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只骨蚀者很快冒出了头。
它被枪声和爆炸声惊扰,从休憩中苏醒,于黄沙之中缓慢抬起了身子。
安鹤和伊德同一时间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
在她们的注视下,靠近铁墙方向的一座小山丘开始移动,那竟然是一整只骨蚀者,体型比前一只大上整整一倍。
伊德立刻翻进副驾,架起重枪,她从腰上取下一截加长枪管、一枚瞄准镜,三两下组装成了一把长狙,将射程延长了一百米。
瞄准、扣枪,在骨蚀者抬起上半身的那一刻,子弹旋转着从枪口喷射而出!
轰隆一声,子弹命中了骨蚀者,它的“脸”被瞬间洞穿,半截骨架垂直砸落。
伊德紧紧瞄准着敌方:“直立型骨蚀者,之前哨兵观测情报有误,这只危险等级到B级了。安鹤,开车!”
哨兵的情报,是三只C级及以下的骨蚀者。
安鹤越发熟练地跳进车子,一踩油门,整辆车朝着骨蚀者的方向前进。
她发现,伊德的声音变得低沉严肃,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并不轻松。这只骨蚀者比前一只,危险等级提升了整整两级。
伊德的苔原狼没有被召回,它直接随着车子奔跑,毛发被风吹得悉数往后,像一条条密集的速度线。
“还撞吗?”安鹤问伊德,那只“无头”的骨蚀者开始朝她们奔来,数十根腿骨在砂石地上快速移动,随着距离逼近,安鹤不得不仰头看它。
这只骨蚀者一定是重组过了,它身形不壮,但很高,骨架上的红色菌丝比安鹤见过的任何一只骨蚀者都要多,并且,这些菌丝还在重组扭动,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堆不断挥舞的铁线虫。
很快,被菌丝“送”上去的骨头填上了“头颅”的空缺。它的修复速度极快,同时,还在敏捷地移动。安鹤逐渐摸清,伊德对它的评级不是空穴来风。
“撞,瞄准它的支撑腿。”伊德快速下达了指令,她仍在开枪,但她并未盲目浪费子弹,安鹤看得出她在思考,每隔一段时间,当风向和距离合适时,伊德才会扣动扳机。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命中,爆炸的惯性让骨蚀者接连后退。
当安鹤故技重施,踩下油门向骨蚀者冲撞而去时,那只朝她们奔驰而来的骨蚀者忽然从身上揪下一部分躯体,重重扔向她们。大量凝结成一团的骨头,直接砸在了她们的引擎盖上。
挡风玻璃碎裂,钢筋也弯了一半,驾驶台上的零件电线劈啪作响,被坠落的骨刺勾住,扯断了。
安鹤猛往右偏才躲开了这一击,没让骨头扎进她脑袋里,伊德像没事人一样吩咐:“继续开车。”
安鹤再次踩下油门,朝骨蚀者右腿冲过去,但是,这一次意外发生了。
刚做出进攻行为的骨蚀者,忽然停住了脚步。
脚下砂石滚动的声音骤然消失,骨蚀者变得异常安静,两人疑惑抬头,伊德很快看出了怪异之处:“有些不对劲。”
她接连开了三枪,三枪命中,那只骨蚀者却对她视若无睹,直接转过了身。
同一时间,更远的迷雾中突然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类似于骨节高频率敲击所发出的声响,咯咯咯咯咯,听得人头皮发麻。
同样听到声音的两人迅速扭头,发现在右前方的沙尘里,显出了另外一片阴影。
那是另一只骨蚀者,它离车子很远,但更靠近铁墙,骨节敲击的声音正从那边传来。
“这是什么?”安鹤逆着风大声询问,两只骨蚀者同时出现,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而她们前面的骨蚀者在声音的召唤下,开始转身朝铁墙的方向奔跑。
“它们在交流。”伊德皱着眉头只沉思了一秒,背着重枪,无视车速跳了下去,她落地一滚,再一起身,直直冲向那只转身的骨蚀者。
“情况紧急,分开追击!”伊德大喊。
“分开?”安鹤一踩刹车,险些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两人会一直一起行动。但显然,战场上无时无刻不存在变化,而伊德更适应这种变化——伊德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干脆果断地舍弃了安鹤。
“它们的目标是第九要塞,安鹤,想办法阻拦它!”伊德边跑边喊,这次,是不容反驳的命令。
