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夏飞扬醒来,外头天光大亮,炎炎烈日已经升的挺高了。
他飞快地翻身起床,洗漱完下楼,翔哥站在他们的Z4旁,手里端着一个大茶缸子在喝,看见他高兴的挥手:“早啊,车好了。”
夏飞扬走过去:“谢谢您,麻烦了。”
翔哥十分不在意的笑:“小事情,你们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夏飞扬答得真心实意,要睡的不好他也不至于到日上三竿才醒了,“我那朋友是不是还没起?”
翔哥笑着摇摇头:“起一会儿了,他说要吃早点,我们一个小伙计带他去外面买了。”
夏飞扬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起床的,当下心里就有点不好意思,他决定怪罪于昨晚喝的那口“酒精”,一念及此,他朝四周看一圈,只见着几个生面孔,大概是店里其他的伙计,于是便问翔哥:“施南出门了么?”
“早去加油站了。”翔哥答。
“哦。”夏飞扬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他有点犹豫的又开口,“那他是不是得晚上才回来了。”
“他一会儿就回来。”门口传来顾楷晟的声音,夏飞扬一愣,转过头,看见他手里拎了一大兜子的包子油条,冲着自己扬一扬:“来吃饭吧飞扬,哎我跟你说他们这儿这包子,可好吃了!”
夏飞扬有点无奈:“那你也买太多了。”
“嗨,吃不了给翔哥他们留着呗。”顾楷晟满不在乎的,自顾自的在桌子旁坐下来开始吃,一边还招呼夏飞扬,“来啊,你洗漱过了吧?”
夏飞扬“嗯”一声,过去坐在他旁边,想了想还是问他:“你刚才说施南一会儿回来?”
“啊,是啊。”顾楷晟大口吃着包子,看起来是真的很香,“我早上起来时候正赶上他出门,他说他找了个人晚点儿去替他看着站里,人到了他就回来。”
“哦。”夏飞扬心里松口气似的,看着窗外鲜亮亮的阳光,心情又昂扬起来,面儿上还装模做样的,“不过他来回一趟也挺折腾的。”
翔哥在一旁笑:“不折腾。小南难得有同龄人能说说话,我看他心里肯定挺高兴的。你们要走,他肯定得回来打个招呼的。”
等他们吃完早饭,夏飞扬又给翔哥递了根烟:“翔哥,这次是真的麻烦您了,不仅帮我们修车,还给我们这么干净的地方住。”他听起来满是恳切地感激,“要不是碰上您,我们哥俩肯定别提多狼狈了。一会儿施南回来了,我们跟他告个别也就走了。您先给我们结个账吧。”
“好说。”翔哥叼着烟去了柜台,在账本上随便划拉两下,报了个数。
夏飞扬愣住了:“这也太便宜了……补胎都不只这个钱吧。”
翔哥也挺奇怪的看着他:“除了补胎还有什么?”
一旁顾楷晟也挺不好意思的:“当然还有住宿费啊!”
翔哥摆摆手:“那房间本来也是空着的,给你们住也没耽误什么,怎么好收你们的钱。”
“不行不行。”夏飞扬连连摇头,开始往外掏钱,“不是这么个道理。”他想了想,“昨天旅店老板娘说她那120一晚上,那我们就按200一晚给您吧。”
翔哥看他掏出一沓钞票递过来,“嗐”了一声,“不能不能。”
夏飞扬很执着的往出递,翔哥一个大男人被他逼的嗖一下闪的老远,还嚷嚷:“都说了我不要啊,你把补胎钱给了就是了。”
夏飞扬正哭笑不得呢,身后传来施南的声音:“怎么了?”
夏飞扬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飞快地走到他面前,把钱递给他:“翔哥不肯收我们钱。”
施南也没接,他垂眼看见那一沓钞票,表情里也带了些无语:“你就算要给,给这么多干嘛?你们城里人不会算账的吗?”
“不是啊,你看旅店那120一晚,你们这条件比旅店好多了吧,我按200一晚算的,很合理吧,然后我俩一人住的一间,所以是400,再加上补胎的费用,还有昨天晚上让翔哥加班的费用,就是这些啊。”夏飞扬理直气壮的。
施南十分无奈的扶了下额:“夏少爷,不至于,你这整的好像我们这跟什么黑心店似的。”
一旁的顾楷晟也发了话:“我觉得他算的没毛病!哎呀你们就拿着吧,只能说你们之前定价太低,一点都不符合市场规律,这是不对的。”
翔哥还在远处嚷嚷:“小南,不能要啊!”
夏飞扬眼神执着的看着他:“施南,你要觉得我俩还算是个不讨人嫌的客人,你就拿着。”
顾楷晟帮腔:“你不拿我们就赖着不走了啊!”
施南大概人生活了小20年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他想了想,叹口气,还是接了过来。
夏飞扬一下就笑的比那屋外阳光都灿烂:“这就对了嘛。”
施南冲他俩点点头:“怎么着,你们东西都收拾了吧,要不要上楼去最后看一眼,别落了什么。”
那俩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拐角,施南就十分眼疾手快的把钱寻了个袋子出来装好,飞快地塞进了Z4的后备箱里。
等他俩终于又坐进了Z4,发动了车子,站在一旁的施南突然有些恍惚。昨天下午从加油站走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彼时他心下只是熨帖着夏飞扬的为人和善,于是开口提醒了他们一句胎压在报警。
而此刻,不过才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他站在这大好阳光里,耳畔是跑车引擎的轰鸣声,他知道面前的人将会随着这轰鸣声一同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他明明每天都在见到无数辆车来来走走,他的生命中每天都在出现各种各样的过客,他和他们说话,有时会目光相接,点头示意,有些有礼貌的也会和他挥手告别。
他应该非常习惯的。
夏飞扬转过了头看他,他已经带上墨镜,结结实实的大黑超,施南完全看不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用那明朗的声音似是有点遗憾的对他说:“可惜我们这车只有两个座,不然可以顺路带你回加油站的。”
施南浅浅笑一下:“不顺路,不必了。”
顾楷晟也转过头来冲他喊:“哥们儿,谢谢你回来送我们一趟啊,还有谢谢昨晚的收留,昨天白天的事儿,真的对不住啊!咱们就当,不打不相识吧!”
