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酒尽桃花凉4

“磨精我们去哪里呀?”

“山里。”

“哦哦哦,”花雕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句,又仰着小脑袋问他:“咱们去山里干嘛呀?”

“酿酒。”

慕卿是耿安国小有名气的酿酒师,这些年都在四处奔波,一心一意钻研酿酒之术。

杯中物一直是颇有争议的存在。

爱酒的人沉醉其中,一啜一呡都是无限滋味,喝得烂醉如泥;恨酒的人厌倦其中人情世故,多数时间敬而远之,免得徒生事端。

好酒知时节,春酿犹如金。说的是上上等的酒,是在春天酿成。

正是始春,经过一冬的沉淀,溪河里面的渣滓沉积到了底部,上部分的水质愈发干净澄澈,用此时水酿得的酒,口感纯净,入口绵柔,是其他季节所不能比拟的。

山中活水远离尘嚣,少了几分世俗,透着大自然的浑然天成,正是酿酒的绝佳原材料,让多少酿酒人趋之若鹜。

慕卿一直也都沉迷其中,而现在不同的是,他身边有了个小包袱,需要他带着四处跑。

慕卿一路驾着马车飞驰,小花雕坐在车内,郁闷至极,不哭也不闹。娘亲走了,姐姐也找不到,见不到她们,她很难过。

车内安静得恍若无人,慕卿不放心,扯着嗓子喊了句:“花雕?”

依旧半天没有声响。这个小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孩子静悄悄,多半在作妖。

慕卿轻轻地揭开帷幔,车内人睡得正酣,一个骨碌,差点没从马车的软榻上摔下去。

慕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唉,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可是看她安安静静地呆在马车里,没出什么岔子,慕卿觉得莫名地安心,替她盖了一方薄毯后,又继续赶路。

有时候慕卿觉得自己养了个女儿,虽然这辈子,大概是永远不能成亲的吧。如果说有什么可以留给花雕的,除了这一手酿酒手艺,别无其他。

从望南山去醴泉山路途稍远,等两人到达,已时近傍晚。花雕睡得正酣,慕卿没有立刻叫醒她,而是将她一把抱入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了身下的震动,花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香气扑鼻,久久萦绕不去,这不是慕卿还能是谁?

“醒了啊?”耳际传来慕卿清冽的声音。

花雕窝在他怀里,蹭着他胸前的柔软,莫名其妙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点像娘亲。

温柔,贤淑,对她百般好,虽然他们相识不过才三天。

“姐姐。”花雕挂在他的脖子上,欢快地唤了一句,吧唧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叫‘师父’。”慕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吓到,皱了皱眉,又一把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端正地立在地上,随即蹲在她面前,义正言辞地纠正道。

花雕隐约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她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但慕卿之前就告诉她,应该唤他“师父”。

花雕把头埋进他的臂弯,声如蚊呐地说了句“狮虎”。

“乖~”慕卿摸了摸怀中人的小脑袋,满眼都是宠溺。

让她叫自己“师父”,是因为民间有一种说法,徒弟学艺若是不拜师,便不能学到师父的全部真传。殊不知,极少有师父会倾囊相授,因为若是徒弟都学会了,师父也就没有什么优势了,所以不少的师父都会选择“留一手”。

他倒是对花雕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他的这一身手艺,也是他偷来的。

他一个人惯了,也不想融入谁的生活,也走不进任何人的世界,况且他的身后,还有无数双觊觎的眼睛。

但他是真的真的想收花雕为徒,毕竟相识一场,到头来他会远去,而她也会回归自己的生活,总要留点什么当做念想,他只会酿酒,而她也需要有个谋生的手段。

“狮虎,什么是酒啊?”花雕仰着小脑袋,问站在一边高出她一大截的慕卿。

“喝的,就像水啊,但是又比水多点东西,像汤,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这种说法,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

花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沉默了许久许久,花雕喃喃道了句:“是和娘亲给小花喝的红糖水一样的吗,也是甜甜的吗?”

慕卿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个连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子,自己还想妄图让她学会酿酒……

花雕像只欢快的小鸟一般,在慕卿身边蹦来蹦去,看着他弄这弄那,觉得前所未有的新奇。

原料选的是冬种春收的新鲜麦子,天刚蒙蒙亮山下的郑伯就扛了粮食送上来,看老人家一把年纪,背着一袋子沉甸甸的谷物,慕卿有些于心不忍,赶忙接过他手里的重物:“郑伯,我来。”

“唉,慕姑娘一个人也不容易。”

慕姑娘……慕卿听了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但还是稳稳当当地把那袋麦子驮到背上。

一个大男人身着女装,从最初的一无所知到后来的逐渐适应,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现在扮演着的角色是个柔弱女子。可小花雕的出现,又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现在的真实身份。

蒸粮、拌曲、发酵、蒸馏、装坛……剩下的交给时间去检验。

忙了大半个月,再加上花雕在一旁添油加醋,总算收获了小几坛子酒。

慕卿刚想歇歇脚,就看到花雕抱着他的酒坛子瞅着,情况相当不妙,赶忙冲过去把她扒下来:“不许喝!”

