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审视自我。
粗浅而不专业的判断里,我的状况类似于、或者就是,CPTSD。复杂性创伤后应急障碍。
并不像PTSD,那些文学作品里用烂了的玩意儿。CPTSD诞生自人为的、微小的、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持续的创伤。类似于慢性鼻炎的烂货。不致命,但永远让你不适。
我幻想过逃离。
不过付诸实践前,我短暂而平庸的人生就结束了。我也说不上来好坏什么的。
我无意指责我的父母,他们从未被正确教导、正确爱过,只是作为新手,慌乱地照搬自己被对待的方式。我不恨他们,只是暗自庆幸这种诡异、病害的传承终止在我这里。
但也因此,“逃离”这颗种子永远、永远在我心底阴暗的角落要长不长,维持它两指节的长度。立在那里。每当我在思维里放空着走来走去都会被绊倒,有时候我骂一声、马上回归平衡,有时候我摔倒在地,随即一蹶不振。
于是旺盛、无处安放的精力,幻想,期望全给塞在飞鸟身上,从前与现在飞过被切割的蓝天的小东西。他们流畅的动作那样优美,天生属于风、属于天空和自由。
剧情推进。
果然安迪去找了诺顿那老东西,一派挣扎中死狗一样被拖出去关了单独禁闭。我说他“死狗”并不是一种形容词、而是现状,牢笼里放出来那头名为“希望”的老虎撕咬他,踩断他每一根骨头;随即回到潘多拉的盒子,尾巴一勾关上盖儿:希望是个危险东西,从来需要小心对待。
那个谁,汤米吧好像。并没有被枪击在夜晚,只是简单地被调离肖申克,去往一个管理更加宽松和人性化的监狱:诺顿威胁说闭上你的嘴,或者我送你去一个后门开花的新监狱。
看来走的是原著剧情。
这个认知使得我愉快,众所周知,电影为了票房会增添很多、很多波涛起伏。看起来我的平淡生活保住了。
《肖申克》的原著是给平静时分人看的,也正因为文字永远有比现场更强大的力量。一些在眼神挪移、在唇齿间徘徊时候无与伦比的伟力。只是这种力量太依赖媒介也挑人……嗯。也不能这么说。过于绝对。
大多数电影是要在极短时间内抓住人心,书本种类太繁多,时间也总更宽宥。
我申请了调岗。
我说我要去看守安迪·杜弗尼。
给出的理由如下:他是这所监狱里为数不多懂点什么的高材生,我想聊聊鸟儿,分类和他们的羽毛。从前他还在外面自由溜达时候人人都在找他,现在他给关上了,我终于有大把的时间享受——如果说,地狱里找点轻松乐子也算享受的话——“打发时间”的美妙。
他们同意了。
有时候我来,会给安迪扔一条麦片棒什么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没有抽烟、喝酒、打牌、飞//叶子一系列烧钱——也烧身——的爱好。我有的是闲钱。一周三次的麦片棒不能给我造成任何经济负担。
我完全是把安迪当小麻雀养了。从前有只天天落我窗台乞讨薯片,那团毛茸茸小东西也是棕色,说起来。不过我仍然坚定认为安迪是珠颈斑鸠,肖申克的日子对于他就像斑鸠颈环,不过这片灰白的东西留有缺口,供人呼吸。
一开始还有人明里暗里走来走去,盯梢了几天,发现我确实只是拎着鸟名字侃侃而谈,安迪一脸空洞地听。有时候我不耐烦敲打铁栅栏,高声命令他回话。
疯子在给自个儿找乐子呢,他们这样评价这个古怪的搭配。
“分布于北墨西哥到美国西南部各州的荒漠、沙漠地带的走鹃。这片地方植被分散,不利于飞行。走鹃是肉食性鸟类,主要捕食昆虫、蜥蜴、蛙、鼠和蛇等小型动物,在地面奔跑有利于它们搜寻、追捕猎物。而且,其特殊的鼻子能够排出多余盐分,防止脱水;使其能在干旱环境中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适应奔跑生活。”
我平板的声音回荡在过于狭小的囚室,有时候天花板渗进、滴下来的水作为句读。
“说到地行。穴鸮主要栖息在开阔的草原、沙漠、半荒漠等地区,喜欢在地面上的洞穴中筑巢,这些洞穴通常是由草原犬鼠、囊地鼠等动物挖掘的,穴鸮会对其进行改造和利用。”
“这也是一类非常漂亮的鸟儿。或者说,大多数鸟儿都是聪明又漂亮。”
“当我们不能飞翔,就潜伏,盗洞,奔跑。”我说,看着他眼神里的光明灭不定,“生命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安迪·杜弗尼对我而言与一只甜美的苹果无异,在监狱这片颓废、程序化而缺乏希望的地方,任何一点来自精神的施舍都弥足珍贵。更别提他是安迪·杜弗尼,坚韧、智慧、冷静、乐观、执着、沉稳的安迪·杜弗尼。没人能从他心头抢走希望。他只是站在这里就快要闪瞎我的眼睛。
于是我不敢靠近,只是在偶尔路过,闻一闻苹果的清香,口吃流涎地想象这会是一只怎样甜、脆,汁水横流的苹果。
苦难中的果子。
提前肯定他逃跑的可能性,因为我不愿看到安迪颓废。走入电影的后半程,成为那个脸上出现皱纹、头上长出灰发,嘴角惯有的微笑也不见,目光茫然一片的安迪。
他应该像一只鸟儿。
一只羽毛光鲜亮丽的自由漂亮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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