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霖在试探自己。

邬弦意听到对方那句道歉的同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说那条信息是员工在无意间弄错放出的，但既然霍清辞和不知楼之间交情匪浅，那关于霍清辞的情报，必然会有特殊的处理规定，断不会因为底下工作人员的一个小失误，就直接推送到各个大公会的之中。

公布自己的情报不仅可以借其他主城大公会的手，探探自己的实力虚实，也能迫使自己不得不进入更难的副本，快速提升等级，达到他们所需要的实力。

试探，评估，挑选。

他们和霍清辞果然是一伙的，他们连目的都一样。一边是主城里的布局谋划，一边是副本里的步步紧逼。

就连现在也是一样，明明是有意为止，偏要解释成工作失误，一样是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能不能看出对方是故意的，又打算如何处理，来进一步判断自己是能成为他们的合作对象，还是一个容易拿捏的棋子。

邬弦意当然不准备给人当棋子。对方利用他，他也要反过来利用对方。不知楼庞大的情报网，霍清辞能够超脱系统的那部分权限，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成为助力的存在。

另外他只要不知楼表现得关系亲近，今后也能借助不知楼的势力，免除很多和其他大公会之间非必要的麻烦。

抱大腿嘛，这个他最熟了。

但在抱上大腿之前，他还是得想办法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要是被这条大腿踩住，那就不好玩了。

陆久霖对邬弦意的拒绝并不生气，相反，他很满意。他们要走的这条路，充满危险和困难，比起容易操纵的棋子，他更期待一个强大的同路人出现。哪怕这个同路人一开始看上去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并不打算完全配合他们。

他好脾气地问：“那要怎样你才愿意接受不知楼的道歉？”

邬弦意：“答应我三个条件。”

“请说。”陆久霖有些期待地看着邬弦意，希望对方接下来提些有意思的条件，如果只是狮子大开口的要积分和道具，那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第一个条件。”邬弦意：“您知道，在盲盒站台副本里，游走BOSS冒充成了一名不知楼的玩家，叫做洛华，我想见见这位叫做洛华的玩家。”

陆久霖他以为邬弦意刚刚跟自家员工说的找“洛华”只是一套暗示自己身份的说辞，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要找“洛华”。

说不上很意外，他只是有些不解：“你应该知道的，你在盲盒站台副本里碰见的那个人，并不是我们公会的洛华。”

邬弦意：“我知道。”

陆久霖：“那为什么……”

邬弦意不打算解释，所以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坚持道：“这是第一个条件。”

“好吧。”陆久霖从通过系统通讯，让公会成员将洛华找过来。见一面而已，总归不是什么麻烦事。

邬弦意大概等了五分钟左右，便看见一个长相清秀，身形高挑，带着金属边框眼镜的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在他左脸额角，有一个诡异的圆形印记。像一个镜头的图案。

第一眼看过去，和他在副本里见到的洛华简直就是同一个人。不得不说霍清辞这伪装的确很出色。

“会长，您叫我？”洛华走进房间，先跟自家队长打了个招呼，这才扭头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看到邬弦意的脸，他眼里先后闪过惊艳，讶异，恍然，最后藏好所有的神色，低头敛眸，没有多问。

但邬弦意肯定，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于此同时的邬弦意也找到了他和霍清辞之间的细微差别。洛华遇事容易起情绪，就算佯装沉稳，也掩不住眼中那股活跃劲来，霍清辞则相反不管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双眼睛，总会在不被注意的时候，透露出几分沉静来。

陆久霖等着邬弦意把人打量了一会儿，才主动介绍道：“这位是邬先生，他说想跟你见一面。”

洛华这才又抬起头，将眼里藏不住的好奇投向邬弦意，有些紧张地绷着一张脸，故作老成地说了句：“你好，我是洛华。”

陆久霖低着头闷咳了两声，指着一旁的椅子说：“坐下聊吧。”

邬弦意等着洛华坐到椅子上，开口道：“有几个问题我很好奇，所以特地想见你一面，问问你。”

洛华紧张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自家会长，扶了一下眼镜：“你问。”

邬弦意：“你的本命道具，是一对可以窃听的助听器吗？”

洛华愣了一下，点头道：“是。”

邬弦意回忆着自己和副本里那个“洛华”聊过的内容，又问：“那你现实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做助听器设备的师兄？后来还窃取了你的科研成果？”

