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的眼睛长得和月老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我左眼下有粒痣,朱砂一点,细小的不易察觉,要说这事儿还是嫦娥发现的。
我总跟玉兔玩,她笑我也不怕惹了疾,被那捣药的小爪挠伤了脸。笑话,谁听过神仙生病的,更别说被兔子挠伤了。等她手轻抚上才发现是一粒小痣,只听她声音悠悠,说在人间,这叫泪痣,而有它的女子多半情路坎坷,再配上你这双桃花眼,便更容易肝肠寸断。
我笑,心说月老不是女子,也没有泪痣,不也日日泡在酒缸子里。而我一不思凡,二不下界,何来情路坎坷一说。她笑笑,说那可说不准,谁说神仙就不会被情这一字蒙骗。
再问,她就不讲了,只说我不懂,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什么时候呢?
明明仙界的架子上空空如也,神仙没有姻缘牌,哪来的姻缘。晃着脑袋踏出广寒宫,白兔依旧送我到门口。远处的吴刚还在桂花树下挥汗如雨,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上来的月宫,我也没关注过。若是每天出现便能打动一个人的话,嫦娥的神色想必不会这么寂寥。
有时候,单相思最是磨人,想的空耗其神,被想的也有几分愧疚,终是遗憾。不对,吴刚的姻缘牌我也没见过,他的神色却骗不了人。单恋的人,我在姻缘镜上见过多次,这难道不是一种爱?
一回神,神识却捕捉到了白色衣袍的一角,上面绣着点点金线,还有光华流转。像我这样的普通小仙可穿不得这样的衣服,更何况这人的身法之快,饶是我也只瞥到一个残影。白兔似是识得这个身影,没有亮出门牙,而是鼻瓣轻动,嗅了嗅空气。
有一抹若有似无的香,很淡。不是桂花,是什么呢?
我在这天界,只闻过桂树的腻,桃花酿的清冽,和桃花的柔香,那还是几百年前去西王母的桃林时嗅到的。那路虽说不远,可层层关卡手续繁多,若不是月老让我去送名册,我断是不愿意如此颠簸的。
可他却难得正经,说这是大事儿,须得亲自送到西王母手中。我一个天宫最卑微的小仙,如何能入得大殿?
入了昆仑宫,进了天墉城才知道跟人家一比,我们真是小门小户。琼花之室,紫翠丹方,锦云烛日,朱霞九光,金台、玉楼,相鲜如流,精之阙光,上通璇玑,元气流布,五常玉衡,理九天而调阴阳。眼都看花了,好在有三足金乌引路,居然直接走到了西王母寝宫,一路也无人拦我。低着头报了名号和来意,未闻招唤也不敢抬头,毕竟来前月老说了,这不比月宫,人多眼杂的,越低调越好。
但怪的是,西王母拿了名册,却没叫我退下,反而说了声,抬头。
声音不严厉,反而有几分慈爱,但庄严不改。我心里不禁想,不愧是尊位,跟月老那种嬉皮笑脸的模样,果然不一样。
头是抬了,西王母的脸却没敢看真切,不为别的,只因这寝宫里还有不多不少一群人,十几位总有,围坐在桌边,似是在品蜜饯果脯,笑笑闹闹。西王母一句抬头后,那一双双眼睛都盯到我身上来,饶是在姻缘殿千年也没一下见过这么多人,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按月老说的,盯着桌上的蜜饯了。
然而座上的人却不打算放过我,窸窸窣窣衣服轻动,蜜饯少了一颗,再一转眼,递到了我的唇边。我不知道这合不合礼数,也不知道这玩意吃下去,会不会明天就被以各种理由打下凡间了,脑子还没转过来,便听耳边又响起她的声音,
“让你抬头,却盯着蜜饯,便拿一个吃吧。”
听这意思,蜜饯是假,重点还在这抬头上。避无可避索性直了腰,抬了眼,定定的盯上那双不怒自威的眸子,琥珀色的瞳孔里倒影出我的脸,和我那双桃花眼。
周围静的没有一丝呼吸声,也是,神仙都会龟息,几个时辰不喘气也憋不死。而场面着实是诡异,心想着西王母虽统领众女仙,这手下什么样的人没有,也不至于看上我,可这十几双眼睛着实让人耳朵发烫,就连眼角的泪痣都染上了一丝粉意。
那蜜饯停在空中,我似是忘了自己有手,居然直直拿嘴咬了过去,耳边听到一句,
“小小年纪,心思却不少”,
有几分调侃之意,嘴里那甜蜜的滋味一瞬间苦了心。千小心万小心怎么忘了,不能盯着西王母的眼睛。人家是什么道行,那瞳仁直窥心境。耳边又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笑意,看来会这门功夫的不止一个。
人丢都丢了,所幸,我还不如看看都是哪些仙女,下次走路绕着,省得再被人家笑话了。这一看倒是明白人家为何要笑,果然西王母座下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右边为首的着紫衣,眉宇间不似女子娇柔,双眸一凝竟似利刃,身型挺拔如苍松翠竹,倒多了几分英气,。而紧邻着,着素衣的那位却一双杏眼,眉目含笑,温婉的气韵如润物细雨。再数过去或端庄,或妩媚,各形各色都看着我,眼神里有几分说不明的意味。而独独坐在桌尾那女子神色清冷,并没看我,这疏离的神色,让人莫名想起嫦娥,可还未等细看,耳边便传出西王母的声音。
“小鬼,你胆子到大,这么盯着看,不怕哪个起身,把你这桃花眼剜了去?”
