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暴雨生凉

夏橙阳回到家,全屋一片的漆黑,只有夏飞扬的房间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微的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

夏飞扬的声音很快响起:“进。”

她推开门,发现夏飞扬正靠着床边坐在地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一杯酒在喝。她皱起眉:“夏飞扬,你让妈明天回来发现你在房间里抽烟,她一定会抽死你。”

夏飞扬抬抬嘴角嗤笑一声:“那就让她抽吧。”

夏橙阳叹口气,过去在他对面也盘腿坐下,目光落到他手里的酒:“你今天已经喝的不知道超过多少倍你的量了吧,还喝,你有点数行不行。”

夏飞扬挑衅似的对着她喝了一口,透过袅袅的烟雾看过去:“有数?我要数干什么用。”

夏橙阳揉了揉太阳穴:“你幼不幼稚啊。”

夏飞扬撇开了目光,良久才开口:“他……怎么样?”

夏橙阳看着他:“回去的路上倒是都挺正常的,就是看起来也有点头晕,可能是真的喝多了点,不过到酒店就好像没事了,走路也稳,说话也正常。”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道,“舒晴晚上和我说了,你说他……你怀疑他对你,有肢体接触方面的排斥……”

“现在不用怀疑了。”夏飞扬轻笑一声,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你也看到了,他就是。”

夏橙阳有心辩驳几句:“今天这个不能说明什么,他也确实是喝多了,你看他喝伏特加和深水炸弹喝了多少啊……”

“我的好妹妹。”夏飞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谢谢你安慰我。但是你的安慰很蹩脚。而且我也不需要。”

“不是安慰——”

“橙阳,今天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次十分偶然的碰到,他的反应我也都感受到了。我不傻,我活到现在,遇到过那么多人,交过那么多朋友,别人的肢体语言和身体反应说明了什么,我清楚得很。”夏飞扬听起来很平静,“而且你和舒晴不都帮我测试过了么,你们和他握手,舒晴搭他的肩,你帮他顺背,拉他起来,他一点问题都没有。说明他并不是排斥所有人类。只有我。”他又是嗤笑了一声,“只有我让他觉得恶心。”

“不是的夏飞扬。”夏橙阳拼命摇头,“你不能只看这些。这些就能代表了所有吗?他关心你,答应我陪你回来。他在club的时候也一直很担心你,记挂你喝多了。”她越说越快,“而且他如果讨厌你,他为什么要跟你来宁城?”

夏飞扬沉默了一会儿,他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轻轻的敲击着杯壁:“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自己也挺想来的,宁城也是个好地方不是么,值得来。”

夏橙阳轻叹一声:“夏飞扬,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我真的觉得施南没有讨厌你,他可能只是……也有他的苦衷。虽然我今天晚上才见到他,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真的还挺在意你的。你之前出去没回家那天,是不是也是去找他?你自己想想你和他的相处,你觉得如果他讨厌你,能这样跟你相处吗?”

夏飞扬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缸里,看着那片灰,脸上没什么表情:“橙阳,道理我明白。我当然也知道,他也许确实拿我当个还不错的朋友。但是,你看出来了,舒晴也看出来了,我对他,可不是只想当朋友的心思。”他飞快地笑一下,“也许他也看出来了呢。”

“你……”夏橙阳一时失语,她过了好久才诚恳的凑上前去,按住了她哥的肩晃了一下,“夏飞扬,你别这么患得患失的。你找个机会,和他沟通一下吧。无论怎样,至少要先沟通,别自己瞎琢磨,不是吗?”

