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欢迎新朋友
老派歌手的舞台风格就是在开头说谢谢,在间奏说心声,唱到结束还要说多谢。林升说他好久没唱,可能会不好听,很抱歉。他叫键盘手降了KEY,连唱两首粤语歌《风和雪》《故事》。很明显,到第二首歌高音的部分他很吃力,年轻时太自负,每首歌都要调飙到C5,到现在只能自己吃自己的苦。
酒其实不好喝的,但酒精可以让人站在云朵里,这才是快乐之本源。林升的《故事》听起来十分耳熟,姜凌波回忆起小时候国庆节跟大人去悦都广场摸奖券,工人文化宫门口放的大概就是这一首。不知道是林升的歌本来就还不错,还是因为熟悉而觉得不错,姜凌波想着等有空了,要把林升的歌单独拉出来听听看。
林升说他最后再唱一首国语歌《惦记》,“今晚欢迎新朋友。”他望向姜凌波,时而能看清她的脸,时而只能看到她脖子上的绿松石银坠,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请你不要不要再别离,将我抛进抛进黑夜里。。。。。”
这像是欢迎新朋友的歌吗,这是朋友要丢下他离开的歌。所以林升的人设是苦情浪子?不得不说,舞台上的林升是耀眼的,让姜凌波觉得当初没去他的演唱会有些可惜。不知道他嗓音状态好的时候是如何。
和雯宁聊了很多过去种种,时间已经不早,两人在夜间十点分开。姜凌波离得近,自己走回去,雯宁叫了Uber。
一个人走在上坡路上有些踉跄,当地人总是休息很早,店也打烊很早。如果不是在小镇最中心的街区,这条路可能连路灯都不会亮。这个点放在国内,姜凌波可能还在办公室加班。毕业回国之后她一路走的都是上坡,辛苦但值得,你说人生有走下坡的时候吗?那是什么时候呢?姜凌波兀自哼起一首陶喆的《寂寞的季节》。
后面有辆车开过来,依旧是林升那辆银色大福特。
其实林升从唱完出来就在车里等了。三次遇见这个女人,只知道她姓姜,从来没机会说超过两句话。他想等她,想认识她,甚至想问她为什么和她总会遇到。
“载你回去吗?”
“好”
姜凌波不再拒绝,她拉开车门坐上车,临走前最后一晚,想过得自由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夸林升唱歌好听。
“谢谢。”他唱歌时声音超有爆发力,可讲话哦跟台湾男生一样斯斯文文,听得姜凌波的耳朵像被睡了一样,人也跟着温柔起来。
“如果你开演唱会,肯定不好抢票。”
一想到前几个月抢伍佰的票,姜凌波就来火,票务总代理跟黄牛沆瀣一气,抢不到,根本抢不到。到黄牛那儿一问,1280元的票倒一手2880元了,靓座还得加倍氪金。要是林升出来开演唱会,应该等同于伍佰吧。
林升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顿了顿,“要是我再开演唱会,可能票务网站会瘫痪。”
这什么大言不惭的玩笑,两个人一起傻笑,开心得忘乎所以。
直到过了几个路口姜凌波才发觉林升早开过了她的住处。她不想停也不说话,只静静望向林升。他的喉结在他每次吞咽时都略微颤动,他握方向盘的手粗粝又青筋凸起,无一不让姜凌波想尝试一下他的滋味。酒壮怂人胆,姜凌波用最平淡的语气问最烈的话:“可以睡你吗?”
一个急刹踩下去,车子要跳起来,林升也要跳起来,“什么?”
他明显顿了一下才回神,害羞,是真的很容易害羞,“你真是吓到我了。”又慢慢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他不想反应太大搞得对方尴尬,只是把车窗降下来开出去一段路,经过两个路口才悠悠停下,“现在吹过冷风清醒一些没?”