远处骨蚀者的阴影逐渐被尘沙遮掩,短暂的沉默过后,山丘上响起引擎的声音,安鹤一踩油门,同时猛打方向盘,整辆车在砂石上漂移,扬起大面积尘土。
显然她车技并不过关,转弯的时候车身单侧悬空,差点翻倒,但安鹤稳定情绪是强项,短暂的惊慌之后,她重新稳住了车子。
安鹤想,伊德的反应很快,指挥也没有问题,她已经见识过了,骨蚀者成群出现是常态,她们碰上了最坏的局面,对面的两名敌人不仅会伪装、合作,还会交流。
这里离第九要塞太近了,她们必须得分开行动。
并且,安鹤必须要派上用场。
安鹤将车子开到最快,两个人在荒原上分道扬镳,伊德留在山丘对付之前那只骨蚀者,而安鹤去追刚露面的那一只。
敲击声早就消失了,在马达声响逼近之时,那只迷雾中的骨蚀者掉头,往前方奔逃。
逃?不是。
安鹤追上了它,发现它根本不是在逃,而是直直冲向铁墙的方向。
她看清了这只骨蚀者的样子,它很新,新到身上有好多刚死不久的尸体,人类的,动物的都有。细密的菌丝覆盖了全身,爬满了尸体的表面。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垂下来,驱车的安鹤瞥见了一块袖章,像是哪个要塞的武装/部队。
这只骨蚀者应该是新的菌群,要么是老菌群分裂出了新的一部分,它食物储备异常丰厚,不顾一切的吞噬、扩张、长大。整只骨蚀者,比安鹤的车子还要高大。
C级?B级?安鹤分辨不出,这只骨蚀者的速度和体型,完全不输于之前的B级骨蚀者,它匍匐着,无数只脚在地上移动,被菌丝覆盖的皮肉很快糜烂,被消化,血水啪塔啪塔滴在地上。
安鹤腾出一只手,转动副驾驶上的机枪,枪口对准右侧的骨蚀者接连射击,但这样盲目消耗子弹并不是解决办法。
很快,骨蚀者被她惊扰,猝然加快了速度。
车子的速度已经是极限了,四五秒间,安鹤就被拉出一段距离。她试图召唤出嵌灵做些什么——让渡鸦清理掉骨蚀者身上的腐尸和骨头,将它啄得四分五裂,或者用天赋截停骨蚀者,什么都好。
但事与愿违。
不知道是不是她情绪长久剥离,如今激活得还不够,还是骨蚀者没有主动进攻她让她命悬一线,嵌灵并没有听她的话。
安鹤深呼吸,迫使自己全神贯注开车,紧紧地追着骨蚀者寻找机会。
她认为自己还有时间和骨蚀者耗,直到,她猛地想起一件事——她们离开时,要塞的进出口没有完全关实,伊德说她们会很快回去。
但显然,她们获取的信息不足,误判了骨蚀者的情况。而前面这只骨蚀者,开始沿着铁墙的墙根,往东南的方向快速移动。
正是进出口的位置。
安鹤突然意识到,它不攻击自己,是因为它发现了更多“猎物”藏身的地方。
它们也在收集情报!
太近了,安鹤皱起了眉,太近了,再过一公里就是进出口的位置,她的嵌灵却派不上用场。
安鹤一把抓过操控台上的无线电,学海狄的方式给第九要塞发送警告。
无线电扯空的时候,安鹤才想起驾驶台上的仪器被砸坏了。
安鹤立刻丢掉无线电,拽掉挡风玻璃上方的钢管,学着海狄抵在油门上,她让车子自动驾驶,自己起身挪到了副驾,双手搭上了机枪的枪身。
低头瞄准目镜的时候,安鹤最先透过目镜看到了远方的进出口,第九要塞行车的大门是厚重的闸门,由机械转轴控制,而非两扇,这样才不会被骨蚀者从中撞开。
从她这个角度无法判定闸门是否放下,她和骨蚀者,都沿着墙根在运动。安鹤果断移开目镜,对准了疾行的骨蚀者。
菌群,菌群在哪里?
目之所及全都是红色的菌丝,如同裸露的血管,恍惚间安鹤觉得它们还在起伏,那是菌丝蔓延时产生的晃动,像呼吸,像脉搏。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这个怪物,让安鹤肾上腺素飙升,她无法控制地想到了后果——如果这东西冲进了闸门,守门的荆棘灯能不能拦得住它?
它有智慧,它高于B级,它会不会丢掉身上的骨头,让自己的孢子洒满第九要塞每一个角落?街道、学校、教堂、人类的身上——如果她是骨蚀者,她就会这样做。
安鹤感觉到手心出了汗,她开了一枪,子弹居然射偏了,击在铁墙上,就在她眼前发生了爆炸。
她被热浪烫醒过来,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还未愈合的两节小指不受控制,为什么在抖——如果她是第一要塞的间谍,应该很乐于看到这种局面。把骨蚀者放进去,不费力气拿下第九要塞,等到骨蚀者带着尸体离开,她们再进行清理消杀。
多么便捷,和罗拉的计划不谋而合。
但安鹤十分排斥,她不想。
她不想。
她想保护第九要塞的人们,像她未来的导师,阿斯塔那样!
愿望从未如此强烈,她能做到的。无论有没有嵌灵的帮忙,她应该做到!
