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仿佛吞噬了一切。就像这无孔不入的雨,淋湿了她身上每一寸空间。也可能是在嘲弄她不自量力的挣扎,那个雨衣人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苏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直冲前方。伞早就扔掉了,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路边。唯一硕果仅存的,只有牢牢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直处于拨打的忙音中。
怎么办……
她猛地刹住脚步,泥水在脚下溅开。不对,完全不对。
前方,那条原本应该通向主街、通向可能的生路的出口,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幽深的、与她刚刚路过的那个巷口一模一样的巷子。同样的斑驳墙壁,同样的潮湿气味,同样在尽头被一片深邃的黑暗吞噬。
一股寒意瞬间刺穿她的脊髓。
她霍然回头。
来时的路,也同样变了。不再是开阔的街道,而是第三条完全相同的、向前无限延伸的幽暗巷子。
前方,后方,左边。
三条完全一致的、阴森冰冷的巷子,以她为原点,延伸出去,构成一个完美的、绝望的路口。
而在苏禾左方的那条巷子深处,那个墨蓝色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站着,仿佛从未移动过,又仿佛他本身就是这个诡异空间的一部分。他只是在那里,等待着,观看着她的认知被一点点碾碎。
她好像没得选。
终于,筋疲力尽的苏禾瘫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头发,脸颊,衣服,白腻的脖颈弯出一道脆弱的弧度,仿佛向命运献上了头颅。
一动不动的,苏禾只是静静盯着脚边雨水汇聚形成的水坑,安静的像沉睡的雕塑,只有依旧起伏的胸口昭示着活人气息。
好似看够了,那个雨衣人缓缓靠近了。他巨大的阴影,堪堪投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完全笼罩。
她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雨水浸透、正在慢慢融化的人偶。
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滴落在她的颈窝,冰冷刺骨。他俯下身,那股混合着雨水、尘土和一丝冷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靠得那么近,高大的身躯甚至必须弯腰,才能精准地实施最后的绞杀。
就在他伸出手,即将触碰到她脖颈的前一个刹那——
那个一直深深低垂的仿颅,猛地抬了起来!
雨水冲刷着苏禾的脸,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与怒火。
她的右手一直死死攥在身后,此刻像一道闪电般猛然挥出!那台没有一点信号的手机,在她手中成了此刻唯一、也是最坚硬的武器。
“砰!”
一声沉闷又结实的撞击声,堪堪炸响!
她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全部力气,精准又狠戾地,将手机厚重的机身,连同她所有的恐惧与愤怒,狠狠地夯砸在了他的额角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男人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痛楚与惊愕的闷哼,那俯下的高大身躯猛地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半步。
捂住额角的手指缝间,可能有温热的液体混着雨水渗出。
她甚至能看清他雨帽阴影下,那双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骤然缩紧的瞳孔。
额角传来的剧痛与羞辱感,像汽油般瞬间点燃了凶手眼中的冰冷。那短暂的踉跄还未结束,他的身体已以一种不似人类的、近乎扭曲的速度猛地绷直、前冲!
她甚至没来得及挥出第二下,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另一只手中,那部作为武器的手机被轻易拍飞,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呃!”
