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程故声音不大,轻易被雨声覆盖。
司机师傅探出脑袋,眼神古怪地瞅他两眼。
模糊的雨幕中,青年左手撑着伞,放在右肩处,右手处于抓着什么东西的姿势。
师傅再次看了眼,确定那只被雨打湿的手里只有空气,但那手势又着实奇怪。
“你……”他想说程故是不是精神方面不太正常,话太难听,又忍住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天黑不要出门,过了大后天可以随意。”程故弯腰凑近司机师傅,大声说,“记住了,师傅,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伞尾挪动,言随示意他可以离开。
雨水打在睫毛上,程故站直身体,眨动着眼睛。
他实在受不了湿漉漉的感觉,松开抓着言随的手,刚准备揉眼,冰冷的手指先一步落在他的眼皮上。
程故眼皮颤了颤,感受到那手指轻微抚过他的眼睫,带走那份难受的湿润。
“走吧。”言随收回手,低声说,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落向指尖。
随后他摩挲一下指尖,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容在黑夜的渲染下变得晦暗不清。
两人之间相处得太过和谐自然。
让程故恍惚觉得不像初识,倒像认识了很久。
“你之前是不是认识我?”他跟在言随身后坦言问。
“之前?”言随认真思考,“上辈子我们可能认识。”
“这是什么话?”程故失笑,“按照这样算,我上上辈子可能也认识你。”
“可能真的认识。”言随倏然望向他,浅棕色的双眸在雨夜之下变得格外深沉。
一与言随对视,程故便会有一种大脑不受控制的奇异错觉。
他主动错开目光:“你是怎么去世的?”
“不记得了。”言随说,“死太久了,想不起来了。”
雨势骤然变小,打在伞上发出“哒哒哒”接连不断的沉闷声响。
男人的嗓音平静冷淡,在冰冷的周围惊不起一丝波澜。
这显然藏着什么的回答让程故识趣没再询问。
他若有所觉回头。
司机师傅还扒拉着车窗看他,眼神震惊,显然看到了他自说自话的一幕。
加上先前那句提醒,他肯定会被当作不正常人。
“他的脸怎么回事?”程故换了个话题,“我能看出他的脸不对劲,印堂还有黑气。”
“死气。”言随言简意赅,“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会出现。”
“那我们的提醒有用吗?”程故问。
“看他自己。”
程故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想了半天想不起来,直到对上言随越发正常的脸色:“你怎么不咳嗽了?”
“我没那么弱。”言随轻笑,“咳嗽也不是一直咳。我除了死了,其余和常人无异。”
程故观察着他,忽然被抓住手放在他的鼻前。
“我有呼吸。”
原本惊于手指相触,可很快被那冰凉的呼吸引走注意,程故错愕,不可置信地试探着:“你有呼吸?”
鬼不是不该有呼吸吗?
可微凉的呼吸洒在指尖,告诉着他事实。
“所以我说我与常人无异。”言随被他的反应逗笑,放下他的手。
程故食指微微弯曲,遏制住那窜起的一点痒意,迫不及待转移话题:“心跳呢?”
言随微顿,笑容更盛:“现在没有。”
……
天彻底黑了,小区里亮着灯光,总算有了几个人来回走动。
有人发现程故明明一个人,却一直有动作并且自言自语,不停看向他。
程故没有放在心上,进入电梯后,他给言随打预防针:“我家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今天没办法,只能委屈你了。”
言随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他身侧,视线却直直地看着程故。
沉积的雨水顺着伞尖流下,电梯门打开,不同于电梯里的森冷空气迎面而来。
程故直接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他没着急出去,站在电梯口确定亮着灯的走廊上没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才松口气迈出步伐。
程故拿出钥匙,打开第三扇门。
房门推开,玄关处感应灯亮起,温暖的灯光落在他微湿的脸上,没有半分狼狈,反而有种凌乱的氛围感。
程故拿出新拖鞋,转身想起言随的身份,迟疑:“你还需要这个吗?”
鬼是不是飘着就行了。
抬眼注意到言随抬着头,似要做什么,程故一怔:“怎么了?”
“没事。”言随放下手,接过拖鞋道谢,“谢谢,我可以穿。其实我有实体。”
这是一句非常突兀令人不解的话。
程故歪着脑袋,刘海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实体?”
“可以被人看到。”言随换上干净的鞋子,又说了一句谢谢。
“那你算是什么样的存在?你跟那些鬼物不像。”程故惊讶地说。
“我不完全属于鬼。”言随沉吟出声。
程故应了一声,没有多问,打开客厅灯光。
他拿着伞进入卫生间,甩干水后撑开放在地上。
从墓园回来后就有些稀里糊涂,直到洗了脸,程故才有了明显的真实感。
他吐出一口气,走出卫生间,见言随打量着客厅,迟疑几秒,指着沙发说:“你睡这里。”
顿了顿,程故歉意道:“抱歉,我后面再加一张床,但目前你只能睡沙发。”
言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温柔道:“我要和你一起睡。”
程故以为自己听错了,揉揉耳朵,对上言随认真的模样,指着自己:“我?和我睡?”