夏飞扬往后仰,头枕在床上:“再说吧。”

夏橙阳又叹一口气,她可能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了解夏飞扬。在外人看来,夏飞扬如斯阳光开朗、成熟靠谱的大帅哥,怎么可能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和感情问题?但她知道,她这个双胞胎哥哥,活了21年,情感经历这块儿,广义上或许还算可以称之为丰富,但狭义上,也不过是纯纯的白纸一张啊。

之后在宁城的几日,夏飞扬和施南的相处,竟然格外的风平浪静。

他们趁着日头还不甚毒辣逛景区,时近正午就躲进室内——博物馆天文馆图书馆,他们没有人再提起那晚的事,就好像是他们彼此都接受了施南就是乍一喝洋酒,没把控好所以喝多了,这个说辞。接受的心平气和,理所应当,自然而然。

后几天,顾楷晟也来了宁城,他的z4还在北京搁着,开了辆Q7,施南又一次给出评价:“这车配你挺违和。”顾楷晟耸耸肩:“没办法嘛,只好开我爸的。”

那天他们仨在商场的游戏中心里痛快的厮杀了一把,晚上去夏飞扬定的护城河畔一家私房菜吃饭,顾楷晟大概是被窗外的画舫古韵影响,装模作样的喝花雕,他酒量甚至还不比夏飞扬,没喝几杯就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飞扬啊,”顾楷晟大着舌头道,“你下个月几号走来着?生日之后是不是,兄弟来送你啊!”

夏飞扬今天一口酒都没喝,只拿着茶杯和顾楷晟碰一碰:“嗯,15号走。”

顾楷晟一脸惆怅:“我真的会想你的啊……哎从咱这飞德国要多久?我要不然,去找你过圣诞吧!欧洲圣诞节是不是特别热闹啊!”他说着又自己兴奋起来。

“13个小时。”夏飞扬淡淡答一句,没接他圣诞节的话头。

“明年什么打算?”顾楷晟不依不饶的追问,“回不回来到底,给个准话儿吧飞扬!”

夏飞扬感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施南也抬眼看了过来,有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谁知道呢。”

“我就说,你到那儿了啊,找个身高腿长的洋妞,绝对就乐不思蜀了。”顾楷晟“哈哈”笑道。

夏飞扬怼他:“谁跟你似的。”

突然施南毫无预兆的出了声:“德国和国内,是有时差吧?”

夏飞扬看着他,没说话。顾楷晟在一旁掰起了手指头:“六个小时?”

“夏令时六个。冬令时七个。”夏飞扬终于开了口,他转头去看屋外潺潺的河水。

“啊啊。”顾楷晟抬手看表,“那现在那边,是中午。”

“这么着急算干什么。”夏飞扬喝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顾楷晟,“着急赶我走呗。”

“那哪能啊!”顾楷晟嚷嚷,“这么着吧,我下个月12号来给你过生日,然后我就留着,等把你送上了飞机再回去!”

夏飞扬不置可否的“嗯”一声,没多说什么。

一会儿顾楷晟出去上洗手间,包间里只余了他们两人。夏飞扬突然就有点不自在起来。明明他俩前几天独处的时候都还挺正常的,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顾楷晟来了一直都很聒噪,这突然一下安静下来,他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他正斟酌着说点什么,突然施南反倒先开了口:“夏飞扬,我买了明天回去的车票。”

“什么?”夏飞扬愣了,他终于对上了施南的目光,“什么车票?”

“大巴。”

夏飞扬张张嘴,半晌才道:“你……我本来是想过两天再给你送回去的。”

“真的不好再麻烦你了。”施南平静的说,“夏飞扬,这几天在宁城,特别感谢你带我吃了这么多好吃的,看了这么多风景。”他笑了一下,真心实意的,“像你说过的,是千金不换的回忆。”

夏飞扬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杯子,手指无意识的旋着杯沿:“那……即使你要自己回去,坐动车吧,我查过了,宁城去你们那里有动车——”

“没关系的。”施南轻轻的截了他的话,“动车票有点贵。”

“我可以——”

“不用了夏飞扬。”施南看着他,说出的话里透着斩钉截铁,“你接我来,请我吃饭,带我逛遍了宁城,我已经……”他轻轻吸了口气,“我已经不能再承受你更多的好意了。”

夏飞扬猛的抬起头来,怔怔的。

施南接住他的目光,眼里无波:“我知道,你肯定要说,这些对你而言都是小事,你对每个朋友都是这样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但是我,我真的不行。没有人……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过。很坦白的告诉你,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挂上了一点自嘲的笑容,“我不想欠别人太多,你不在意,但是我没法不在意,你明白吗?”