我大概是抖了一下,又或者是因为刚才看的太出神,回魂后才形成了一点延迟,耳边又是一阵轻笑。心里不由得烦躁,先是要抬头,又是喂蜜饯,后头便要剜眼睛,当真是喜怒无常。早知道这趟差事如此险恶,死活也不应该应了月老那醉鬼,这下好,命都得赔上。
轻皱着眉,再抬头,西王母已经座回了主位,而桌上的人又恢复三三两两的交谈,却只见唇动,听不见声响。修为被压制,脸也丢光了。
“下去吧,”听见西王母说,我如释重负,正想拜,她又道,“回去前去趟桃林,让人给你取一些桃花酿带着,一来是月老尽心职守,书写名册有功,二来,算是给你压惊了。”
这又是哪一出啊。
百十瓶桃花酿,装在好看的坛子里,上头是鲜红的金丝盖纸,我苦着脸,不知道如何背回去。旁边的三足金乌似是没见过我这么没用的仙,用嘴叼过来须弥戒指,一扫,百十坛酒尽数装下。我把戒指戴在手上,鼻翼间闻着桃花的香气。
说来也怪,桃花落了许久,看枝头蟠桃的大小,不多光景蟠桃会又要开了,这次我可不陪月老来,这破地我说什么也不来了。不知是不是幻觉,耳边又听得一声轻笑,可神识放出去,却一边虚无,只有我和桃林。
暗道我是不是着魔了,怎么会有人追着轻贱自个儿。抬腿,逃也似的往月宫跑,还是那好,清冷的点,但安心。
那批桃花酿被我拿给了月老,而那翠玉制成的箫,也是我那次换来的。毕竟只见它摆在月老书房的案上,一次都不见他用,想必是不会,还不如我拿来研究研究。他看着我,眸子闪了闪,似乎有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这桃花酿你也留几坛吧,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世人只知蟠桃三千年一结,不知桃花酿五千年才得。下界的周穆王发了疯,才尝了几滴,便初窥天道,而蟠桃盛会众仙家一人一壶,已是难得的逍遥。玉帝小儿去求,她都不肯赏脸,只能喝他们自己酿的酸醋。欢儿,还是你面子大啊。”
什么面子大,脸都丢没了。
可月老这话,越琢磨越不对,我忍不住问到,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让你拿来买醉?按理说五千年一得,量又不多,我这就搬回来百十来坛,难不成那昆仑就如此受下界尊崇,真是财大气粗不成?不对,可按你所言,明明西王母对别人又极其吝啬,蟠桃宴这种场合都不多分,那不过才几十坛,难道你一个人,敌的过这天宫的半数神仙不成?”
我转着圈打量月老,想从他这脸上窥得一丝真相,可他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辨不得真,口里说的话更是做不得数。
他说,“那可不,早说咱这姻缘殿在仙界无人能及,这下明白重要了吧。出去挺直腰杆,说你是本仙麾下的,保证其他小仙都绕道走。”
令人对我避如蛇蝎,是件好事儿?我很想把桃花酿砸在他脑袋上,看看里头到底多少浆糊。
思绪飘得有些远,再一转念,鼻翼间那若有似无的味道已然消散,那人或许已经进去了吧。嫦娥说,除了我,还有一个叫空青的小仙会来,而我从没见过她。如此看来对方或许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来去无形。
也对,毕竟以我的修为,在这广阔的天宫上,做不得数。
论……写了一篇晦涩的文章,无人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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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章二—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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