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花雕的行李打好包,慕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河叟家,他明白,把花雕留在身边每多一天,自己心中的不舍就会增加几分,留得越久,到时候想走可就越难了。
湄河水光潋滟,河岸芦芽满地,江花似火。一只木舟正停靠在渡口,随着河水起起伏伏,一群鸭子正“嘎嘎嘎嘎”地在河岸边散步,花雕见状,欢喜地追了上去,嘴里不断地念着:“鸭、鸭、鸭鸭……”
像拎着只小鸭崽般把她拎回自己身边,慕卿打心底里大大地白了她一眼,想到上次两人扫到精光的酱板鸭,这个臭丫头,怕不是又馋了?
许是收到慕卿目光中的警示,花雕不再追赶面前的鸭子,而是乖巧地跟在慕卿身后,继续往前走着。
河叟的屋子就在渡口不远处,一来方便送赶路人过河,二来方便自己来回。
慕卿一袭逶迤长裙,大步流星地走着,花雕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河叟躺在躺椅上,正沐浴着春日的暖阳,闻见了脚步声,依旧纹丝不动,倒是慕卿,整个人咋咋呼呼的。
“老头儿,死了没?没死的话赶紧吱个声儿。”
闻声,河叟依旧岿如泰山,倒是花雕,躲在慕卿身后,扯着他的长裙,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去看躺椅上的那个老头。
浑身脏兮兮的,还散发着淤泥的腥气,花雕觉得,面前的这个老头,有点像湄河里的水鬼?
花雕下意识往慕卿身后缩了缩。
见河叟扔不搭理他,慕卿索性拉着身边的小花:“小孩,走,我们拆家去。”
“磨精,拆家是什么,好吃的吗?”
花雕吃着手手,一脸纯真无瑕,问道。
河叟一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了,立马一个骨碌,从躺椅上爬了起来,随即颇有意味地打量了花雕片刻。
“慕小子,我说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来看我这个老家伙呢,原来是有了一个小娃娃呀。”
见河叟爬起来了,花雕很乖巧地跟他打招呼:“爷爷好,我是狮虎的小花雕。”
“花雕,花凋,这名字不好,不好。”河叟听了,随即摇了摇头,否定道。
“嫌我起的名字不好,要不你来起个?看看我们家小花喜不喜欢,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换,哈哈哈哈。”
慕卿倒也不觉得尴尬,打趣道。
“两个人,渡河?”
河叟以为慕卿是像往常一样来渡河的,起身欲去收拾家当,却被慕卿一把拦住,尔后慕卿在他耳边轻轻地嘀咕了几句。
河叟听后,面露难色,随即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小花雕。小花雕仿佛是会意到什么一样,突然一把抱住慕卿的大腿:“狮虎你是不是不要花雕了,像娘亲一样,然后又把花雕送给别人?”
慕卿:“……”
这小丫头平时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现在怎么智商突然上线了呢。
慕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她:“放心,我会常来看你的。”
花雕什么也没说,只是揪着他的衣角,不放开。
慕卿未再说只言片语,只是挪下她的小爪子,又摸了摸她的头。
他也舍不得啊。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潇洒自由,直到花雕的出现。这个女孩,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慰藉,让他寥寥的余生,多了希望,不再是一个人,平添了牵挂。
羁绊真可怕。
花雕坐在院里的一方冰凉的巨石上,看着慕卿越走越远,从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听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慕卿捂住耳朵,大步跑开。
可无论跑多远,老有哭声,像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心。
“坏蛋!坏蛋!”花雕一边哭着骂着,还一把揪过石缝里长出的碧草,赌气似的摔在地上。
她以为慕卿会像以往一样妥协,可这次他并没有,只是在花雕的视野里,逐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小孩子精力有限,哭得累了,花雕就靠着巨石睡着了。
就连梦中呓语也念念不忘:“磨精,磨精,磨精你为什么不要花雕了?”