夏飞扬轻轻的咬了下嘴唇,“嗯”了一声。

“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施南温柔的笑了,“谢谢你,夏飞扬。”他看着夏飞扬正想要出声,又不由分说的打断他,“你让我说这声谢谢吧,除了这声谢谢,我也没有别的可以给你的了。”

夏飞扬往后靠上了椅背,长长的出了口气,眉梢眼角也挂上了同样温柔的笑:“好,不客气。”

施南的大巴发车时间是傍晚,夏飞扬把他送到了车站,陪着他走进了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

屋外的天色毫无预兆的暗沉下来,乌云不知从何处不请自来,无声无息的就占据了大部分的天空。

施南听着耳畔隐隐传来的雷声,对夏飞扬道:“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送到这里就好了。我大概过一会儿就可以上车了。”

夏飞扬没接话,只是抬头去看窗外变幻莫测的天色,轻轻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傍晚也是这样。”

施南也跟着他一起望向天空,笑了:“是啊。”

夏飞扬想起那天他坐在拖车里对顾楷晟说的话,微微有些失神的开了口重复道:“夏天就是这样,就这片云,来的快也去的快,就那么一阵儿。”

他听见施南轻轻笑一声:“暴雨生凉。”

“凉不了。”他也笑,“也跟你说过的,宁城和你们那儿不一样,雨下过和没下一样,该热还是热。”

施南没回应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话:“说真的,你快回去吧,一会儿雨落下来了,路上就得堵了,不好走。”

夏飞扬这次没再坚持,他“嗯”了一声,转身朝着施南,似是下意识想伸手,但还是又忍住了,把手背到身后,笑道:“一路顺风,希望你这几天在宁城过的开心。有机会……有机会就再来看看,宁城好玩的地方太多了,这几天走马观花的,也不过瘾。”

施南冲他笑:“很开心,你这几天也辛苦了,谢谢你的招待,还有,”他顿了顿,“谢谢你妹妹的伍尔夫。”

夏飞扬挥挥手:“不用在意,她自己也很高兴能把书送到珍惜它的人手里。”他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那,我走了。”

施南点点头,答一声“好”,也对他挥了挥手。

“再见,夏飞扬。”

“再见。”

耳边一声闷雷炸起,窗外天色已阴沉如墨。他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转身很快的没入了人流中。

他一直看着,那个人一直没回头。

他转身,去检票口排队,跟着缓慢移动的人群上了大巴车。

窗外,一场夏日里最常见不过的暴雨正在席卷过这座他短暂停留过,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雨点噼里啪啦的敲击在窗玻璃上,瞬间模糊了视线。

大巴车里的冷气开的很足,头顶的空调风呼呼的吹过来,确实挺凉。

他分别时对夏飞扬说的“暴雨生凉”,其实是他很喜欢的一首宋词。

“暴雨生凉。做成好梦,飞到伊行。几叶芭蕉,数竿修竹,人在南窗。傍人笑我恓惶。算除是、铁心石肠。一自别来,百般宜处,都入思量*。”

他只说了那四个字,后面的,他不敢,也不必要说给夏飞扬听了。

车子缓缓启动,在一片铺天盖地的暴雨中缓缓驶出车站。他把包一直抱在胸前,手伸进去触到他挑出的那几本没看过的伍尔夫,突然没来由的意识到,他与那个人经历两度告别,他都好像忘了说一句最重要的。

认识你很高兴,夏飞扬。

*暴雨生凉。做成好梦,飞到伊行。几叶芭蕉,数竿修竹,人在南窗。傍人笑我恓惶。算除是、铁心石肠。一自别来,百般宜处,都入思量。——杨无咎《柳梢青·暴雨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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