好吧,姜凌波以为他是接着往前开有意要继续,结果林升是让她脑子灌点风冷静冷静。显然有人把兜风认同为滚床单前奏,有人把兜风认为成送朋友回家。
姜凌波觉得有些丢脸人又嘴硬,干脆丢下一句“不睡拉倒,已经开过我住的地方啦”就下了车。本想潇洒一些离开,可她心大没仔细看路,在马路牙子上绊了一脚,差点一个趔趄。这下更丢人了,恨死这双刚买的靴子。
林升从后视镜里看着姜凌波骂骂咧咧把靴子脱了扔地上,还要光脚踹一下再捡起来拎回手里接着走,疯癫又野蛮。他把车倒回去,一面笑着一面喊她。
姜凌波才不理他。。。。。。
“我把你送回去。”
姜凌波当听不到,继续往回走。
林升只好靠边停了车追上去,他拖住姜凌波的肩膀:“乖啦,我送你回去。”
姜凌波还是不理他,只想甩开他的手继续朝前,却被林升按在原地。
“你不要睡不到就生气嘛!”说完林升就想变乌龟缩回壳子里,浪子人设说这些话真不搭。
姜凌波既不服管又可怜巴巴冲他抬眼,像一只流浪的小猫,夜晚降温到十度,她赤脚踩在地上,浑身都有种不着边际的冷,腿抖得厉害,她小声嗫嚅:“冷。。。。。。”每一任交往过的男友都夸过她的腿既长又白,现在她已经把网撒下去了,没道理困不住林升。她想要林升带她走,而不是她要跟着林升走。
“好啦好啦,真是拿你没办法,”林升把皮夹克脱下来围着姜凌波的腰系了个结,让她的腿能暖和一些,接过她手里的鞋,单手把她扛过肩头,半个身子倒挂着,“好好好,你睡。。。。。。睡。。。。。。吧。。。。。。。”
姜凌波不依不饶:“睡谁?”
“。。。。。。睡。。。。。。我。。。。。。”停停顿顿,话说出来支支吾吾的,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能又补上一句:“哎呀,总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姜凌波的大腿被林升的手臂箍住,她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一瞬间变得顺毛不再乱动,任他处置。林升扛着她往反方向走了一段,一直走到一间砖红色的房子门口才停住。“乖,到家了,下来。”他从信箱里摸出钥匙打开门,便把姜凌波放到沙发上。
一阵混着酒气的鼻息被姜凌波送向他的脸。他叫她不要闹,他要去开灯。姜凌波才不放他走,一把勾过他的脖子,紧紧抱住,用鼻尖不停轻触他的喉结。
林升原本只想缓兵之计把小朋友带回家,收留她一晚再送她回去,现在却被温热的鼻息吹得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他蛮横地把姜凌波抱起来面对面跨坐到自己腿上,一手环住她的腰和后背,一手按住她的腿,叫她不能再占据主动,他把头埋低,从她的耳朵开始轻轻撕咬,一直延续到脖颈。于是肆意妄为的猫开始缴械投降了。
然后就回到了开头那个清晨。别倒回去看,没有不宜的哈哈哈哈不宜的过不了审。
跟林升滚床单还蛮回味无穷的,姜凌波把思绪收回来,收好全部行李,雯宁准时来接她去机场。如今两人的生活轨迹早已不同,雯宁念书时觅得良缘,现在已是一个一岁女孩的妈妈。姜凌波依旧片叶不沾身。姜凌波问雯宁:“做妈妈是不是常常会感觉到很幸福?”
雯宁没有回答她是或否,只说这一年再也不像过去那般自由。只有女性自己才知道当她完成社会强加于她的身份转变之后心态发生的变化。长辈常视婚姻中的牺牲自我为自然,而这一代青年女性普遍存在尊重自我的觉醒意识,长期处在与传统束缚的斗争之中。所以上面的问题,雯宁无法回答姜凌波。
她只祝姜凌波一切都好,祝她事业有成。
说过最终的“再会”,姜凌波只身入安检不再回头。回头会掉眼泪。姜凌波这个人有鼻炎,流泪的时候鼻涕也会跟着一直流,叫人多不好意思呀。
候机时姜凌波插着耳机,她当真找了林升的歌来听,仔细翻了目录,他的专辑有太多,就从《忘记所有》开始。
要怎么评价这张专辑呢?一共十一首,没有一首能让姜凌波听超过半分钟的,还有几首光听前奏就忍不了要切歌了。要命,真的不太行,怪不得要拿来当烟缸。这么看来如果林升再开演唱会,票可能打折都卖不出去。
姜凌波的微信收到若干条工作消息,分别来自“公司业务部”“年终大决战”“公私联动冲冲冲”“国际业务部”几个群。领导发一条,下面跟着二十多条“收到”。她不敢怠慢,明天要回去上班,今天该给领导表表表面的决心,也跟在后面发了“收到,全力以赴!”
