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狼妖的书浮现在邬弦意手里，书表面怪异的符文从书页上飞出来，和他手里的黑雾融为一体。

一大段纷杂的信息灌入邬弦意的脑海，一半属于那本被他按在胸口的书，一半属于狼妖的记忆。

十几年前，邬三爷的确见过狼妖。

彼时的狼妖力量滔天，且不死不灭，在人间兴风作浪，手下怪物数万人。一个繁华的城邦弄得宛如无间地狱一半。

直到一个厉害的除妖师将它杀诛杀。

但狼妖死了，他的力量却没有消散。

除妖师竭尽全力，也只将狼妖一半力量封印于他用来记载狼妖习性和能力的手抄书里。

完成封印后，除妖师已经油尽灯枯。在死前，它将封印了狼妖的书托付给了自己的好友，也就是在外游历的邬三爷。

过了很多年，年迈的邬三爷已经忘记了这本书，直到他再一次看到狼妖，才隐约想起当年的事情。

但此时，或许是被封印的力量感应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的存在，或许是两股力量产生了某种共鸣。总之封印着怪物的书，已经悄然产生了变化。

他必须要以鲜血开启封印，才能看到书中的内容，但与此同时，他也的鲜血会被狼妖吸收，成为将他变成怪物的媒介。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邬三爷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他想过死去，但如果他死了，狼妖还会继续将别的人变成怪物。

但他也不想变成狼妖的爪牙。

为了不伤害村民，邬三爷用一根铁锹，砸断了自己的右脚。

书里说，人变成怪物后，会保留现在的记忆，他不能让下一个拿到书的人遇到危险，也不能让变成怪物后的自己将书交给狼妖。

所以他将书装进匣子，又封了一张纸条。将它交给了邻家哭声洪亮的小朋友。狼妖和怪物都会畏惧孩子的哭声，他想这样多少能拖延些时日。

属于狼妖的记忆就繁杂得多。

那不是一个人的记忆，而是一连串，许多当过狼妖的人的记忆。

被打散后逃逸的一半力量，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宿主。但每个人在拥有这股力量之后，都会发现，这力量并不完整，如果不将另一半力量找回来，自己将在一年内身体崩溃而死。

为了活命，宿主们只能疲于奔命地寻找另一半封印的力量，他们唯一的线索，就是残存在力量中，属于狼妖的记忆。

他们都失败了，直到小寒之前的一个宿主，他顺着一个寻物法宝的指引，顺藤摸瓜找到人迹罕至的山村里。

只是不凑巧，一场大雪封了山，将书所在的村子与外界隔绝起来。

狼妖宿主本就不熟悉路，碰上这样大的雪，也抓了瞎。所以他选择先在隔壁的村子里等雪化。

他本身就练过武，又有狼妖的力量加持，不需要像小寒这样伪装，轻易就将整个村子掌控在自己手中。

那些天对于小寒来说，像一场噩梦一样。狼妖把许多人变成怪物，看它们虐杀其他人类为乐。

狼妖说很讨厌小孩的哭声，所以下令杀光整个村子里的所有小孩。小寒被他的父母藏在地窖里，他在那里饿了好几天，实在忍不住爬出来找吃的，没想到还是被怪物发现，把他抓去。

他吓得大哭，却在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哭声竟然能让怪物恐惧，僵直。为了活命，他哭着杀死了抓自己的怪物。但自己也被怪物弄了一身的伤。

当狼妖找过来的时候，他就满身是血地躺在怪物边上，看起来像是两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他知道，一旦被狼妖发现自己还活着，必然没有自己的活路，于是他找准一个时机，大哭出声，趁着狼妖愣住的一瞬，用从家里带出来的刀刺向对方的心脏。