一股完全无法抗衡的、如同失控野兽般的巨力将她狠狠掼向地面。与此同时,一条粗糙如毒蛇的麻绳堪堪从身后套上了她的脖颈。
没有任何迟疑。
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肌腱与骨骼被强行挤压、撕裂的闷响。
苏禾所有的挣扎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的视野如同断电的屏幕,瞬间被翻滚的黑暗吞噬。
时间仿佛被无限无限拉长,痛苦像一把钥匙,精准刺入了秘密的大门。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同样是冰冷的雨夜。同样是这条散发着潮湿霉味与垃圾腐臭的巷子。同样是身后那稳定、迫近,最终停在耳边的脚步声。
她像一个被固定在命运舞台上的演员,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同的时间,以略微不同的方式,走向同一个终点。
而这一次次的记忆,在她真正死亡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汇入。
原来,那初见凶手时莫名的寒意,那对这条巷子下意识的抗拒,那仿佛预知般的恐惧……都不是空穴来风。
那是苏禾她的灵魂,在无数次被碾碎后,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最后的意识,是脖颈处传来的、一片灼热的麻木,以及那只手依旧稳定而残酷地、施加着仿佛要碾碎一切的力道。
如果……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哪怕是变成鬼,她一定会把这个凶手,大卸八块。
雨,还在下。
它徒劳地冲刷着巷子里的一切,试图洗去痕迹,却无法冲淡那过于浓稠的猩红。混着雨水,在地面的低洼处汇聚成一片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暗红水洼。
雨水砸落其中,再也激不起清澈的水花,只泛起一层层淡粉色的涟漪。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无声蔓延的颜色浸染,透过模糊的雨幕看去,墙壁、地面,甚至空中,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挥之不去的红晕。
巷子里,空空荡荡。
除了那具已无声息的躯体和那片仍在扩散的暗红,什么也没有。
那个墨蓝色的、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了,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留下这残酷的结局,在雨中静静冷却。
“喵~”一只花色的小猫,不知从何处走来,它周身干燥而洁净,雨水在它头顶一寸处悄然滑开,无法触及分毫。
它轻盈地、无声地走向那具已失去温度的躯体,在那只苍白僵硬的手边,轻轻舔了舔,而后缓缓趴伏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安静的弧度。
地上那些被雨水稀释的、淡粉色的血水,仿佛被地下某种无形的力量托起、翻涌。视野所及之处,都在在瞬息之间化作了粘稠、浓郁的猩红,如同拥有了生命。
小猫闭上眼,发出了极轻的、满足般的呼噜声。
在这片不断加深的、如同巨大红色缎带的血色中央,它终于找到了等待已久的归处。
良久——
那翻涌的、如同拥有自己生命般的猩红,毫无征兆地开始褪色,像退潮般迅速消散,还原成被雨水稀释后的、正常的暗红与水痕。
雨停了,猫也不见了踪影。
在这片死寂之中。苍白尸体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那具本应彻底冰冷的躯体,开始违背常理地动弹。起初是手指的抽搐,紧接着,整个肩膀开始不自然地耸动,试图将上半身从血水与雨水的泥泞中撑起。
苏禾“活”了过来。
以一种任何生者都无法直视的形态。
湿透的黑色长发紧贴着她的脸颊和脖颈,像缠绕的水草。而最令人胆寒的,是她的脖颈——那里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小半边仿佛被巨力碾碎,软塌塌地歪向一侧,暴露出的惨白骨骼与暗红色的组织在雨水的冲刷下若隐若现。
每一次她试图移动头颅,那断裂处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苏禾的冲锋衣也不见了,身上穿的是曾经洁白的连衣裙,如今被泥泞和已然发黑的血污浸染,紧紧包裹着她失去温度的躯体,勾勒出死亡的轮廓。
苏禾摇摇晃晃地,用一种支离破碎的姿态,勉强站了起来。
然后,她缓缓地、用一种脖颈断裂之人所能做到的极限,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像是两个蒙尘的玻璃球,倒映着这片她永远无法逃离的、阴雨绵绵的巷弄。
她站在这里,既是受害者,也是她自己永不消散的恐怖墓碑。
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撤去。
周遭那种被剥离、被隔绝的死寂感瞬间消失。
各种声音猛地涌了回来——远处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哪家窗户里飘出的模糊电视对白、更远处主街上断续的汽车鸣笛,它们交织成老城区夜晚特有的、嘈杂而富有生机的背景音。
巷子恢复了它原本的样貌:狭窄、潮湿,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和伸出的、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墙根堆着废弃的瓦盆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雨天特有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余味。
一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堪堪从巷口走过,脚步声踏实而随意,他甚至没朝巷子里多看一眼。
紧接着,一个妇人提着垃圾袋从斜对面的门洞里出来,利索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转身又回去了。
这里本就是一条寻常的、供人穿行的老巷。光线昏暗,但并非无人经过。
世界自顾自地回到了它原有的轨道上,刚才那场循环与杀戮,好像只是一段被掐掉的、无人察觉的信号。
只有苏禾,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这片突如其来的“正常”里。
湿透的黑发黏在惨白的脸颊,脖颈以那个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破碎的连衣裙下摆滴落着混有暗红的水珠。
苏禾像一个无法被系统识别的错误代码,一个从地狱裂隙中跌出的残骸,僵硬地杵在这条再熟悉不过的巷子里。
偶尔有人影从巷口经过,他们自然地踏上了这条小路,与她——这个此地的囚徒——擦肩而过,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可悲的厚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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