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域区市中心繁华热闹,从最老的几条街区为圈,向外辐射发展。
最拥堵的地段,百米内挤着几百家店铺。大多在些旧居民楼内翻新重装,街区风格割裂,老红砖砌成的矮楼挂着霓虹灯牌。
路况更是一言难尽,清不完的夜市垃圾,上一场雨留下的黑水还未排净,无数个洼坑。
车尾刹起红灯的运货车子在人堆里无法畅通,烦人的喇叭声不绝。
整条路的热情揽客声不减,七拐八绕的棠洛婉拒许多招揽,挑了家地段最深,门头最简单,人最少的打孔店,决心把耳洞打穿。
柯老师昨晚忽然电话求助她,婚礼原定伴娘因病缺席。棠洛不想老师留有遗憾,补上了最后一个伴娘的位置。
距离婚礼还有八天,为了匹配伴娘的饰品,棠洛鼓起勇气劝自己来再打一次耳洞。
店内只有三个人,冷清到不像步行街该有的人流量。
迎她入店的店员是个娃娃脸,看着就只有读高中的年纪,开口还有些培训不长的卡顿:“女士你好,有森么能、帮您。”
棠洛在口罩下微笑:“帮我打个耳洞,谢谢。”
小姑娘点点头,很麻利拉过工具车,消毒戴手套的手还有些抖擞。
和对方一样紧张,棠洛吞着口水,反安慰起别人:“你别紧张。”
工具的冰冷穿透温热耳肉,血点传来的味道并不浓烈。
从操作椅上坐起,棠洛接过手持镜,确认耳朵状态。
“您感觉如何?”
另一道声音走过来,来人涂着粉艳艳的口红,应该是店长,一把挡开刚刚为棠洛穿孔的小店员。
棠洛简要回答:“很好。”
人虽然紧张,技术却不拉垮,没让她觉得太疼,血迹也处理得很干净。
“那您要不要考虑充值些金额,咱们店现在优惠力度很大,下次……”
“啊…不了吧。”,棠洛夹住嗓子,原本正经的的语气变得扭捏起来。
她挑起苦恼的细眉:“我打耳洞就是为了男人多买一副金耳环,要是保养的太好了,他爱上我要离婚找我结婚怎么办?”
戏瘾爆发,棠洛强压口罩下的嘴角。
店长干干笑了两声:“这样……”
结账付款时是店内第三名店员在收银,正常付款的棠洛忽然听到被布帘遮挡的楼梯间传出一声声巴掌响,压低的辱骂声断续传出。
她快步走过去,身后的店员大声阻拦。
拉开帘子,她看到那名小店员的脸高高肿起,店长怒气冲天地瞪向打扰者。
这场面一看便知,刚才谁打得谁。
“你在干什么!”,棠洛把那名小店员拉到身后护着。
“我在管理我的员工,关你屁事?”
方才还万分殷勤的店长凶恶地推开棠洛,高高抬起手掌。
没料到对方如此大的力气,撞到楼梯角的棠洛痛苦低呼着。
“差不多得了。”
那只手被拦截在半空,棠洛看向突然出现的人,沧桑了许多的边蓝。
“您怎么来了!”
店长和小店员开始点头哈腰,尤其是店长,态度大转弯。
棠洛狐疑地看着那个小店员,她方才的痛苦消失不见,变成尴尬的神情。
站在中间的边蓝扭头看向捂着肩膀的棠洛,顿时加重语气:“你们找死?”
这话一出,店长猛得抓住棠洛的手腕:“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骗你的!”
搞不清状况,棠洛被对方抓在伤处的力气疼得哑然失声。
边蓝对店长大吼着,拉过棠洛另一边没受伤的手离开现场。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一直到走出了那条巷子另一头,来到真正的老楼居住区,边蓝才放开她挣扎的手。
“你脑子有病去那里?”
“多管什么闲事!”
边蓝先大着嗓音对她呛了两句,声音回荡在潮湿少光的旧楼间。
看到她眼里变得不解,他才稍低了怒气,偏开头骂了个脏字。
并不想跟这个疯子回嘴,棠洛捂着痛感强烈的肩头要走。
“你又这样,总是逃,就只会跑!”,他反而更生气,音量比刚才在店里还要大。
背对着他停下,棠洛语气淡漠:“谢谢你帮我识破骗局。”
经过大脑的迅速整理,棠洛大概知道了刚才是一场精心演绎的惨剧,目的是让她这种不轻易上当的顾客看到对方工作不易,心软充入大笔金额。
“但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窄小的空间里,那道出挑背影决绝。
边蓝疯了般大笑:“不用谢,反正你总是看不清别人,然后一直被蒙在鼓里。”
看着棠洛果然停下脚步,他往前走去,嘴里继续说着:“难道不是吗,你最信任的林则就是,你还傻以为他对你亲如兄长?”