一股黑雾从死去的狼妖尸体里冒出来，钻进小寒的身体。通过这股黑雾，小寒得知了关于狼妖的一切，也面临一个选择。是否要接受这股力量，成为新一任狼妖。

于此同时，村里的血腥味吸引来一群灰狼。先前他们畏惧狼妖的强大气息不敢靠近，如今倒是没了顾忌。

比起死人，狼群更加中意还活着的小寒，十几只健硕的灰狼将他团团围住。

为了活命，小寒选择成为狼妖。

但讽刺的是，就在小寒接受了狼妖力量的下一秒，一只箭将朝他扑来的灰狼钉死在地上。

一个无比高大强悍的男人从林子里钻出来，仅靠一把弓箭独自将村里的狼群全部清除了个干净。

之后他才知道，对方是个猎人，就住在隔壁村子——那个狼妖想要去找书，却没能成行的村子里。

猎人将他带了回去。

猎人对他很好，村里人也对他很好。他们给他治伤，送来许多好吃的。他们可怜他，关心他，照顾他。

尤其是猎人，为了能让小寒能对这个村子有归属感，将他收为徒弟，像照顾儿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甚至对他比对亲弟弟都要好。

可小寒恨他们。

他恨猎人，恨他为什么这么厉害，却不能早点来，救下自己的村子。甚至哪怕早一步，杀了狼群，也能阻止自己变成自己最痛恨的狼妖。

他恨拿了书的邬三爷，如果不是他将封印另一半力量的书带回来，狼妖也不会来村子里。村民也就不会死。

他恨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他们越是幸福，小寒就越恨。他不甘地想，凭什么啊，自己的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凭什么他们却可以在这里幸福地活着，明明书在这里，该死的是这个村子的人。

他恨他们的怜悯，恨他们的同情，恨他们高高在上的施舍。他本就不需要这些，如果不是他们，他本就可以生活的很幸福。

所以小寒决定复仇，让这个村子里的人，也变得像他一样。

可他太弱了。他得拿回那本书，恢复全部的力量，才能杀了猎人，再毁了这个幸福的村子。

……

接受完全部的记忆，邬弦意有些昏沉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寒的遭遇固然悲惨，但邬弦意完全同情不起来。或许在一个孩子不成熟的世界观里，未必能将事情看得周全，在经历了那样的不幸后，思想也容易走向偏激。但他总不该将狼妖做的恶事，怪罪在对他好的猎人和无辜村民身上。

小寒最后悔的是猎人来的太迟，他已经成了怪物，要活命就只能按照怪物的方法行事。

可邬弦意却看到，那除妖师在书的后面分明写了这样一段话：“我深知，妖之所以为妖并非是因为它的强大，而是因为他摒弃人性，放纵了心里的**。”

“所以我在封印上设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当狼力量的归属者内心清净，书中的封印会自行解除。”

邬弦意看完不禁失笑。这才是对小寒，和先前所有死去的狼妖最大的讽刺。

就算接受妖怪的力量是无可奈何，但真的把自己当做怪物去害人，那就纯粹是咎由自取了。比起机关算尽费尽心机的杀人，他们其实只需要维持一颗干干净净的人心，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将属于狼妖的力量完全吸收后，邬弦意回到现实。

邬弦意醒来时，正躺在村长家的客房里，身边挤着一堆满脸焦急的村民，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似乎怕声音太大把邬弦意那最后一口气给震没了似的。

邬弦意动了动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猎人的位置，失去意识前，猎人眼神里包含的过于强烈的情绪让他有些在意。

可他看了一圈，却发现猎人并没有守在他身边，而是远远地站在靠门边的角落里，目光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周安静的出奇，邬弦意隐约听见院子里传来巴松的惨叫和宋子昂的咒骂声。

宋子昂这是醒了？还挺精神的嘛。

守在床边的程乐瑶发现邬弦意睁眼，激动地站起身：“你醒了！”

“嗯。”邬弦意用鼻腔费力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这话像是解除了封印一般，周围的村民发现邬弦意还活着，纷纷围上来，感谢的感谢，关心的关心。

程乐瑶注意到邬弦意眼睛往门外瞥，解释说：“子昂也醒了，比你稍早些。别看他平时一副不待见你的样子，刚刚看见你躺在雪地里，眼角都红了。这会儿正揪着巴松揍呢。”

邬弦意想到那个场面，便笑起来：“那让他务必下手重一点。”

“咳！”邬弦意笑了一下，就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飙出眼泪来，他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能不能帮我把口袋里的止疼药粉拿一下？”

