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原定的是体育,天气太冷,球场地面结了一层冰,不过很薄,一踩就碎。加上即将期末考,理所当然的改成室内活动,说简单点就是自习。
自习课一向吵闹,讨论学习的,聊天的,八卦的,还有窜位找朋友扎堆讲鬼故事的,纪律委员在这种情况下形同虚设,管不了也不想管。
姜梨没摘口罩,平时喜欢找她问问题的几个组员以为他们的组长生病了,连唐榆都不好意思来问。
只有陈越知道这是受伤,不是生病。
姜梨的眼角瞥见陈越单手支着下巴,盯着面前的一本英语练习册发愣,手上没闲,拿了根转转笔,让它在指间转个不停。
姜梨在算化学方程式,心里却在想别的,陈越除了上课不太认真,打球,打交道,唱歌玩魔方转笔好像都挺精通。
把答案最后一个字写完,把习题放进抽屉,入眼的是那个黑色袋子。
一声笔砸在桌面又落到瓷砖地面的声音响起,嘶——陈越的手被滑落的笔砸中。
姜梨把滚到自己椅子旁边的转转笔捡起来,还挺沉,递过去。
“你的笔。”姜梨看他的关节红了,“还好吗?”
陈越见她终于出声,表情做得更夸张,甩甩手,卖惨道:“疼死我了,刚好打在关节。”
拙劣的演技一秒就被看穿。
想起那些药,姜梨转移话题,问他:“我没摘过口罩,你怎么知道要消肿止痛?”
陈越早就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用刚刚被砸过的手,指了指自己左脸靠近眼尾的地方说:“那里很红,而且有一条划痕。”
像是被人打的,指甲又刚好划破皮肤那种。
姜梨碰了碰陈越说的地方,疼痛感没消半点,眉毛轻微皱在一起。
接着问:“那跌打损伤活血化瘀呢?”
“右脚脚腕走路姿势有点跛。”陈越回忆起姜梨从外面进来的那几步路,“膝盖看着也受了伤。”
姜梨惊讶:“你怎么这么清楚?”
陈越做出傲娇样:“嗯哼。”
轻叹一口气,恢复刚刚转笔时的悠闲,他当然清楚什么伤是怎么来的,什么伤是什么状态,又该用什么药最好,因为……无数个日子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哇啊啊……呜啊啊啊……”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引来了阳台上晾衣服的梁媛。
蹲下去抱起他,温柔地问:“小煜怎么啦?”拿起饭桌上的纸巾擦泪,“哎哟,哭得稀里哗啦的,像只小花猫。”
“呜呜呜哥哥……哥哥……”陈煜哭得一抽一抽的,指着陈越,六岁的孩子还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梁媛扭头,视线淬了毒似的看向饭桌另一头的陈越,语气和哄陈煜的截然不同,抄起晾衣架就打,很暴躁:“陈越!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欺负弟弟!”
骂完还生怕怀里的小儿子受到惊吓,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不怕不怕,小煜是最勇敢的宝宝。”
“我没有欺负他。”
陈越知道解释没什么用,还是继续解释:“妈妈让我喂饭给他,他不愿意吃,就哭了。”
这声妈妈并没有让梁媛的脸色好看一点,瞪着陈越,那眼神恨不得把大儿子活剜。
“真是扫把星。”梁媛轻轻晃着,苦累靠在肩膀的小儿子。
陈煜巴掌大的脸哭得通红,梁媛朝陈越大吼:“愣着干什么!滚回自己屋里去!”
声音很大,回荡在空旷的客厅,带有回声,从那以后梁媛的怒吼成为了陈越唯一的噩梦根源。
“你怎么不回家?”姜梨问,“刘杭他们刚刚叫你你都没反应就先走了。”
“啊?……哦。”陈越看着没关的多媒体,从回忆里剥离出来,“今天不想回去。”
唐榆拿着饭盒在窗外等姜梨一起去去食堂。
姜梨随口一问:“那你吃什么?”
“吃食堂的。”陈越答的自然。
“没饭盒吃不了。”说着拎起挂在桌角内侧的圆柱形的小包,往唐榆那去。
陈越因为想起梁媛和陈煜心情不太好,和自己赌气,索性说:“那就不吃了。”
姜梨的动作顿住,很快又继续走。
教室里该去食堂的去食堂,该回家的回家,只剩下第一组第二排靠窗位置上捂着腹部,趴着睡觉的人。
唐榆在靠近电视机的一班餐位占了两个位置,看见取完餐的姜梨一手一份饭,问道:“姜梨,你怎么买两份饭啊?”