“你又在发什么疯。”,棠洛转动脚尖面向他,无比冷静。
“我发疯?”,边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扯着嘴角。
“他瞒着你来赴约,毫不留情的说我对你的喜欢一文不值。几番对我的工作施压,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才是真正的疯子吧。”
男人凹陷的眼窝下乌青,显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曾经健康的麦色皮肤露出不均匀的黄绿色,冒出的胡渣长短不一,很久都未打理。
棠洛在他脸上短暂停留:“活该。”
赴约、施压的关键词在她心里暂时搁置,棠洛盯着他的憔悴,只觉得内心爽快。
边蓝眼里的希翼化作灰烬,却仍不死心:“你早就知道他喜欢你?”
崩溃的人忘了她刚受伤,失控抓上棠洛双肩,双目更红,说话都喷薄出口水:“你怎么可能喜欢他,那我为什么不行?我明明也追着你这么多年!”
男人发狂得失去理智,哪怕棠洛痛喊着,他也只会盲目质问,看不见她的恐惧与痛苦。
“滚开!”,棠洛艰难地倒退,好不容易脱开一些距离,又被强硬的握力抓回原处。
自知无法硬来,肩膀的疼痛抵达极限,她逐渐安静下来,被他抱着。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我的……”,边蓝失声,弯下后背,双臂环抱着宝贵的人,感激俩人间得来不易的宁静。
脖子剧烈的痛感让他大叫一声,原本在怀里的人也下意识松开。
棠洛看着他捂紧脖子,忍痛还要来捞她入怀。
疼痛一瞬间变得麻木,她咬紧牙关,血腥滋味弥漫,抬起手用尽力气朝对方砸下。
极为清脆有力的一声,打醒了浑噩的边蓝。
“再过来,我会报警。”
-
全校学生都在操场集合做课间操,唯独棠洛被叫去办公室。
“你说说你,学习没几个心思,光想着谈恋爱,要不是你老转在人跟前,边蓝那孩子能来跟你要说法?!”,班主任气愤地拍着桌面,鼻子上的眼镜因为说话太大力歪斜下来。
他推了一把镜片,继续滔滔不绝:“棠洛,我是你班主任,不会害你。”
“你都高三了,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关键的阶段!你还想着跟人大学生谈恋爱!”
手指搅作一团,棠洛的太阳穴像抵着一根针,又刺又酸,她奋力眨动干疼的眼:“老师,需要我提醒你吗,我是被骚扰的那一个。”
女孩留着齐眉刘海,马尾高高扎着,很标准的乖学生发型,那双眼睛却透露出年龄外的浑浊,藏不住的疲惫与绝望。
这段时间,边蓝仗着已经毕业,大张旗鼓堵在校门口等棠洛,逢人打趣都点头称笑,久而久之,有同校的传起谣言。
边蓝追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
“你……”,班主任恨恨指着她,一气之下拨通了棠婉莹电话。
等棠婉莹下班赶来,学校已经没几个人。
楼里打扫的值日生她逮一个问一个高三年级在那层,办公室在哪里。
上高中这么久,棠婉莹还是第一次被叫家长。
进办公室她就看到棠洛站在一旁,双目放空。
“怎么了这是。”,棠婉莹先塞给女儿一份外带汉堡,还热乎着。
紧接着走到办公室最里头的位置去找班主任。
电话里班主任的声音太冲,说半天都没说出棠洛犯什么错误。
棠洛打开外层油纸,一口一口垫着肚子。
耳朵里不断传来班主任白天那套说辞,眼泪慢慢滴到手背。
“不是老师,你搞错了吧,我女儿不可能早恋。”,棠婉莹迟疑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背影,没发现异常又转了回来。
“边蓝那是我带的学生,我能不了解他吗,那孩子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警校生!怎么可能做出纠缠你孩子的事情!”
班主任紧接着拿出前两周的周考跟上个月的月考成绩,有理有据:“你看看你孩子谈个恋爱,成绩跌成什么样!我都没眼看!”
棠婉莹低下头,轻易在全校第五的位置找到了棠洛,赫然一笑:“挺好的啊,688,哎哟,可以啊小洛。”
“家长你这是什么意思!”,班主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之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现在你看看!看看!”
“我看她就是不自爱!谈恋爱都……”
班主任的怒音带颤,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抄起水杯还发现没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棠婉莹吊起眉毛,丝毫不服:“我女儿怎么就不自爱了?!你说话也得经过脑子吧,亏你还是个班主任!”
