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思绪却像飘的很远,声音也亦是苍凉,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那时人间还不似现在这样繁华。而仙与人的分界,也并不明显……”
透过娘亲的声音,我眼前似乎出现了天地初成时那幅景象,奇珍异兽,百草丰茂,物皆有形,而那炼化的道也非一条,正邪亦是不分。可渐渐的,世道便变了。本属天地的万物,被各家争来抢去,而人族繁衍间不断壮大,引发其他部族不满,其中蚩尤一族尤为突出。
蚩尤本为炎帝手下,贵为九黎部落的头领,可却不服炎帝管教,率八十一部族围攻炎帝。而炎帝本身因与黄帝战于阪泉,争夺人皇之位失利,早已损兵折将。不日,便被蚩尤大军打得节节退败。遂臣服于黄帝,求他施以援手。
黄帝自负,若此役胜,他便自然能登顶人皇之位,下界众生以他为尊。可谁料蚩尤一族极骁勇善战,又皆为能工巧匠,武器装备俱佳。而蚩尤本身又是铜头铁额,人身牛蹄,力大无比,所以黄帝此战并不顺利。就算去蛮荒请了应龙出山迎战,仍不可赢。
人力有限,天道无穷。久战不赢,黄帝便动了向天界求助的心思。他晓之以理,称人族与昆仑一派本是同源,皆出于女娲。只是仙人尊贵,人却造由泥土。而后又称,若西王母能祝他得人皇之位,便永世供奉。有人族的地方,便少不了昆仑的香火。这一来一往,竟达成了协议。
被派下界助黄帝的,正是我那两位阿娘了。
“时光悠悠,我与司音那时已入少年,自是不像幼时般针锋相对。可下界平乱,于我俩都是头一遭,自是十分紧张。”娘亲这棋子,久久也没落下。
那是大军压阵,蚩尤部落九仗九胜士气高昂。反观人族却丢盔卸甲,士气不振。而黄帝一方似是不满意西王母只派了两位年轻的仙官下界,便拒不出兵,只道愿见天道,以显神迹。言下之意,所此战不赢,那这昆仑仙人与凡夫俗子,也无甚不同。
娘亲年轻,本就心高气傲,自是不满。可西王母派她二人下界,本也有试炼之意,她也不愿令母亲失望。便一人,一剑,独立于阵前。
那身着玄色衣袍的身影,如出鞘利刃。
战事一触即发,蚩尤族人勇猛,阵法也精妙,轮番上阵想耗光娘亲真气。所谓一力破十巧,这方法虽无齿,但相当有效。人族不动,只见娘亲身如影,在阵中穿梭,一剑一挑,便有兽人倒下,剑诀再掐,空中灵气凝霜,扫过一片血影。
原本稳固的阵法被冲的散出了溃口,蚩尤大军士气远不像刚才旺盛。可那人群里弹出一个庞大身影,竟是蚩尤。
“他右手执剑,左右持戟,又是半兽之身。我剑光与他交错,竟被震的虎口生疼。”娘亲眼眸微晃,轻轻摩挲了下手掌,“不过百招,我已然明白我命休矣。轮番而上的阵法本就耗去了我大半精气,而苦战力竭,我又如何能挡住这个杀神。”
那玄色衣袍本就浸满了血,而这次,却带上了丝丝金光,那是娘亲的血。
“我身形已晃,眼睛看向黄帝,他却稳居马上,依旧,不出兵。”娘亲捏棋子的手已然握紧,那指节发白,似是怒极,“我恨,恨自己学艺不精。也恨,恨不能完成母亲的命令。更恨,那无耻小儿竟算计于我。我若生,他不服吹灰之力得人皇之位。我若死,昆仑必派更多仙人下界讨回公道。他,却是不亏。”
那单薄的身影右手持剑,血一滴滴落下。本溃散的阵法不知何时又凝聚回一块儿,竟是弥漫不散的大雾。雾里,娘亲辨不清方向,更看不见何处会飞来暗箭。凭借着神识跌跌撞撞的回应,却终是力竭,半跪在沙场上,指尖狂抖。
“那时,我听到了一阵鼓声。”娘亲看向我,目光却极远,“那鼓声阵阵,又远处飘来,每一下都带着精气。音波所过,雾便散去一分。而阵里本杀红眼的蚩尤部队,听闻此声,居然行动迟缓,呆傻起来。我见此空隙,便运起残余真气,想要杀出重围。”
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我听的揪心不已,娘亲却笑了。
“那时,我看见了阿音。要说,我平时极讨厌与她碰面,她那温柔的样子骗外人还好,却总是背里作弄我。我那时早就知道,小时动辄被责罚都是她害的,王母哪来的那么巧,而她又哪有那般好心肠。所以千百年来,我都避着她。可那日,我却极欢喜见到她。”娘亲笑着摇摇头,“那时傻,还以为这份欢心,是临死前能看到个熟悉面孔,不至于做个孤苦鬼。后来想,似是冥冥之中知道,她定是在看着我,会带我归家。”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那鼓声在平日演练里,不过是单一重复的号令。可在这战场上,便是收割生命的哀鸣。
