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附近的这一块,孔贝文再熟悉不过,二十多年了,除了坟头一座座增加,其它都没怎么变。她快速穿过一排又一排凌乱而没有规律的墓碑,最终在自己生父母的碑石前放下了那束随风散落了大半花瓣的黄布丁。
她继续奔跑着,不到极限绝不停下。
这片墓园太过原始,因为位置偏僻,从来没有被精心规整过,坟间弯弯曲曲的小路比彝族姑娘头上的辫子还复杂,墓穴更是??最原始的丘冢,高高大大的叫那些毒贩难以翻越。
“妈的,这什么破路!”
“他大爷的,她哪来的花?!”
……
孔贝文想,也许她今天就会和这地下所有的人一样,从此长眠在此地。
又或许,她会像二十多年遇见现在的父母那般,枯木逢春。
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希望站在哪边。
然而,她似乎在二十多年前就把所有的好运都用完了。
孔贝文摔跤了,因为一块不起眼的砖头。
命运绊倒她的那刻,就像是有魔鬼拽住了她的脚踝,铆足力气想把她拖到地狱里去。
她站在地狱里,那座巨型真空炉的面前,看清了魔鬼化成人形的模样,是吕见尧,一个早就淡忘在她记忆里的人。七年前,他还只是她的高中同学,是她暗恋了三年的对象。
由于某些误会,她们之间早早失去了联系,可从朋友的口中,她听说他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他本应该拥有美好的未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一个——毒贩?
“吕哥,这是从她包里搜出来的,这娘们竟然是个警察!”
吕见尧拿过阿布手里的证件,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面孔贝文的警官照。七年之间,时移世易,她们早就不是曾经可以并肩而立的金童玉女。
如今,他是匪,她是警。
“那个女人呢?”
吕见尧转过身,不去听身后被胶条缠住嘴的女人喉咙里传来的怒吼,更不用看见她满目通红的眼眶里投来的震惊与失望。
“肯定是在这个警察的掩护下跑了,她们俩身形差不多,穿的也差不多,她故意把我们往坟地里引,不就是让那娘们逃走吗?”
“她的手机呢?”吕见尧把帆布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包里没有,她身上也没有。”阿布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刚刚扔了一束花,不知道是不是那里面有蹊跷。”
“我们暴露了。”吕见尧十分肯定,“警察一会儿就到。阿布,赶紧把所有人放到这个真空炉里面,按原计划撤!”
“哥,那这个警察跟那个跑走的娘们呢?”
“要不你留下去追?”吕见尧瞪他,“我说的是所有人。”
阿布挠了挠油得发亮的头,拍吕见尧的马屁,“嘿嘿!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炉子我刚刚看了,烧起来得有2000度,孙悟空放进去都得化成灰。不给那帮警察留线索,你这招真厉害!”
“还没留线索吗,那女人都跑了。”吕见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躁,“赶紧的,没多少时间了。”
……
“后来我被他们用听话水迷晕醒来已经不在国内”
写完这句话,孔贝文示意甘迦言把这张布满细碎墨点的纸冲进马桶。
甘迦言走进洗手间,看见洗手台上的牙刷、漱口杯、浴巾等等所有的洗护用品都是成对摆放的,不禁深吸一口气。
他快速把纸张撕碎,扔进马桶冲掉。走出去关门的时候,甘迦言忍不住往卧室里面瞟了一眼,那里面有两张带帘幔大床,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
“还好……”是甘迦言下意识的第一想法,但他很快摇了摇头,还好什么呢?同为警察,如果是他被囚禁在这样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被迫与毒贩生活三年,还被逼着吸毒,恐怕精神上早就不堪重负了。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死了”
他走回书房时,孔贝文已经在新的纸张上写下了这句话。
“我很开心能在这里见到你”
“你是我的希望”
看他回来,孔贝文又在纸上落下几笔,与此前不同的是,此刻的她眼底盛满了星星点点的光。亦如四年前的那个晚上,甘迦言在香家湾的派出所里见到她的样子。
“对不起打了你我现在是一个被关起来的疯女人必须要像对待那些毒贩一样对待你才不会让你被怀疑”
甘迦言摇摇头,迫不及待写下:“那没什么。知道你还活着,真好。”
他在眼神里给予她肯定,如同——同志与战友那般。
在泪水即将溢出的时候,孔贝文抱住了甘迦言,她仰面将泪擦干,几不可闻地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来到这里,谢谢你还记得我,谢谢你不是另一个吕见尧。
“我饿了,叫厨房送点吃的上来。”
孔贝文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吩咐道,她算好了吕见尧回来的时间。
佣人把罗宋汤和几碟小菜端上楼的时候,正遇到从大门进来的吕见尧。
“东西放这,叫那个新来的下楼端。”吕见尧朝楼梯上的那人吩咐着。
阿布把对讲靠近嘴边,“孔小姐的菜准备好了,你下来拿。”
大厅里,吕见尧背对着楼梯而坐,他听见甘迦行下楼的动静,问道:“孔小姐今天都做了什么?”