他不能保证要是他不阻止的话,这个小馋猫又会不会一脑袋扎进酒坛子里。

“咦,酒酿出来不就是让我们喝的吗?”花雕朝他眨着眸子,很是不解。

慕卿把她手里的那坛子酒放上架子,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还小。”

“还小”真的是一句极佳的用来敷衍的话,大人们用它来堵截了孩子所有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也让他们远离了各种未知的危险。

“想喝。”花雕并不放弃,用小爪子扯了扯他的衣襟,撒娇道,眸子里装着满满的期待,望向他。

慕卿拗不过她,微微地叹了口气,跟她拉勾,说是只要花雕不动酒坛子,第二天会有惊喜给她。

花雕当然选择相信他,把眼前的好奇都抛在脑后,专心地等待着他即将到来的惊喜,从第二天的日出等到第二天日暮,就在她抱着腿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时,慕卿从酒坊里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米酒。

香甜软糯的小汤圆,里面还有些许被打散的蛋花,让人微醺的酒香肆意地飘荡开来,花雕被馋得吸了吸鼻子。

三下五除二地一饮而尽,末了,还眼巴巴地望着慕卿:“磨精,我还想喝。”

“我教你做。”本来想着花雕个头小,也喝不了多少,慕卿也没有弄太多,可现在这孩子缠着他说还要。

一听到有吃的,花雕立马来了精神,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慕卿身后。

手把手地逐个细节教她,一遍,两遍,三遍。

最终,慕卿败下阵来,这才彻底断绝此时教花雕酿酒的想法,就算是米酒也不行。毕竟,只尝试做简单的米酒,就颇为坎坷。

第一天,花雕抱了一箕发酵过的糯米,被门坎“扑通”绊倒在地上,慕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看。只见屋子满地都是颗粒分明的糯米,而当事人,整个脸蛋都埋进了剩下的半箕糯米里。慕卿蹙眉,赶忙上前问她有没有受伤,花雕却只是慢悠悠地爬起来,舔了舔嘴角沾上的米粒,吃进肚中。

第二天,花雕一个趔趄,打翻了开水,脚上被烫出巨大的水泡,疼得哇哇哭。慕卿给她做了些处理,温柔地替她吹着伤口上的药,还哄着她:“不疼不疼,花儿不哭。”

第三天,花雕一瘸一拐地端出来碗闻着酸不拉几的“汤”,上面还漂浮着一条条黏成串的糯米汤圆……慕卿欲哭无泪,只是看着碗里漂浮的白色物体,联想到春日里白白胖胖的桑蚕,顿时食欲全无。

花雕看了看师父嫌弃的眼神,坐在地上,瘪了嘴,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好,可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总差了那么一点。

慕卿看着她满脸愁云的小脸蛋,嘴角扬起了一个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浅笑。

他的这个徒弟啊,除了能吃能睡爱哭闹以外,啥都不会。

算了,毕竟只是个五岁大小的孩子,来日方长,慕卿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关注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了,从适应她的存在,到关心她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到最后,她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着他的心。

花雕伤了腿,也不能到处跑了,慕卿给她搬了凳子,把她放在小院的一角,晒着太阳。

春意渐浓,阳光熏得人暖暖的,花雕早就从椅子上爬到了草地上,抓些蹦蹦跳跳的蚂蚱抓得累了,此时正淌着哈喇子,躺在芳草落樱里会见周公。慕卿见了,摇摇头,把她抱进了屋里,放至榻上,罢了还替她盖好被子。

这大概就是羁绊吧,慕卿看着她的睡颜,这样想着,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将熟悉的甚至不熟悉的人与事物联系起来,再也分不开。

从前,酿酒,品酒,藏酒,便是慕卿的日常。

今后,他的日常里,加上了“花雕”两个字。曾经,花雕是他的酒,现在,亦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每每有大户人家生了女儿,总会请些上好的酿酒师和匠人,做些纹饰精美的酒坛,装上佳酿,埋入地下。待到女儿出嫁的那一天,再将酒从地下挖上来,款待宾客,这种酒,便是花雕。

寓意吉祥、美好,满载着希冀。

慕卿作为酿酒师,也参加过这样的宴席,一坛酒,蕴含了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期盼,慕卿看着孩子爹娘的笑靥,心弦似是被春风撩拨着。

他不是目空一切,也不是冷淡漠然,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了美好的景象,心中难免会有一些触动,只是有些事情他身不由己,不敢期许太多。

他遇到的这个小花,刚好姓花,他蓦地想起那种酒,就给她取名叫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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