“阿音站在车上,正击着鼓。那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不似我,满身血污。风起雾漫,她目光却是如炬,那一双杏眼头一次带着怒气,每击一下,便如地动山吼。人族的士兵推着车向前,而后面蔓延着的,是人族的部队。他们组着阵法前进,那黄帝小儿,终是发兵了。”
娘亲顿了顿,喝了口水,看看棋盘,随意下了一子。看着我,认真的说道,
“我从未发现,阿音她这般好看。那击鼓的身姿,如墨的长发,纤腰玉指,我竟看呆了。”
……
似是发觉在我面前失态,娘亲不好意思的笑笑,又接着讲,
“人族的加入,让战况瞬时反转。本身蚩尤部落就让我打的士气已低,迷雾阵法再被破,瞬时便被冲的七零八落。而阿音也终是赶来了我身边,将我拽上车来。她笑着说,除了她的阵,绝不让别人困住我。那眉眼里,全是自信,好看极了。”
我好似看到娘亲脸红了,也不敢点破。
“她也不知哪来的帕子,竟不顾周围打架,硬是帮我擦干净了脸。而后又往我嘴里喂了颗丹药,渡了不少真气过来。平时我都与她反着,那日我却极听她话。正望着她,却见她身后弹出一个身影,长戟直朝她心口刺去。我赶忙推开她,却还是迟了,那戟便插进了她的左肩,我用剑一斩,倒是把这兵刃斩断。可那煞气也震到了阿音的心脉,她便昏过去了。”
在战场上,哪分得什么偷袭。阿娘击的鼓,乃是扶桑木制成,绷以金牛皮,说来这金牛与蚩尤还有几分渊源,也难怪他动怒。若非阿娘精通音律又善阵法,断是不会想出以音破阵的法子。蚩尤便想先斩杀阿娘再做打算,没想到被娘亲挡了一道。
“阿音她那么柔弱,蚩尤那杂碎竟出手伤她。”娘亲的目光如寒冰,“她向来喜洁,白袍却染了血,我又如何能饶过他。”
将阿娘留在车上,娘亲提着剑迎了上去。也不知道阿娘给她喂了什么,她只觉得丝丝暖流在经脉里流过,而刚才亏虚的真气竟快速汇拢,便能使出十分力来。砍了牛蹄,又在牛身上戳出血洞。那玄色衣袍已然变成血色,而娘亲双眼血红,亦如杀神。
只一剑,便斩下了蚩尤的头。
首领已死,剩下的蚩尤族人四散溃不成军。娘亲收了剑便反身去找阿娘,谁料看到车上还有一个人影。
“黄帝小儿倒是大胆,”娘亲的语调比刚才更冷,
“我竟看到他,把阿音护在怀里。手竟然还敢摸司音的脸,那脸上竟是痴意。我跃上台子,抬脚便把他踹倒,恨不得提剑剮了他。算计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惦记阿音。他倒不怒,反而对我破阵斩杀蚩尤大为夸赞。笑话,我是奉了西王母的命,他算个什么东西。”
娘亲的手点点棋盘,示意该我了。我赶紧丢下一子,示意她接着讲。
“我抱着阿音往回走,一心想着她的伤势。仙人之体血止的极快,可她却就是不醒,想必定是受了内伤。若不是我,她就不会受伤。若我武艺再精进些,她也不用入阵,以身犯险了。我与她一同长大,再不喜,也终究是我的亲人,那一幕幕浮在眼前,皆是她的样子,”娘亲似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所以我边走,却是流下泪来,哭了。”
情难自已,可以理解,我点点头。
“但是没想到!”娘亲突然激动,吓得我一抖。“没想到耳边居然传来一个声音……说……说……”
话卡在嘴里,娘亲脸却是红了。
“说什么?”我着急问。
“我当时说,闷葫芦,你不躲我了?”
阿娘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也不知她在那听了多久。
冰块脸对腹黑,你们觉得谁能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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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空青番八—涿鹿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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