被棠婉莹拔高的声音唬到,班主任下意识按了按头发想反驳。
“我看啊,你也早点退休得了,两撇胡子一扯跟个死老头似的,讲话也不利索了,脑子也不转了,你搞清楚了吗就这么说我女儿!”
棠洛吞下嘴里的汉堡,好奇朝身后争吵看去,被班主任逮到:“看什么!站在那里给我反省!”
棠婉莹彻底不乐意了,撸起袖子一把揪上对方矮了半个头的发顶。
“你干什么!给我放开!”
身为母亲的她伸出手指,平复怒意:“道歉,快点!”
好不容易翻墙进来找人的边蓝刚进办公室就看到这一幕:一个身着黑色扎腰皮衣的彪悍女人揪着表亲在口出狂言。
“干什么呢!”,他冲过去拉开双方,略过站在门口位置的棠洛。
见状,棠洛慌了神冲过去挡到妈妈面前。
“棠洛?”,边蓝犹豫看向她,身后是口不择言的表亲。
“怪不得你是单亲家庭!你有个这么凶悍的妈!你爸抛弃你们是应该的!”
全场死寂。
边蓝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师者,用一种局外人的目光把他推了出去。
班主任气得不行,推开挡在前边的边蓝,想继续指桑骂槐。
表面无害的棠洛走上前几步,跟等高的班主任平视,却有着居高临下的气魄,她在打量眼前的垃圾。
随即她势不可挡地朝对方招上一掌。
这一举动甚至让棠婉莹上前拉回了女儿,她害怕对方会伤害棠洛。
“你疯了!!!!“,班主任张牙舞爪,是边蓝拦在中间。
他不忍地看着棠洛,她一击以后,仿佛失去了挣扎的**,在沉没。
棠婉莹郑重地表示她会向校方举报今天的事情,不会善罢甘休。
最后,棠洛被妈妈匆匆拉走。
边蓝追到办公室外的走廊,看到棠洛停下,站在橙黄夕阳洒满的走廊。
望来的眼尽是空洞,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后,自此五年,她消失不见,远离州域区。
“再过来,我会报警。”
-
跑离那条阴潮巷子,跑进鼎沸人流,才看得到阳光。
棠洛放慢脚步,手掌脱力从肩头掉下,脸上煞白。
身体恢复的温度唤醒密密麻麻的痛觉,好似提醒她从魔窟又一次死里逃生。
可她觉得这里不安全,好像到处都是边蓝的眼线,随时都会把她掳回。
边,州域区臭名昭著的姓氏。
地痞流氓发家,早年混乱时期什么灰色产业都干,后来边蓝父亲抓住机会,一举混入当地街区内当选二把手,逐渐发展成根深蒂固的社会势力,在这座小城市里处处渗透。
边蓝,边家小儿子,想要即得到。
从小纨绔任性,长大后耳濡目染地成为校园霸主。
棠洛在州域区的十八年里的六年,总有一道视线,粘在她身上,提醒她只要还在他的地盘,就不得安生。
-
哗哗水音,长满青苔的塑化水管排出居民用水。
这密集旧楼中仍有人在居住。
即便身处无数个拐角内,即便不见天日。
边蓝怅然抬起头,不明白是第几次因为她离开而挫败流泪。
眼泪在他家里是可耻的存在,小时候哭一次,就会被饿一次。
父母离心,兄姐互斗,没有人管边蓝所谓的孤独。
他的家庭背景不会害怕报警这类话,也大可动用人脉保住工作的体面。
可他承受不了棠洛眼里的厌恶,也承受不了她的漠视。
他停不下错的脚步,再无挽回余地。
父亲也曾这么看过自己。
然后他就成了被弃养的犬,四处流浪,看似自由,但没有一处接纳他。
边蓝抬头应了一声,回应姥姥的声音。
老人看不清外孙,白内障让她只能依稀辨认出有人站在楼下。
“你刚刚在下面喊什么!是不是跟人起冲突了!”
边蓝放下捂在脖子伤口的手,勉强用笑意回答:“没有!”
老人这才放下心,让他赶紧上来。
边蓝层层打开铁门,到第四扇时,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凉风。
随即脑袋一麻,倒地后,他的眼前流过血柱,眼睁睁看着最后一道铁门被人大力破坏拉开。
“姥姥……”
手持钢棍的人成群踩过地上昏迷的边蓝,直到一脚黑尖的皮靴碾在他额头上转动:“你爸惹下的祸,只能你姥姥承受了。”
作者有话说:男二闪现,男二闪晕[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天边的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