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继续说。”
肖灵坐在长案后,正在打香纂。
“安保公司背景洗得很干净,专门负责给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做‘黑手套’。”
“嗯。”
“公司,破产。而且从前年开始,咱们就已经把他们从供应商名单中划出去了。”
“前年,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道:“我这边只能看到是资金问题,挣扎了一段时间,今年年初彻底不行了。”
肖灵不说话,拿出火机,燃了一支烟,又用烟燃了一支线香。
他眯着眼睛嘬了一口,然后咬着烟起纂。
手极稳,起得漂亮,棕色的“福”字香粉一点都没散形。
“肖哥?”
“嗯。”
肖灵挺了挺身子,用线香燃香粉。
香气袅袅幽幽,带点清甜。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等他示下,但肖灵好像忘记了似的,眨着眼睛,很困倦的样子。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夹着烟屁股推了推额角,十分懊恼地“啧”了一声。
他忘了自己正在戒烟。
肖灵把烟头摁进香灰里,反复几次,拿香炉当烟灰缸使。刚燃起来没多久的香粉全毁了。
“周会杰怎么样?”
“他,没什么异常。”
“先这样吧,我晚点再打给你。对了,我下周过去。”
“……真的?”
“嗯,可能会呆一段时间。”
“那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肖灵看了一眼时间,又拨出一个。
忙音,忙音,第五声终于接起来。
“……”
“醒醒,九点半了。”
“……不去。”
“我去接你?”肖灵的语气比刚才轻松不少。
“说了不去。”
“带你见个新朋友,帅的。”
“……”
电话被无情挂断。半个小时后,肖灵的车停在孟象沄楼下。
“下来吧,我到了。”
孟象沄还没起,懵懵地团在毯子里,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有病吧。”
他慢腾腾地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捋了一把头发,下床喝水。
孟象沄没穿拖鞋,地面有点凉,他的脚趾蜷了一下。
是夏。
窗外的绿荫里躲着一只蝉。
前两天多得不像话,孟象沄叫人粘了一批,清净了几天。
这只估计是漏网的,也不懂得收敛,这会儿还扯着嗓子喊,跟肖灵的喇叭比调门儿。
两个都有病,孟象沄腹诽。
他走到窗前,指尖挑开遮光帘,但只挑一个缝。
一辆水泥灰色的小跑大剌剌地横在楼下,肖灵叼着冰棍,叉腿坐在小马扎上。
肖灵块头大,往一米九蹿,孟象沄真怕他给阿姨的马扎坐散架了。
孟象沄木着脸简单洗漱后下楼,家里的阿姨问他:
“今天还在家吃吗?”
“不吃了。”
“晚上呢?”
“也不吃。”
孟象沄把太阳镜扣在脸上,镜片映出肖灵两颗白白,尖尖的犬牙。
肖灵揽了他一下,接过他手上的健身包,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热得软塌塌的巧克力塞进孟象沄嘴里。
口感不佳,孟象沄没躲开,只好拧着眉头勉强咽了。
“……你最好有事。”
“你不是建议我增加有氧运动吗?”
肖灵近几年沉迷健身,弄得一身疙瘩肉,孟象沄每次见了都觉得牙碜。
他对此锐评:“你在美利坚浸淫太久,审美歪了。”
于是肖灵听取孟象沄的建议,最近增加了不少有氧项目,巴巴约着他游泳来了。
可说是游泳,却又掺着别的事儿。
“你最近见露清了吗?”
“没有。”
“得,又没影了,不回信息,完全联系不上。”
“忙呗,听说又要巡演,又要宣传电影什么的。”
丰露清和孟象沄都是练中国舞的,打小就认识,处得不错,孟象沄还去看过他的毕业大戏。
肖灵自然也见过他几次,只是不熟。
后来丰露清去美国演出,俩人一起去捧场,肖灵坐在台下最好的位置,石破天惊地抛出一个“一见钟情”的概念。
孟象沄莫名其妙。
“这算什么?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怎么能对认识的人‘一见钟情’上的?”
“要说舞台上的他,我确实第一次见。”
这时候孟象沄只当他是迷上了“名角儿”,没大在意。毕竟丰露清的粉丝男女老少,车载斗量。
不成想,肖灵是真的“念念不忘”,可惜丰露清那头“没有回响”。
孟象沄对他们俩的事不怎么感兴趣,恹恹地打呵欠。
“「大雁的春天」下周S市点映,你知道吗?”
这是丰露清参演的首部电影,戏份虽然不重,但他是片方的宣传重点之一,会参与路演。
“知道。”
“去捧场吗?”