安鹤沉下眼,一歪头,再次抵在了瞄准镜上,机枪冰冷的枪身硌着她的面颊,安鹤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着地射出了膛中的一颗子弹。
她仿佛听到了子弹在枪管摩擦的声音,后坐力撞击着她的肩窝,磕疼了她的颧骨。
安鹤没有放手。
目镜之中,旋转的子弹破开气流,直直地穿过尸体的空隙,穿过骨蚀者的“胸腔”内部,穿过复杂的菌丝,击中了前方一颗已成白骨的骷颅头。
弹头受到撞击,细微的喀嚓响起,紧接着,整颗子弹在骷颅眼眶的位置爆开。
轰!
火焰腾起的一瞬间,安鹤松开机枪,起身抽出腰间的刀,从疾驰的车身上一跃而下!
她进入破刃时间了!
坠地的惯性仍旧让她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她起身,外套的兜帽因为滚动套在了她的头上,她来不及处理,她不知道破刃时间能维持多长,只顾着死死盯着前方速度慢下来的怪物。
安鹤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能跑这么快,她追上了骨蚀者,右手握刀,卡进了骨蚀者尾部的关节,甩臂挥刀,一截动物的扇骨被利落卸下。
她并没有停止,她成了那颗出膛的子弹,从尾骨的空隙里穿进去,穿进骨蚀者的胸腔!
安鹤借着惯性滑铲进骨蚀者的内部,这里面横七竖八地粘合着无数根骨头,安鹤弹射出手腕上的金属细线,缠绕住骨头,整个人踩在了骨架和尸体之上。
骨蚀者仍在移动,但在安鹤的眼里已经减缓了速度,卷起的黄沙吹到了安鹤的眼睛里,她来不及眨眼,不管不顾地寻找着菌群。
阿斯塔说过,菌丝会迷惑她的判断,目之所及都是菌丝,菌群不知道藏在哪一处——太棘手了,她是第一次自己寻找菌群核心,甚至没有经过专业训练。
安鹤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怎么找?
她想了个剑走偏锋的办法。
一瞬间,骨蚀者上方的光被黑羽遮住,无数的渡鸦俯冲下来,它们张开尖喙,开始猛烈地啄食红色菌丝和腐肉,哪里最多,就往哪一处啄。
安鹤察觉到,手中握着的那节骨头开始细微的颤动,菌丝疯狂地退开,又蔓延,仿佛延时摄影开了倍速。
但菌丝蔓延的速度比不上渡鸦的啄食,这些渡鸦,和安鹤一样凌驾于时间之上。很快,一小撮菌丝被逼退到一个角落。
安鹤冷静地盯着这撮菌丝,发现它们又开始不遗余力地往周围疯长。
而所有菌丝收束的起点,就在她的脚下。
安鹤低头,底部一具还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和她对上了目光。
那人仍旧睁着眼睛,眼珠像烂掉的果冻,这里没有菌丝,什么都没有,但安鹤仿佛觉得以眼球为中心,蔓延着红色细线,密密麻麻,布满眼眶。
这原本是一个人类的眼睛,现在成了菌群的寄所。
有那么一瞬,安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残酷狰狞的一面——如果死去,就会被残忍吞噬,成为一具受怪物操控的,枯骨!
安鹤无声地凝视着那颗眼珠,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取下腰间的白磷纽扣弹,徒手按在了眼珠上。她甚至摊开手掌,按稳,压实。
紧接着她松开另一只抓着骨头的手,收回钢线,双手握着军刀,一劈而下!
纽扣弹的防水层收到重击,遽然炸裂。
里面包裹的白磷如水珠般迸溅,洒落向各处的骨头,白磷接触到空气,落下来时已经自燃成了火星。
安鹤全神贯注地躲避,在她眼中,连飞溅物的速度都变慢了。
耗费了大量精力,让安鹤的脑袋像针扎一样疼痛,刺鼻的毒气透过纱布试图钻往鼻腔,火已经燃烧起来。
安鹤维持着清醒,左手拉住兜帽,从摇摇欲坠的骨头缝隙里,俯身一跃,钻出了腹腔。
落地的那一刻,安鹤的掌心被砂石磨破,她立刻起身往远处跑了两步,同时还不忘喝退嵌灵。
在她远离骨蚀者的瞬间,破刃时间猛地结束!
身后的一切又开始快速移动,火刷一下燃得猛烈,骨蚀者回到原速跑动,没了菌丝的支持,骨头和尸体边跑边掉,越跑越慢。
那辆仍在前进的改装车恢复了车速,骤然冲向骨蚀者,两者相撞,断裂的线路被点燃,再次发生剧烈的爆炸。
轰——
空气加上撞击的摩擦,无数的火苗蹿起来,这些掺了白磷的火不会被沙土扑灭,它会一直燃烧。
燃烧到骨头、皮毛、血肉变得焦黑,直到没有任何东西供它舔舐。
骨蚀者最终栽倒在铁墙边上。
安鹤用军刀撑着自己,趔趄着转过身。
帽檐之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墙边的骨头。
橘色的光倒映在她眼中,鸦群在她身后盘旋,羽翼展开,漫天狂舞如黑色的焰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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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九要塞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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