“不必在意。”
夏飞扬还是摘下了墨镜,不过阳光实在是有些过分的强烈,施南被刺的微微有些眯了眼,不太能看得清他的眼睛。
“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你,很奇妙的缘分。”他听见夏飞扬这样说,“希望我们这两个‘过客’没有太叨扰你的生活。祝你以后,”他想了想措辞,“也能到你自己的灯塔去。”
施南一下就愣在了那里。
夏飞扬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又带回了墨镜,冲他挥了挥手,顾楷晟踩了油门,那引擎的轰鸣声又更响几分,随后逐渐的弱下来,化作了天边的一缕烟尘。
时近正午的日头是实打实的热烈,施南穿的短袖短裤,也没带帽子,整个人无遮无拦的,却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很久。强烈的紫外线烧灼着他的皮肤,他感到额角后背都开始往外冒汗。
但他的心里被一股陌生的情绪冲撞着,像是他喜欢的作家伍尔夫写的那样,“海浪的条条波纹的色彩变得越来越暗;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拍击海岸*。”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伍尔夫在书中描写的那座灯塔,朦胧而遥远的,但却真实的存在着。
他看的见,他知道它就在那,但他无法触及。
像是这一秒拂过灯塔的海浪就不再是下一秒的一样,时间在往前走,于是万物亦跟随着。他想起昨晚夏飞扬的话,“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不停的往前走。”而他此刻突然发现,自己每往前一步,离身后发生过的事情不过就更远了一点而已。
无法左右,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默默的转身。
原来这就叫留恋,原来这就是离别,原来这就成过客。
夏飞扬发现施南塞回他们后备箱的钱已经是当天傍晚的事了,他们总算是到了大城市里,住进了五星级酒店,门童替他们拿箱子时唤了他们一声:“那个,先生!后备箱里有贵重物品。”
夏飞扬闻言还颇有些疑惑,两个行李箱怎么就贵重物品了。
等他走过去看到袋子里装的钱,他倒吸一口凉气,表情瞬间就变得很难看。
顾楷晟也凑过去看到,“呵”的一声:“他什么时候又给咱塞回来了啊!”
夏飞扬眉头紧紧的皱起:“大概是在让我们上楼检查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想了想,摇摇头:“不行,我们得把钱送回去。”
顾楷晟也点点头:“是啊,得啊!”他看一眼袋子,也有点无奈,“他们怎么连补胎钱都没要啊。”
夏飞扬心下差点就有股冲动,想要立刻调转车头回去,不过他到底还是个理智的人,毕竟他们这一天已经开出了好几百公里。“老顾,咱们返程时再回去给他们吧。”
“什么返程啊。”顾楷晟看他一眼,“我昨儿给宝马打电话了,他们让我等到了目的地把车撂个北京店里,把胎压报警这块儿处理好了,他们给我把车送回去。我今天白天不是在路上跟你说了吗,咱飞回去,还说晚上住下来之后就订机票呢。怎么的你这才几个小时就忘了?”
夏飞扬揉揉太阳穴,他当然记得,只是刚才看到钱,一下子心里莫名的着了急,就没想起来这茬。
而在满心的着急之外,似乎还有点隐隐约约的期待,像是初春时刚刚解冻的土壤里悄没声儿的钻出一点小小的绿芽来。
“我一着急,差点忘了。”夏飞扬叹口气,“那也没事,等我回了宁城,自己再去一趟。”
顾楷晟惊了一下:“什么?那儿离宁城好歹也有个四五百公里呢,你还要再跑一趟?”他想了想,“不然咱给人寄过去吧。”
“不行。”夏飞扬摇摇头,“知道你之后还有别的安排,你甭管了,我自己去就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分别时夏飞扬提到了《到灯塔去》,入了夜,本来一向睡眠还不错的施南很罕见的失了眠,突然就很想看伍尔夫。
他翻出了那本《到灯塔去》,书很老旧了,毕竟到手的时候已是二手,也被他翻了很多遍,书页又黄又脆,还有些散架。
他的书都是翔哥替他淘来的——翔哥有时需要跑市里进货,知道施南爱看书,每次去的时候都会替他从跳蚤市场带回几本。就是翔哥本人的文化水平也实在不高,基本属于看着什么顺眼拿什么。伍尔夫的几本大概就是他随手拿的,没想到施南喜欢的紧,还自己跟着去了几趟,想把伍尔夫全集都淘回来。不过他们这毕竟不算是个多大的城市,他到底还是没能将所有的全部寻得。虽说不至于有多执念,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许是因为又看了伍尔夫,那晚施南久违的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坐着船在海上,目极之处有座不高的白色灯塔,就那么孤单的矗立着。明明看着没有很远,但他奋力的划着桨,也似乎是在前行,却始终不得靠近那灯塔分毫。
于是最后,他绝望的弃了船,一头扎进了海里。无边的海水聚拢来,竟温柔的将他托起,他累的精疲力尽,但却始终漂浮在海面上。
他没有沉下去,便只能随着那海浪,晃晃悠悠的看着那座灯塔就那么静静的在他的视线里,不近不远,却是不由分说的遥不可及。
*弗吉尼亚·伍尔夫《海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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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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