程乐瑶：“止疼和止血的药粉都给你用上了，伤口也已经包扎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渴不渴，要喝点水吗？”

“不喝。”唔，已经用上了吗？邬弦意绝望得如同手术后按光了镇痛泵的患者——他还是好疼啊。别说喝水了，他现在喘气都疼。

“书……”邬弦意有气无力地说。

“在这儿呢，这呢！”虎子拨开人群，捏着一本被血浸透的书问：“是在找它么？”

邬弦意微微阖眼：“上面有狼妖的记载。封印解开，狼妖已除，你们以后不必再担心了。”

他这样一说，村民们长松一口气，又对着邬弦意千恩万谢，先前对邬弦意动过粗的那些村民更是愧疚地恨不得在地上磕头。

邬弦意不无讽刺地想，这些村民不该感谢自己，应该感谢在外面正被宋子昂揍的巴松，如果不是他不遗余力地要借副本害死自己，自己也不会来搅合这趟浑水，更不会胸口被人捅了一下，差点没命。

想到这里，邬弦意深恨自己现在不能爬起来亲自给巴松两脚，于是咬着牙说“乐瑶，帮我问问子昂光用手打累不累，不行给他递把刀，他经常打架的有经验，哪里疼记得多捅几下，别把人弄死就行。”

宋子昂却已经听见邬弦意醒来的消息，大步流星地跑进屋里来。伸长脖子绕着邬弦意左右看，一脸的不放心：“你真的没事了吗？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副本结束还有几个小时，你别没坚持到副本结束，人就没气了。”

邬弦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乌鸦嘴。”

宋子昂乐起来：“开玩笑的，乐瑶跟我说了，我们刚才收到通关提示，说明你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把狼妖给解决了。狼妖命那么硬都打不过你，你肯定死不了。不过我还是没想通，你当时伤那么重是怎么解决了狼妖活下来的啊。”

他这么一问，周围人也纷纷露出好奇的目光，就连守在门边的猎人都微微侧过头来。

邬弦意当然可以说实话，但村民恐怕不太想再迎接下一只狼妖的到来，就怕万一有个人转不过弯来的，趁着他爬不起来，再给他心脏位置补上一刀，那他才是真的亏到奶奶家了。

于是邬弦意说了个谎：“你们看到了吧，那个书其实是一个除妖师的手记，里面原先封印着除妖师的一部分法力，但是需要心头血才能开启。我被伤到以后，正好利用心头血解开封印，是除妖师的力量杀死了狼妖，也顺带救下了我。”

这谎言真假掺半，不仅唬住了村民，连宋子昂都信以为真。

只有程乐瑶多问了一句：“那邬三爷之前为什么不用这股力量对付狼妖？”

“咳，要求是洁净的心头血。”邬弦意随口胡诌了一个条件：“元阳还在的那种。”

邬弦意嫌人多太闹，表示自己需要休息静养，那些探望的村民没一会儿就走了个干净，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队友，以及猎人。

“你们两个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和他说。”猎人起身道。

“哦，好啊。”程乐瑶没多想，便让开了床边的位置，拉着宋子昂一起去了门外。

她倒是不担心猎人会害邬弦意，毕竟先前他对邬弦意的维护所有人有目共睹。加上他这个实力，如果真想害人，别人恐怕也拦不住他。

但此刻的弹幕却不这么想。

“最精彩的部分要来勒！”

“哈哈哈邬弦意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死在猎人手里吧。”

“有点可惜了，如果给他时间成长起来，未来表现不会输给凤悠。”

“别有事没事来碰瓷我家凤悠……啊，楼上是喵佬啊，那没事了。”

“呜呜我不要啊，我好喜欢邬弦意，您给分析分析，他这种情况，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吗？@一只招财喵”

“我只能说，霍清辞自从变成游走BOSS以后，专杀那些通关副本主线的玩家，至今以来，从未失手。”

副本里并不是说，只要主线通关，所有活着的人都叫通关主线的玩家，都能得到主线通关奖励。而是只有拿到通关关键道具，达成通关条件的小队才算。新手关没有组队系统，所以真正主线通关的玩家，只有邬弦意一人。也只有他才算是通关副本主线的玩家。