“看书。”甘迦行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装作对监听一事毫不知情的样子。
吕见尧点点头,挪了挪屁股看向他,“觉得委屈吗?让你做这个。”
“我只是觉得凭我的身手,可以替大哥做更多的事。”
阿布一掌拍到他后脑勺,“什么大哥,叫会长!”
“是,会长。”甘迦行的头更低了。
“要不是孔小姐点名让你做她的贴身保镖,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吕见尧站起来走到甘迦行的身边,把他的背拍直,“这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的全名。国内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现在多了你这张嘴,你说我要不要把它封上呢?”
“别、别啊,大哥,哦,不,会长。我其实早就忘了孔警官叫什么,我只记得她姓孔,我和其他人没区别的。”
“孔警官?”
吕见尧质问道,哪怕是个问句,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起伏,语调平平,却总是能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哦,不,是孔小姐。”
吕见尧满意的点点头,对甘迦行故意卖的这些破绽,一点儿没有察觉。回来的路上,他已详细地了解过甘迦行的背景——一个高中肄业的混混,家里有个醉鬼的老爸,这些年小错不断,是局子里的常客。
脑子没有多活络,唯一的优点是身手还不错。
“你记住,从此刻起,孔小姐就是你的护身符。她好呢,你就平安无事,她要是不好,我就送你去给大麻做肥料。”
提点过后,吕见尧亲自把饭菜端上了二楼。书房落地窗的另一侧,孔贝文靠在躺椅上翻书,这是她可以做的为数不多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事了。
在国内网络都上5G的时候,她连一台像样的电子设备都没有,小心谨慎如吕见尧,不会给她一丝能够联系到外界的机会。
他把饭菜规整的放在她近前的茶几上,连筷子都给她递到手中。孔贝文曾经试图激怒他:“你应该去做家政啊,你这么会伺候人。”
“罗宋汤,蟹粉拌面,四季豆,凉拌海带。”孔贝文把菜的名字一道一道念出来,故意昂着头问他:“这个是给我吃的?”
“是啊,这些不都是你喜欢吃的吗?”
“不应该啊,我以为你把这条狗链子都给我带上了,我今天这顿怎么着也得吃上狗粮了吧。”孔贝文摸着脖子上的项链,不阴不阳地说,“不对,吕副会长家的伙食好,我至少也能吃上个狗罐头。”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让他们想办法做别的。”
吕见尧的笑是那样温柔,温柔地好像明目张胆监视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我不饿,不想吃。”
孔贝文撇开他,走到小客厅里去,吕见尧就把饭菜一盘一盘端过来,轻轻摆到她的面前。
“我知道你饿了,吃点吧。”说着就要拿勺喂她。
起初,吕见尧做这些事的时候,孔贝文还会觉得不可置信,现在早就是见怪不怪。她看着他拿勺子的手,突然有了主意。
孔贝文把勺子接过来,学着对面男人的样子也开始喂饭,吕见尧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还是张嘴了,看见他把食物吞进嘴里,一下又一下地咀嚼着,孔贝文问他:“好吃吗?”
男人点头,孔贝文就继续喂,不等那人把食物吞下,就又把汤水送到他的嘴边,一次更比一次快,直到橙红的汤汁和菜叶滴落到男人的身上,弄得到处都是。
孔贝文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吕见尧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里像结了层冰。
她期待见到他生气的样子,可是他没有。
“你要是不想吃这个,我就让厨房给你做别的。”
“我想吃冬阴功汤了,上次你在外面给我带回来的那个。”
“行,我让阿布去买。”
“我要去店里面吃。”
“我跟你说过,会长现在开始提防我了,他们很有可能会拿你来针对我。”吕见尧试图走过来,安抚孔贝文,“去店里很危险。”
孔贝文见状立刻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窗外,拒绝他的靠近。
“你每天进进出出的不是照样没事?他们把你杀了不是更直接?我今天就想去店里吃,我想去外面,不想一直呆在这里。”
吕见尧很清楚孔贝文的脾气,昨天才说把那手表摘了不带,隔天下午就叫人把项链送来,照理说她一定会闹上一场。本来耳机里安静了一天,他还觉得奇怪,现在她把脾气发出来,他倒也觉得放心了。
“那我让阿布去安排一下。”
而这,就是孔贝文和甘迦行为他安排的第一幕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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