言随点头:“我必须和你睡。”
明明是暧昧的话语,可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像是在拜托他让两人一起睡般。
程故下颚不自觉绷紧:“不行,我不接受婚前x行为。”
虽然这个婚前形容极其模糊,但不可以两个人一起睡。
言随静默片刻:“我睡床底就够了。”
程故眼皮一跳,看着他没怎么变化的表情,脸颊微燥:“你一开始说一起睡,就是我睡床你睡床底?”
“算是。”言随说,“我今晚要跟你在一间房。”
程故略微窘迫,自己胡思乱想到哪里了,他进入卧室拿出衣服,又想起现在家里不止自己一个人,翻出洗干净未穿过的新睡衣,递给言随。
“我先去洗。”程故说,“你可以坐在沙发上等我。”
言随接过衣服,点头道谢。
卫生间门一开一合,紧接着水声响起,玻璃门很快被雾气遮挡得完全。
言随环顾四周。
客厅并不大,程故没多少东西,一切从简。
卧室风格偏冷淡,一眼望去全是黑白灰,唯一的亮色就是各种符纸。
尤其是床头,贴得密密麻麻。
言随听着水声,直到声音停止,被吹风机代替。
片刻后,卫生间门被拉开,洗漱完成的程故清爽地走出来。
沐浴的香味随着他的靠近从空中弥漫,包裹着鼻腔。
灯光下,青年穿着灰色的秋款睡衣,柔软的黑发下双颊被热气腾得微红,眼睫还带着点湿润,上下扫动间透着一种形容不出的温顺。
“你可以洗吗?”他发出诚恳地询问,唇泛着淡淡的光泽,让人一眼挪不开目光。
“可以。”言随站起身,他低咳一声,拿着衣服进入卫生间。
程故刚接了杯水去喝,听见言随的声音从卫生间中传出:“程故,你没给我拿内裤。”
程故差点被呛到,慌忙放下水杯,进入卧室又折返,拿着新内裤推开卫生间门一条缝隙,递进去:“尺码不合适也没办法,要么你先……不穿,明天我去买新的。”
鬼不穿衣服其实也没事吧?
一只手接过去,手指划过手背,带来的触感太过明显,仿佛触电般划过背脊。
“明天你应该会很忙。”
程故注意力霎时间被吸引:“什么意思?”
“明天你就会有新工作。”言随说。
程故眨眼,不明所以,其实更多的是不信。
有了新工作更好,虽然他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做那份工作。
喝完水,程朔回到卧室,避免尴尬,直接躺下。
倒不是不想和言随挤一挤,实在是他的床太小。
一米五的床,他自己躺着感觉都没有爽感,和言随躺一起,恐怕要贴着身体睡觉。
程故用被子裹住自己,想起言随说的睡床底,又掀开被子下床。
床很高,底下没任何东西,还真挺适合睡觉。
再加上他昨晚刚打扫完卫生,里面很干净。
程故拿出被子铺好,坐在地上看着被子有点茫然。
打地铺就可以,干嘛要睡床底?
程故弯腰准备挪出被子,骤然听见一句:“不用,我就睡在那。”
他猛然抬头,言随不知道何时站在卧室门口,轻倚靠着门框,姿态慵懒,满脸笑容。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程故庆幸买的时候故意买的大号,穿在他身上正合适。
前不久还是一副病弱的模样,此刻完全是一副正常活人模样,程故一时看得晃神,直到言随缓步走来,停在他身侧俯身看了眼床底。
“很适合我。”
程故手脚不自在,坐也不是,起身也不是,言随俯身,离他很近。
近到能感受到言随身上的气息。
程故发觉什么,抬手触碰他的手臂。
虽然没有人类的热度,却并不冰冷,或许是他的掌心太热,只感觉到一种神奇的温凉感。
“你怎么越来越像活人了?”程故忍不住惊叹出声,掌心顺着他的手臂摩挲感受着温度。
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不该,他及时收回手,别扭避开言随的身体,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
他想起什么,掀起被子坐起身:“对了,房间里很多符……”
当初被几个恶鬼发现他有阴阳眼,缠着他要夺舍他,程故吓到寻求大师帮忙,买了一百多张符纸贴在房间。
虽然只有一点点作用。
言随短暂笑了一声:“这些东西无法影响到我。”
程故松口气:“那就好。”
他缓缓躺下,盖好被子:“晚安。”
“晚安。”言随说。
外面的灯光关闭,随即是卧室。
衣料摩挲声后,床底响起躺下的动静,随后室内寂静无声。
程故睡不着,心跳声震耳欲聋,他自己都说不明白怎么心跳如此之快。
难道因为平时一个人,现在床底多出一个。
程故更加别扭,掀开被子,盯着天花板催眠自己睡觉,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床下。
有人躺在床底太奇怪了。
程故迷迷糊糊有了困意,眼睛一闭失去意识。
等到他骤然醒来,感受到了不正常的冷风。
房间里关着窗,可那风依旧从窗边袭来,冰冷刺骨,太不正常。
意识彻底清醒,程故紧闭着眼,纠结要不要睁眼。
风声不停,与此同时,他听见那句用力吹气的声音。
呼~呼~呼~
好似有人贴在窗外,借着一点缝隙疯狂往里吹风。
他住在五楼,什么人能半夜悬空在窗外?
那肯定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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