“你早猜到我不是猎人。”猎人用的是肯定句。

明明猎人还是那个人，长相声音语气都没什么太大变化，邬弦意却本能地感觉到有点危险的气息，仿佛是一只小型食草动物，看见大型食肉动物时，那种不安的感觉。

如果说先前他还敢在搞点恶作剧，调戏一下对方，此时却怂哒哒地拉起被子，往里缩了缩，只想尽可能地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反正副本已经结束，对方没了利用价值，他也没了刷好感度的必要。

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我是个萌新，不太了解游戏，就是感觉您和其他那些NPC有点不一样。”

猎人朝前走了一步，在床边坐下。和扮演猎人时的局促不同，他的姿态显得很从容随意，甚至反客为主地附身，凑近邬弦意：“你不想问问，我到底是谁。”

“不想，好奇心会害死猫，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邬弦意眼观鼻，鼻观心，只有两只抓着被子沿的手瑟瑟发抖着：“您不用跟我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好奇。”

“我叫霍清辞。”猎人却主动开了口，于此同时，他扯开被子，修长有利的手指轻轻抚上邬弦意细嫩的脖子。

明明是一个很暧昧的动作，邬弦意却从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威胁的意味。

邬弦意惊恐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他没问啊，哪有人强行把名字塞过来，再强行灭口的！

他顾不得胸口的疼痛，拼命摇头：“我不认识你。”

“哦，忘了，你是个新人，不知道我也很正常，想必你那个直播间里的观众很乐意帮忙提醒你一下，毕竟他们这么慷慨，一个打赌就送了你一千积分呢。”霍清辞依然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说话的语调都十分柔和，如果忽略那只压在邬弦意脖子上的手，他仿佛真的是在和朋友聊天。

邬弦意一点询问观众的意愿都没有，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预感那一定是他不想听的答案。

可惜天不遂人愿，平时一条都罕见的醒目留言一次性刷出来三条。

“是游走BOSS哒！”【醒目留言，积分 50】

“专杀通关玩家的那种。”【醒目留言，积分 50】

“哈哈哈，你死定了。”【醒目留言，积分 50】

进账一百五十积分，邬弦意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脸色彻底白了下去。

破游戏能玩？一个新手关疯狂加难度就算了，同伴还有巴松这种毒瘤！同伴有毒也就算了，怎么连游走BOSS都出现了！！！叫这种名字的不是应该十分罕见稀有，偶尔在高级关卡露露脸就行了吗？怎么还有跑到新手关来溜达的！

“你啊，怎么又哭了？”带着体温的拇指，蹭过邬弦意的脸颊，说话者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

邬弦意也没办法，他一害怕就想哭，一哭胸口的伤就疼，一疼更想哭了，直接哭得停不下来。

“别……别……”邬弦意抽噎着，努力吐出几个字。

“别杀你么？那可不行。”霍清辞连拒绝的语气都听起来十分温柔。仿佛只是在拒绝任性的弟弟想要晚睡的请求。

邬弦意倒也没抱有那种幻想，从看到观众的留言他就知道，这个游走BOSS应该很有名，且很强大，远不是现在的自己能抗衡的，更不可能靠着几分长相一点眼泪，就求得BOSS心软，侥幸活命。

所以他想说的是：“别扎心脏行不行，我怕疼。也不要砍掉脑袋，会很丑……”邬弦意一边说，一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行，哭得更惨了。

霍清辞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抱起邬弦意的上半身，放在自己腿上，两只手按在他脸侧：“知道了，我会拧断你的脖子，就一下，很快，也不疼。”

他说完，甚至捂住了邬弦意正流泪的眼睛：“别看我，再看我真要下不了手了。”

他一个用力，将邬弦意的脖子扭断。怀里的人彻底失去呼吸。

霍清辞的手缓缓向下，替邬弦意将脑袋重新摆正，阖上眼睛。

不忍心将尸体独自留在这里，他将邬弦意抱起来，朝着村长家外面走去。

主角死了，全文完结。

……

哈哈哈开个玩笑！弦弦可是狼妖哒！没那么容易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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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黑请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