这次洛华显然愣神的时间更久了一些，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陆久霖。

邬弦意已经知道答案了。这必然是洛华真实外过去，如果事情是假的的话，他可以直接否认，不需要等这么久的时间。

所以邬弦意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这件事你应该没有和很多人说过吧？”

这一次洛华干脆不说话了，抿着嘴唇垂下脑袋眼神又下意识地瞥向一旁的陆久霖。

“好了，剩下的问题我来解释，你先回去吧。”陆久霖示意洛华。

邬弦意没有异议，反正霍清辞的事情，陆久霖知道的只会比洛华更清楚。他要求见洛华的目的，也达到了。

等到会客室内只剩邬弦意和陆久霖两个人的时候，陆久霖才不急不慢地缓缓开口：“你说的没错，那些的确是洛华的真实过去。洛华在进入公会时的背调中讲过。在他的个人档案里也有记录。”

对方特意提到个人档案，邬弦意便明白，霍清辞应该就是通过这份档案，得知了洛华的情报。但问题是，谁把这份档案交给了霍清辞呢？

不知楼公会成员的个人档案，这东西想也知道，一定是被严格保密的。霍清辞能拿到这份档案，而且陆久霖心知肚明，那就算不是陆久霖亲自给的，也必然是他默许了的。

想明白这一层的邬弦意再次看向陆久霖，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验证自己的答案。

陆久霖苍白的脸上依然挂着浅笑，只是那双眼睛对着邬弦意眨了眨，像是传达着某种无声的默契。

对方这副坦诚又配合的态度，让邬弦意很满意。

于是他也索性放弃了兜圈子，更加直白地问：“您见多识广，能不能再帮我解答一个困惑。”

陆久霖：“请讲。”

邬弦意：“玩家在什么情况下，能够将其他没进副本的玩家的道具，借入副本里？或者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原模原样地将别人的道具复制过来的？”

他没有提霍清辞的名字，但两人都知道他说得是霍清辞在盲盒站台副本中使用洛华的道具的事情。

陆久霖：“玩家借用他人道具带入副本的情况我没有听说过。不过关于复制道具的说法，倒是有的。”

陆久霖说着，在自己的系统中操作几下，邬弦意听到信息提示，在自己的系统界面，读取到一条资料。

【道具名称：照相机，效果：对准其他玩家本命道具进行拍照后，可以将被拍照的道具复制。使用限制：只能复制自己拍照过的道具。复制品只能存在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天，等级越高，存在时间越短。同一个时间内，只能存在一件复制品。同一个道具，只能复制一次。】

后面还附有这个道具曾经在那些副本出现过，复制过那些道具，发挥了怎样的作用等等。

很灵活的道具，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短板。只要储存的照片足够多，就可以在每一个副本里挑选最合适的道具来完成任务。

邬弦意不禁问：“这是谁的道具？”

陆久霖：“探索者公会的前会长，也是探索者公会现任会长的恋人，季同。”

邬弦意一愣，他知道这个人，凤悠跟自己透露过，探索者公会先前之所以派人盯着自己，就是因为他们前一任会长，死在了霍清辞手里。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霍清辞在杀了探索者公会的前会长以后，抢走了对方的道具，并且用它变处了洛华的道具来忽悠自己？

这似乎是说得通的，但邬弦意仍觉得有些不对劲：“季同死后，道具应该也会跟着消失吧。”

“是啊，人死了。”陆久霖淡淡道：“道具也随着它的主人消失了，真是可惜。”

“啊，是挺可惜的。”邬弦意没什么诚意地附和着，并不觉得对方会故意提起一件已经消失的道具。他既然提了，霍清辞十有**用的就是这件道具。

但如果道具真的没有消失，那必然要涉及到一些超出副本规则的秘密，恐怕陆久霖不会，也不能告诉自己。

所以邬弦意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切换到下一个话题：“洛华我已经见过了，第一个条件便算完成。第二个条件，我我这里有一样道具，有些特殊，我不方便出手，想麻烦不知楼帮我处理掉换成积分。”

陆久霖以为是普通的成就道具，只道：“隔壁的金玉满堂有定期拍卖，你如果有不好出手的道具可以放到那里寄卖，他们会为买卖双方保密，你只需要在卖出之后，支付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即可。”

“我听说过那里，但我信不过他们。”邬弦意从口袋里拿出追踪印章，摆在桌子上，朝前推了推：“面对普通人，金玉满堂或许愿意替我保密，但如果买家是长峰公会呢，如果对方执意要追究卖方的身份呢，他们还愿意帮我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低级玩家保密吗？”