“得去啊。”肖灵眯眯眼睛,打了把方向盘,“一起。”
“……”
孟象沄有点犹豫,他本身有点“宅”属性,但肖灵极力怂恿:“跟家呆着干嘛,走吧,出去玩两天。”
“忙啊,不像你那么闲。”
肖灵一笑。
“那倒是,孟老板日理万机,是我们的主心骨,顶梁柱。不像我,远赴美利坚数年,而国内日新月异,我都有落伍的感觉了!所以一切都得仰仗孟老板。”
“……”
孟象沄跟肖灵共同投资创立了一个烘焙品牌,走精品原创路线。
不过肖灵不像孟象沄,事事亲力亲为乐在其中,是真心热爱。肖灵对那些玩意不感兴趣,扔给孟象沄他也很放心。像大学城那家店都开了两年了,他还一次都没去过。
况且,孟家做粮油生意,背靠大树好乘凉,肖灵不仰仗他仰仗谁?肖家搞矿搞能源的,肖灵勉强能分辨出开酥机和压延机就不错了。
孟象沄轻轻哼了一声。
“你?落伍?”
“对,套圈了都。”
“回来几个月,已经遍地都是新朋友了,啊?”
“嗨,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对了,找人给咱拍个纪录片怎么样?”
“纪录片?”
“是啊。咱们「YAKA」干成甜品工坊大地标,也算独一份了吧?现在客流和口碑都稳定了,你又准备出省筹备新店,我觉得是时候搞点大动作了。”
孟象沄听完眨了眨眼睛,忽然偏头看他。
“你今天要带我见谁?”
“纪录片导演。”
“怎么认识的?”
“……他正给露清他们团拍片子呢。”
孟象沄转回头,笑了一声。
这是一招曲线救国,他猜着了,因为太了解肖灵。
肖灵这人做事情很有自己的一套,喜欢用这种“巧劲”,各条线上的资源玩得都很溜。
“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话题骤转,肖灵一顿。
“下个月。具体没定。”
“我听我妈说,叔叔阿姨准备给你议婚了。”
孟象沄一边说,眼神一边往车窗外飘。
今天的天气着实好,天空蓝得又薄又脆,一丝云都没有。
肖灵把车刹在红灯下,没吭声。
这俩人虽然是发小儿,家境相当,但在婚恋问题上面临的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孟象沄是纯血同性恋,自从有了性别意识后就明确自己不喜欢异性,从未动摇。而且他大姐孟象华才是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那个,所以其母孟元元对他的要求也就两个:健康安全,避免丑闻。
可肖灵是独子,当年谈第一个男朋友的时候就遭遇了家庭的巨大反弹。
不过肖灵也谈女朋友,所以他父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包括孟象沄,他都觉得肖灵将来会结婚,生孩子,拥有世俗意义上圆满的家庭。
而这也是孟象沄对肖灵追求丰露清一事保持“无感回避”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相当长的一段静默后,肖灵撑着脑袋,不咸不淡地开口:“是有这么个事。”
“谁家?”
“我不知道。还没‘通知’我。”
“那你跟露清的事——”
肖灵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一直不看好,我知道。”
“你觉得以他的脾性,会跟一个准备结婚的人纠缠吗?”
更何况你单身的时候都追不上——后半句孟象沄没说,但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谁说我要结了?”
“那你意思是,只议不结?孩子呢?肖家一根独苗,到你这儿折了?”
“哈。”肖灵又笑了一声,抱臂抚腮道:“怎么连你也封建上了?”
“跟我挨不着,我说不让你结婚有用?我是在谈你的现实困境。”
“现实困境——”
红灯跳绿,肖灵轻给一脚油,车身缓缓滑出去。
“……男人也是没意思。真的。”
“现实困境没说错,男人的生育权是被动的,对生育的焦虑是天生的,现实的,不可更改的,基因的困境。”
“所以一旦有机会,有能力,他们是会为了繁衍这件事发狂的。”
“可是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了,谁在乎。”
车头调转,两人的身子晃了晃。
“这话跟你父母能说通吗?”
肖灵不答,孟象沄便用指节刮了一下眉毛,轻声叹:“肖灵,其实你的选择很多。”
“……”
“你和我不一样,你也喜欢过女人的。”
“想劝我放弃?”
孟象沄摇头,“外面天高海阔,何必回来呢。”
“逃是没用的,我不逃,我自己争。”
这回轮到孟象沄沉默了。他凝着眉,看着前方的柏油路,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掉了头:“行吧。总之,别让露清为难。”
肖灵倒车入库,喉结一滚,吐出两个字: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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