姜梨没有遮遮掩掩,直说:“给陈越的。”
唐榆边吃边八卦:“嗯?你的脸怎么了?又为什么要给陈越买饭?是不是……”说到后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脸没事,磕到的”,姜梨用餐巾纸擦擦嘴,“至于陈越,他不回家又没饭盒的总不能不吃。”
唐榆点点头:“有道理。”
姜梨的饭盒是可拆卸的两层不锈钢方形碗,底下那层很少用,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整理完,端上另一份,说:“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
“哎不是,你就吃完了?”唐榆一脸不相信。
“我没打多少餐。”姜梨说,“再不带回去给他都凉了。”
食堂高峰期,来来往往全是学生,唐榆怕姜梨走太快会发生冲撞,操心她:“那你慢点啊。”
球场上有人打球,也有走读生拎着小吃提前到校,姜梨才后知后觉,脚步都放慢速度。
万一在打球呢?带过去会不会太多余……会不会叫朋友带小吃进来……
想着想着就到了一班教室门口,见陈越还在原位,姜梨调整自己的呼吸,从来没有这么急得从哪赶回教室,把饭盒放在自己桌上,推过去一点位置,出声说:“陈越,吃饭。”
陈越睡的很浅,一叫就醒,表情有点懵圈。
姜梨给自己找个借口:“吃点东西,你不是说有胃炎?”
陈越的意识回笼,看着面前的饭盒,忽然就笑了一下:“谢谢。”
谢谢有人还惦记我吃不吃饭,记得我随口说的胃不好。
强忍着对番茄炒蛋的恶心把所有都吃完,饭菜在冬天凉的快,但在这个时候,它就是热的,暖的。
见陈越三下五除二搞定,姜梨接过来:“给我吧,我拿下去一起洗。”
食堂太远,教学楼边也有一排水龙头,一年四季都是热水,供在校吃饭的学生洗饭盒。
陈越估算着姜梨应该走远,走廊上有人找他打球,都以去洗手间为由拒绝。
刚一进去就撑不住了,冲进一个隔间里大吐特吐,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吐到没东西可吐,身上冒出很多冷汗,陈越蜷缩在角落里发抖,把头埋在臂弯里,陷入半昏迷状态。
十岁的陈煜已经可以正常上学,被梁媛安排在和陈越同一个班里,美名其曰双胞胎兄弟在学校有个照应。
结果刚入学那天就捅出篓子,有几个男同学看出陈煜的与众不同,都欺负他,嘲笑他,慢慢的把本就话少孤僻的陈越也孤立在外,在背后传他们兄弟俩都是怪胎。
陈煜在家里随心所欲惯了,要什么梁媛就给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笑,笑他不正常。
他永远像一个大少爷,只知道别人不能欺负他,如果有,那他就报复回去。
说话说的比较迟,思维却和普通人一样,甚至更阴暗,更睚眦必报。
趁别人打好饭去领水瓶的时候往别人碗里加东西,吐口水。时间一久,就被发现。
陈煜和陈越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校服,所有人都分不清他们两个,加上有一个惯于装傻,他们就把罪责赖在陈越身上,认定是他帮弟弟报仇。
陈越当时瘦瘦小小的一个,打不过也骂不过。放学路上,几个高高大大的同龄人堵住陈越,把上午那盘被吐了口水的番茄炒蛋放在花坛边。
“陈越,你不会帮你的傻弟弟报复我们吧”“你不会是看我们说他傻心里不痛快吧”……无数的猜疑全砸给陈越。
无论陈越怎么解释都没人信,陈煜又不承认,几个人按着他的头砸进菜里,陈越被逼的吃完,满脸红红的番茄酱和蛋碎。
回家告诉梁媛,她不信,反倒颠倒黑白地说:“是你的话就是你,别不承认!为什么要推到弟弟身上,他懂什么?!”
是,陈煜什么都不懂,都是他的错。
陈煜在一边瑟瑟发抖,装的更傻更可怜更无辜了。
从那天开始,陈越一看见番茄炒蛋就应激,想吐,会出冷汗,严重的时候还会痉挛。
捱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陈越从隔间里出来,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眼睛里密布红血丝,眼下有严重的乌青,整个人很憔悴。
打开水龙头拼命往脸上泼冷水,想减轻恶心和头晕。
在座位上一坐下,就被刚睡醒的姜梨询问:“你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陈越重新摆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回答:“我找人打球去了。”
“是么?”姜梨看他湿透的发梢,“可是午休后半段严禁打球。”
陈越赶紧找补:“乒乓球。”
“乒乓球也算球,不能打。”
陈越脑子飞速运转,总不能说实话,嘴巴刚张开,手里多了包没拆封的抽纸。
“擦擦头发,很多水。”姜梨说。
陈越看得出来姜梨有意转移话题,顺着台阶下,拆开扯出几张纸给自己擦了擦脑门上的水珠。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些糟心的东西影响,自己也不再是从前那样胆小懦弱的性格,怎么今天就想起来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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