“追踪印章？你……”陆久霖的第一反应也是邬弦意使了什么手段，把长峰公会的那个印章给弄到手里了，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长峰公会那边有确切的情报，那个印章道具的的确确是使用了，只是没有生效。

而邬弦意手里的这个并没有被使用过，应该是系统重新发给邬弦意的。或许连系统也看中了邬弦意这连续三次从游走BOSS手里死里逃生的能力，想借他的手来彻底杀死霍清辞，因此才破格在B级副本就将这么贵重的SS级追踪道具发给了他。

这事也的确是够巧合的，就那么独一无二的一个追踪道具拿进副本里，偏偏就失效了，而邬弦意又恰好拥有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就连自己都会下意识地想歪，如果当真出现在金玉满堂的拍卖会上，长峰公会的反应可想而知。

长峰公会原本就因为梧桐公会的事情，和邬弦意有过节，现在又有印章这么一个现成的理由，他们才不会去管真相到底是如何。杀了邬弦意，既能省下三百万积分，又能杀死一个未来的威胁，何乐而不为呢？

另外陆久霖自己，也是不愿这枚印章落入长峰公会手里的。

他很快做出决定：“这枚道具不知楼也很需要，不如就卖给我吧。”

随着陆久霖这句话落下，邬弦意收到系统里的积分转账提醒，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万积分。

既顺利将道具变现，又不用惹麻烦。果然是个很好的处理办法。邬弦意数着积分账户里的一串零，心满意足：“当然，不知楼愿意收，那再好不过。”

陆久霖点点头：“前两个条件都完成了，不知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邬弦意早就在心里计划打好了腹稿：“第三个条件，先前因为不知楼放出的那些我和霍清辞之间的消息，我不管是在副本内外一直被人跟踪监视追杀找各种麻烦，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办法，所以我想了一下，不如就让我和我的队友，成为不知楼的编外成员。”

陆久霖眨眨眼睛：“编外成员？很新鲜的说法，具体是指？”

邬弦意：“我们不直接加入不知楼公会，但接受不知楼的委托，进入对应副本内，达成委托条件，并分享副本情报。相对应的，如果有人或者公会要为难我们，不知楼负责出面解决。如何？”

陆久霖笑起来，虽然邬弦意全程语气很客气，但他还是从对方那句如何里，听出了隐晦的威胁。只怕自己要是敢拒绝对方的要求，他就敢当场撂挑子走人，接下来的副本谁爱去谁去了。

而邬弦意估计也是从自己先前的态度里品出了接下来的副本非他不可，所以才敢摆出这样的条件。

明明被威胁了，但陆久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邬弦意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他在自己的三个条件里都藏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给自己划拉好处的同时，也不忘给对方留下一个双赢的局面。

见洛华。是为了弄清不知楼和霍清辞的关系，以及自己的立场，但表明立场，本就是今天自己同邬弦意见面的目的。

卖道具。追踪道具卖给长峰公会，对不知楼跟霍清辞来说，大小也是个麻烦，加上还需要邬弦意进副本，自然也不能让他在下个副本出事。

成为编外成员。邬弦意要抱不知楼大腿，让不知楼给他挡麻烦。但另一方面，双方关系正式过了明路，接下来的合作变显得更加顺理成章。接下来不管他做什么，别人都只当是不知楼的计划，不会怀疑到游走BOSS这一层上面去。

这三个条件对陆久霖来说，做起来都不麻烦，反而是得到的好处更多。

陆久霖当着邬弦意的面叫来了那位主管青年。

“你记一下，今天晚上更新的情报里加一条，邬弦意及其队友，协议加入不知楼，成为编外成员。今日往后如有任何人恶意伤害刁难，不知楼将追究到底。”

“编……外成员？”主管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说法，显得有些懵。

“嗯，就是不加入公会，但接受公会委托，并受公会庇护的意思。”陆久霖将邬弦意的说法又重复了一遍。

“哦，好，好的。”主管懵着脸点头，强行消化了这个奇怪的说法。

“那么我们的第一次合作……”邬弦意追问。

陆久霖心领神会：“会是一个A级副本，时间估计在半个月以后，具体日期我这边一有消息就让阿正去通知你。”

陆久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青年：“他叫孙正，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联系他。”

