。

域是一座生在碧海蓝天的城市。黄墙蓝顶的房子既像从天上倒垂下来,又像驻立在深海湖面上。域的每一条街巷最终都可以通到河边的临河大道,临河大道的白色玉兰开得正旺,人们拼命往中子广场挤,牛头马面分列两队,从中子屋开始,在人群中隔离了一条直通河边的道路。广场上的钟敲了八下,祭司和长老并排缓缓走出,祭司抬手指向河中央的绿色小岛,成群结队的游鱼破水而出、冲天直上,游鱼翻腾向下的瞬间,一座红色的拱桥在空中徐徐展开。

秋晨晖的脑海中闪过她曾经行走过的城市。分布在公园中的高层塔楼群城市,贫民窟与富人区隔一条马路对立的城市,古典的旧城和现代的新城混杂在一起的城市,象征某种规则的千篇一律的城市。一座城市,本质上是社会活动家和实干家们的产物,体现了创造者们的思想。从一座城市,可以看到粗暴、野蛮,也可以看到文明、关爱。

秋晨晖从阁楼的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阁楼的那边走到这边,她从阁楼的四个方向极目远眺,在这里,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的脑袋一片虚空。

秋晨晖不禁笑了,她想起家乡的朋友、家里的父母,眼泪溢满一脸。某种下意识告诉她,她也许再也见不到祂们了。祂们甚至无法为她举行一场葬礼,她就这样消失了。内心的悲伤、战栗在此刻化成无法控制的眼泪,她全身蜷缩在一起,一些不连贯的、零碎的记忆让她的身体抽泣得更厉害。她想起平源光,她无法和他那些荒谬的行为妥协,但是和他分手以后,她还是觉得很悲伤。

她想起她在县城老家度过的那两个星期。白天是家人亲切的关心,夜里是朋友吃喝玩乐的亲密。躺在顶楼的天台,姚望北方夜空熠熠发光的北极星,在那个开始泛起寒气的夜晚,拉开房门,从快递员手中接过秋天的果茶,和朋友碰杯,畅饮一口,朋友突然拿起一大块烤羊肉串塞进秋晨晖嘴里,秋晨晖嘟着鼓鼓的腮帮子囔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秋晨晖带泪的脸不觉又笑了起来。

黑猫虽然像一尊雕塑,但是它耳听四路,眼观八方。黑猫从窗沿跃下,秋晨晖以为自己一惊一乍的行为吓到了它。她坐起身,见黑猫伸出利爪,朝布偶猫的脸扇去。摊开四肢、趴在地上懒洋洋的布偶猫,此刻灵活地纵身跃起,躲开黑猫的利爪,跳上窗沿,喵喵喵地叫着。

黑猫双足直立,左前爪按在右前爪上,向秋晨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秋晨晖感到黑猫的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脸,它那两只金色的眼睛好像能穿透人的灵魂。秋晨晖连忙起身站起,也躬身向黑猫回了一个礼。回完礼后,黑猫跳上窗沿,蹲在布偶猫旁边,越过两尊真得像假的一样的黑白猫雕塑,秋晨晖看见空中的火球吐出白色的火舌,域的灯火通明凸显得远方的夜更黑。

夜色降临,关宏跌倒在这黑色的夜中。

关宏的左边是牛头,右边是马首,他们一人挟住关宏的一条胳膊。刚开始,关宏还能看见外观迥然不同的房子,接着,她的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飞檐翘角,雕刻不同灵兽,有麒麟,有飞鹤,最后,关宏眼前模糊成一片黄色,黄色之后又变成了一片绿色,直到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

关宏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

暴露在衣物外面的皮肤起了水泡,空气好像浓缩了,空气中的一切好像正在融化,像透过一层淋水的玻璃看向外面。

看不到尽头的荒地,地上散满了碎石子,随风扬起的尘土漫天飞舞,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远处伫立着几棵蘑菇状的植株。

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袭上心头。

关宏想起自己账户存的那几个小钱。以前,无论去哪里,她都要先了解那里的消费价格,确定自己住哪里,现在,那几个小钱也不管用。

只能向那些蘑菇状植株走去,那地方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近的遮荫地,目光所及能看到的唯一庇护所。

她牟足劲,一口气朝蘑菇树那里跑,纷飞的尘土使她的肺部喘不过气,她被一堆石子绊倒,她在地上翻了一个跟斗,蘑菇树隐隐灼灼、弯弯扭扭,好像在跳舞,炙热灼烧的阳光使得关宏闭着眼睛,爬起来,迅速朝蘑菇树冲去。

命运指引她倒在蘑菇树的阴影中,避开阳光的直射,关宏昏迷在热浪中。

关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冰凉的黑夜。她的嘴唇感觉到一丝湿润的气息,周围一片漆黑,似乎有狼嚎的声音。

关宏脑袋一片空白,她合上眼睛,努力回忆陷入昏迷前的状态。关宏记起太阳的毒辣和身体的疼痛,她的内心恢复了运动和声音。

她的手无力地向身体两边垂落,手掌触地,摸到一把细碎坚硬的砂石。关宏感到后脊梁一阵冰凉,弥漫全身的刺痛感使她重新倒在地上,她困难地喘息着,她又冷又热,全身发烫,浑身直冒冷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顶上滴落,她又饥又渴,她下意识地伸舌头去舔留下来的汗滴,焦渴令她的嘴唇无法开合,只能保持一个固定的姿态。

她躺在那里,眼皮缓慢地打开,夜没那么黑了,北斗星横在银河旁边。

审讯、宣判、放逐,对她来讲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所谓放逐,就是把人放置到死亡之地。天地是她的坟墓,星辰与她作伴,静静地看她在坟墓中等待死亡。

放逐,是死立执;血祭,是死刑延期。

域尊重生命,善待万物,避免一切残杀无辜的事件。放逐,让生命回归本源,血祭,让每一个犯罪的人接受绝对公平正义的审判。

关宏想起一个朋友曾经说过,对待狂风暴雨酷暑的心境,要看人的位置在哪里,是隔着窗户往外看,还是站在外面向里看。

现在,关宏是酷暑掉在地上的冰块,被烫得“呲呲”作响,即将化成水蒸发到空气中。就在此刻,那些隔着窗户吹空调的人会说,“啊,多么火热的季节,看云做梦、摇滚喝酒,青春,多么美妙,不过如此。”人跟人真是不同呢。

想这些有什么用?命运已经注定,一切都无法改变了,该怎么办?那几个小钱,即便现在能买到制冷机,在这种旷野也无济于事,何况,那几个小钱,现在一点用没有。

反正要死了。

关宏重新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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