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那么大,不如等放晴了再去?”
屋里的刘翁一边给庆轲递雨具,一边不死心的念叨着,庆轲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也知他是好心,但还是道:“不了,我早去早回。”
见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刘翁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了句:“雨天路滑,你要多加小心。”
“嗯。”庆轲点头,“我会的。”
语毕,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一个刘翁站在空荡荡的屋内,满心忧愁,心想这个刚认了几日的“儿子”倒像是要让他往后余生都放心不下一样。
屋外的世界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黑云翻墨,银线纷飞。
雨的确下的非常大,一如庆轲来时的那场雨一样。
不过就像那天的雨没有阻挡他来的脚步,今日的雨也同样不会延缓他去的进程。
经过深思熟虑,庆轲最终还是决定尽快动身去齐国,虽然有些冒险,但逃亡这种事向来宜早不宜迟。
今天冒雨外出就是为了勘探逃跑的路线,雨天少行人,能最大限度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漫天的银丝翠树中,庆轲踽踽而行,雨水打湿了他逸散在斗笠之外的头发,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像条黑色的小龙。
他用手抹开颊边的湿发,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泥点玷污了原本整洁的鞋子和下摆,让庆轲看起来有些邋遢。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所以他只是抖了抖衣摆,没再多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变小,变了成一层遮蔽万物的纱,大地之上,天穹之下,此间所存在的所有事物,都因它而变得朦胧。
与此同时,庆轲选定了他离开的路线,那是一条绕邯郸向东南的野路,很隐蔽,又因蛇虫鼠蚁的存在而显得危机四伏。
不过毒蛇猛兽对庆轲来不算什么,并不比人可怕。
了却一桩心事,他的心里不免感到松快起来,竟有了野游的兴致,无奈乡野村庄没有什么宏伟景致,只好漫无目的的游逛。
他一路走走停停,无意间来到了他平日所撑船的河畔,在这里,他碰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茅公子。”
此人正是茅越,庆轲热情的向他打招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你不也是一个人来这儿吗。”嬴政冷声回应,心情不佳似的。
被莫名其妙呛了一句的庆轲甚至反应不过来要生气,只是分外沉默地看着对方,似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谴责。
嬴政冲动过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但以他的性格很难说出什么歉意满满的话,只道了一句:“失礼。”依旧冷硬的像一旁河水里的石头。
庆轲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满,不过出于不想招惹麻烦的心理,只兀自站在原地,也不吭声。
于是一件小事就这样演变成了对峙。
无声对抗即将发生,但比对抗还先到的是天公的翻脸无情。
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原已要收梢的雨水陡然间变得更加猛烈,让人猝不及防。
有蓑衣斗笠的庆轲还好些,勉强维护住了仪表,嬴政可就惨了,从头到脚都被雨打了个遍,穿戴的精致行头也都湿的湿、歪的歪。
瞧见一只自命不凡的孔雀被淋成了落汤鸡,庆轲没有半分客气,直接笑了出来:“哈哈。”
笑声不大,却着实刺耳,哪怕隔着嘈杂的雨声,嬴政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目光一凝,偏过头,冒着大雨就要往林中去,只是经过庆轲时,对方出手拉住了他。
“你是不是……”庆轲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怕自己的脑袋,“有点傻?”
“打雷下雨的,往林子里去?”
嬴政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不然呢,就站在这儿让你笑话?”
“你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吗?”庆轲的脸色不好看了,“我没惹你吧,何必对我一个无辜路人发这么大的火。”
说完,他一个用力就把人拽走了。嬴政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掌犹如铁钳一样难以挣开,他略略感到吃惊,犹疑着没继续反抗,就这样被控制着塞进了停泊在岸边的小舟里。
小舟不同于一般的竹筏,它修的比较精心,是带了一个篷的,正适合避雨。
庆轲把嬴政赶上去后,自己也登了上去,二人缩在竹篷下对面而坐,却没有什么话。
嬴政直觉这个莽夫不一般,同时,他清楚自己在迁怒,也清楚这儿不是在秦国,自己也不是大王,没道理为人所迁就。
但他的烦躁和怒意是真的,不然就不至于在这个天气跑出来了。
也三十岁的人了,何必为难小孩子,真是自找麻烦,这个念头一起,嬴政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
是反思,也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他还算郑重的重新表达了歉意:“在下方才无礼了。”
得到道歉的庆轲松开了钳制着嬴政手腕的大掌,转脸换上一副笑颜道:“好说,都是误会,我和茅公子也算是朋友了。”
嬴政淡淡的“嗯”了一声,态度有点敷衍,“还有人等我,在下先走了。”
庆轲一时没有出声,而是先望一眼案上,发现一无所获后才确定了那所谓的“人”应是躲藏在密林中。
他笑意盈盈地问:“是茅公子的护卫吗?”
嬴政抬眼看他,缓声道:“不是。”旋即又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从前见过富有的王孙公子出行都带着一群婢女护卫,就想您应该也差不多。”
“我一个鄙陋的商贾哪儿有那么金贵。”
嬴政先是自嘲又状似无意地问:“只是不知道这儿还有什么富豪人家是我还没拜访过的?”
“不,不。”庆轲摇头,“我是在故家遇见过,并不是在这儿。”
“故家?”
嬴政其实早就派人查过庆轲的来历,但他还是问:“你和刘翁原竟不是这儿的人?”
庆轲:“我和父亲都是楚国人。”他详细道:“家在沛地。”
“沛……”嬴政费心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地方,“这是宋国淮北的故地吧?”
“没错。”庆轲笑笑,“不过在五国合起来打了齐国后,这地方就归属楚国啦。”
“我阿翁就是在那时跑来赵国的,他堂弟,也就是我亲父一家则是留在原籍,兄弟俩这么多年来也只书信联系。”
这些嬴政都知道,但他还是佯装不解道:“那你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赵国,又认伯父为父呢?”
“这个嘛。”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他的声音有些不真切,“和本家闹翻了来投奔的,后见伯父独身一人,膝下也无子女,就想着为其尽孝。”
嬴政:“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事竟能逼得你离家出走。”
闻言,庆轲只是笑笑,没有说下去,假话多说多错,得留几分供人猜测才好,“我刚才看四周没人,公子不如等雨停了再去寻护卫吧。”
“也好。”嬴政识趣的没有继续说下去,二人坐在船上,看着篷外雨打碧湖的景色,享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第二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金乌抓破了层云,天便放了晴。
雨一停,嬴政就没了呆下去的理由,他认真地看着庆轲的眼睛,说:“我该走了。”
“好!”庆轲没有拖沓,“我送送您。”
嬴政果断拒绝,“不必了。”
遭到了抵触,庆轲就没有坚持,只是站在船头目送他远去。
嬴政步履如飞,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待他消失后,一只鸟儿落在了小舟的船板上叽喳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庆轲也上了岸,看着停泊在岸口的小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之东南有越,越地境内遍布江河湖海,凭借这个地缘优势,越人天生就擅长凫水造船。
虽然此处本地的乡民也会造浮水工具,但有所区别的一点是本地人爱造筏,而越人爱做带篷的舟。
刘翁家贫没什么钱,他用来赚钱的“船”也只是一张老旧的竹筏,小舟则是属于同乡逃难来的越人的,所以庆轲带外人上舟行为属于不问自借。
不过庆轲不算什么君子,在短暂的愧疚一下后他就去想别的事了。
极目远眺,湖天相接融为一体,共分斑斓秋色。
庆轲负手而立,良久,才叹道:“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啊。”[1]
[1]《越人歌》
春节期间太忙了,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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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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