聊了这么久，陆久霖那副虚弱的身体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疲惫地闭了一下眼，又缓缓睁开，看向孙正：“阿正，以后你直接负责对接邬先生，你权限内的你负责解决，解决不了的你直接来找我。”

主管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陆久霖：“您的身体……”

“没事。”陆久霖这样说着，便准备起身。但他刚起来一点，又摇晃着坐回原位，又缓了几秒，才双手撑着扶手，枯瘦的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浮起青筋，仿佛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都需要竭尽全力。

而主管站在旁边，明明满脸担心，手都伸到了半空，又怯怯地缩回来。

他知道，会长要强，不让人扶的。

邬弦意将这些细节都收入眼中，却没有多问。只等陆久霖离开后，便也起身告辞。

虽然尽量表现的从容随意，但他心里清楚，陆久霖并不是一个他可以随意对待的人。对方现在也并不信任自己，关于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是自己现在可以打听的。

离开会客室，邬弦意又重新将面具扣在脸上。他走出不知楼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路边一家家餐馆饭店亮起了灯，有饭菜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

邬弦意忽然觉得有些饿了。队友进副本的这些日子，他都是靠家里的厨房复刻宋子昂做过的食物过活。但明明是完全一比一的复刻，不知为什么，吃起来就是感觉比现做的差点意思。

邬弦意把它归结为，可能习惯了人多热闹，一个人吃饭，便觉得没那么香了。

此时闻见街上飘来的食物香味，邬弦意忽然想起先前去过几次的那家小龙虾店，脚尖一转，便穿过广场，朝着店铺的方向走了过去。

邬弦意要了一份麻辣一份蒜香，小龙虾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吃，邬弦意吃得过瘾。临走前，邬弦意走到柜台边，问老板：“可以打包一份给我回去交给厨房复刻吗，我可以多付一些费用，我不太喜欢在外面吃。”

“可以倒是可以，也用不着多给钱。”胖老板咧嘴笑得憨厚：“不过那东西以前就有不少人试过的，做不出来我这个味，不香的。你回头还是得来我这里吃。”

邬弦意微微一怔：“这是为什么？”

胖老板：“咱也不懂，反正我的客人都这么说，吃起来味道不一样，不香，没有灵魂。”

听老板这么说，邬弦意又想起宋子昂做的菜，虽然吃不出明显的区别，但他确实觉得系统复刻出来的，比宋子昂亲手做的菜要少一些香味。他原本以为是他的心里作用，现在想来，或许真的有区别？

“没错，虽然从解析数据上看是完全一样的东西，但吃起来就是有不一样的味道。”邬弦意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清朗的少年音。

他回身看去，却只看见一个和自己身形相当的漂亮青年，看到青年的脸时，邬弦意下意识地觉得有些熟悉感，仔细一看，这青年竟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那脸颊上的婴儿肥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憨气。

“是我跟你说话，你光盯着他看干嘛。”不满的声音从更低一些的地方传来。

邬弦意微微低了低头，这才看到青年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只到邬弦意的胸口，脸也长得嫩，带着一副很有科技感的透明方框眼镜，看上去像是个身量未长成的，十四五岁的少年。显然，他才是刚刚说话的那位。

这个游戏挑选进来的人都是在18-40的年龄区间里，没从没听说过谁家有小孩子进入游戏的，所以邬弦意也只能认他是个个子矮些，脸嫩一些的成年人。

“你好呀。”虽然心里明白，但邬弦意不自觉在说话的时候加上了语气词。

但对方并不买账，甚至显得有点生气：“别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成年了。”

“……”

更像小屁孩儿了。

邬弦意看着对方那张生气时鼓起的包子脸，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并在心里的吐槽道。

这时，对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用手拇指和食指扶了一下眼镜框：“邬弦意？你是邬弦意吧？”

邬弦意没想到自己戴着面具也能被认出来，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

他旋即想起对方刚刚说话时，提到过一个词叫做“解析数据”，莫非……对方的眼镜是一个数据分析类型的道具，而且能在主城用的话，说明至少是S级？

啧，这正太脸青年竟然是个级别不低的玩家。

于此同时，正太脸青年旁边那位漂亮青年也不淡定了，对着正太青年喊了句：“什么！你说他就是我偶像？”

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随即一把拉住邬弦意手，上下摇晃，顶着那张和邬弦意五分相像的脸，嚎得情真意切：“嗷！偶像，我终于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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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