河叟看她闹够了,罢了摇了摇头,心中唏嘘道,不是不要,是不能,毕竟,他是从空山谷出来的人。
白天,河叟摆渡,将岸上来来往往的人送去送回,花雕呆在船艄,趴着身子,伸出手去捞水里的游鱼。
夕阳西下,一天的忙碌结束,花雕眼见着白天智叟送了很多人回家,非要他送自己回慕卿那去,河叟不答应,小花雕当然不饶人,坐在船艄上,“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别哭!再哭,给你丢湄河里喂鱼!”河叟呵斥道。
小花雕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哭声游荡在两座山峰之间,显得凄厉和惨绝人寰。
不仅如此,花雕还变本加厉地一把抱住河叟的竹竿,死死不松手,阻止他继续前行。河叟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借力打力,一竹竿把她丢到了水中。
也是那一瞬间,花雕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待她如慕卿一般好,会容忍她百般胡闹。
花雕被呛了好大一口水,再也哭不出来,她不会水,只是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水里的竹竿,眼神干巴巴地瞅着河叟,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会意到了她求助的小眼神,河叟看她不闹了,给她拎了上来,迅速靠岸擦干,给她生了一堆篝火。
望着她安静烤火的模样,河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这孩子是慕卿的心头肉,要是慕卿知道了他这样对她,指不定又要把他的小屋子翻个底朝天。
没过多久,花雕病了,是心病。
起初看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窗外发呆,河叟以为花雕是碰到冷水着了凉,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烧,也没太放在心上去。
好家伙,这个小鬼到后来连饭也不吃。
“小娃娃你这样可不好,要是瘦了,慕卿肯定又要责怪老头子我了,说我没有照看好你。”
河叟盛了满满的一碗菜,放到花雕面前。
花雕不仅不吃,还开始耍起小性子来,一把摔了面前的碗,“叮当”一声,清脆的瓷器声回荡在空气里,地上有散落一地的碎片和饭菜。
“哎哟,我的小祖宗。”
河叟哀嚎了一声,赶紧扯过花雕,看看她有没有伤着哪里。他倒不是舍不得钱,大不了可以找慕卿报销嘛,只是害怕小花雕伤了自己,不好向慕卿交代。
花雕更是得寸进尺,蹦到他面前,扯着他花白的胡子,疼得河叟龇牙咧嘴:“你你你!慕卿不在,还没人能治得住你这个小娃娃了是不是?”
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河叟也没好好吃饭,干脆在院子的躺椅上晒起了太阳。
三月的暖阳暖暖的,日光不骄不躁地打在人脸上,清风徐徐,没人过河的时候,恰好是河叟最清闲的时候。
河叟气在心上,睨见花雕在院子里拔草,打算吓吓她,索性躺在躺椅上,继续装着尸体。
等了好久,花雕却并不搭理他,躺椅上的人沉沉睡了过去,直到日落,一双小爪子推醒了他,声音里满满都是急切:“爷爷,你怎么了爷爷?”
河叟从昏沉沉中醒来,扶了扶额:“小丫头片子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管我这个老头子的死活。”
可下一秒,花雕小脸一抬,满满都是斑驳的泪痕:“爷爷,我想回家,我想他了。”
“那,我们明天回去看看他?”
河叟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屁点大的小鬼丫头居然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心中一阵欣慰,终究是服软了。
“真的吗?”泪光晶莹,花雕眼里闪着日月星辰。
“不骗你。”
细数来,花丫头已经在自己这里近一周了,这一周,慕卿又在干嘛呢?肯定私底下偷偷想过这个小鬼无数回了吧……
第二天一早,河叟带着花雕回家。
慕卿套了马,正欲离开,看到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被无法言状的欢愉填满。
是她。
她回来了。
他本来想去下个藏酒的地方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刚巧要出门,这一幕被花雕撞个正着。
“磨精你要去哪里,为什么又不要你的小花了,说好了会回去看你的小花呢,现在是要去哪里?”
不行,她不能放他走,这个人要跑路!
蓦地死死抱住马腿,整个人挂了上去。
那马是伴随慕卿多年的良驹,能日行千里,性子温顺,见到眼前突然趴上去的小女孩,庞大的身躯一震,随即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还好,慕卿虚惊了一场,没惊着马,没伤了小花,随即把小花从马腿上扯了下来。
“我不管我不管,磨精去哪里,要带上小花。”
“好吧。”
慕卿望向河叟,目光中有幽幽的埋怨。
河叟老脸沧桑一笑:“管不了咯,管不了咯,家要被这小娃娃拆了。”
“骑马马,骑马马,驾!”花雕被慕卿抱上马背,整个人跟突然活了一般,生龙活虎的。
“老头,后会有期。”
小花雕兴奋地抓着马鬃,完全忽视掉一旁满脸羡慕的河叟。
“年轻真好呀。”二人绝尘而去,河叟望着他们在视野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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