她是陵京城南支行营业室的对公客户经理,主要任务是给外贸企业做国际业务,前几个月信用证做得最多。眼下外贸形势不好,进出口限制太多,导致国际业务不停缩水。分行新上任的领导刚任命半周就带着姜凌波所在支行的行长杨琳和公司业务部领导胡骏毅以及若干虾兵蟹将拜访省属第二大外贸企业高管。
高层之间的碰撞与交流总让人心情澎湃,仿佛光明的未来已胜券在握。会上领导布置了重要任务:由陵京银行当牵头行给省属第二大外贸企业做一个绿色银团贷款,另外还要加大集团授信额度。兴师动众加了多少班,轮到上会讨论,分行领导说项目风险太大不给批,要再斟酌。没过多久布置任务的这位分行领导已经结束了他在陵京市的“锻炼”,调回总行,至此项目遥遥无期,再也无人问津。
陷于工作之泥潭,姜凌波常给朋友吐槽她跟九九六大厂程序员艰辛程度不相上下,到手的工资却大相径庭,这几年逮着金融系统查,去年的绩效还没发完。不发也得干,谁叫咱是牛马呢。姜凌波一回到陵京就屁颠屁颠跑回行里加班。支行长发来一周工作布置,要姜凌波不要再浪费时间搞国际业务,赶紧跟胡俊逸去南部新城EPC项目部拜访项目总邵雷,务必拿下项目公司在陵京的第一个基本户。
日子一天一天平凡无趣地过着,气温开始逐步下行。起初是栾树的蒴果由绿渐红,再是银杏挂果坠落无数,之后每起一次风,悬铃木的叶子就越来越少,最后连鸟也不见踪影。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姜凌波的发小赵童语在汉昌呆满三年,终于被调回南京。
姜凌波问赵童语还要不要听伍佰的演唱会,虽然抢票环节两位女士都颗粒无收,但世界上总有靠谱的牛哥,别人多赚一些,他就愿意少赚一些,多做几回生意。
“买,怎么办,谁叫我最近真的很喜欢伍佰。。。。。。”
演唱会当晚,奥体周围水泄不通,天气不太好,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这个城市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出过太阳,一直一直下雨,断断续续。
“甜美镜头竟也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从此我的生命变成了尘埃
寂寞的人总是习惯寂寞的安稳
至少我们直线曾经交叉过”
唱到嗓子沙哑,眼角湿润。演唱会往往叫人变得感性,姜凌波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有很多分钟都在偷偷挂念一个人。两个月了,她没有林升的号码和微信,明明是信息时代,却回到了比传呼机更早的时代洪流,很轻易就断了和一个人的联系。明明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就是会想起这个人。
伍佰安可完大家还不愿意退场的第一百秒,姜凌波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第一次她选择忽视,第二次再打过来她才接。当你在拼命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或许对方也在想念你。
对面说了什么,姜凌波一个字也没听清,因为歌迷们还在意犹未尽搞大合唱给伍佰听。
电话那头倒是听清了,让他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他慢慢融化。
散场漫长,有人心不安。姜凌波和赵童语走出奥体的时候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场馆里是歌迷的热烈温暖,现实外头是水汽氤氲的潮湿寒冷,每辆车的玻璃都雾气蒙蒙,仿佛两个世界彼此割裂。人流四散向各个放向,要走走停停才能穿过。
赵童语是一个人开车回家的,姜凌波是林升接走的。
他换了一部座驾,黑色沃尔沃SUV,看起来落魄歌手最近生活得不错。车里很干净,他抽烟,但是不在车里抽烟。
“你怎么会有我号码?”
“我去中医馆找到你朋友问到的。”
车开进隧道,白色的顶灯一盏一盏划向车后,姜凌波把车窗降下来伸手去抓窗外的气流。一阵凛冽的风扑向她的脸,头有一些昏沉,她问林升可以在车里抽烟吗?林升说可以。
于是她又点燃一支薄荷寿百年,有了一种《堕落天使》里的自由与快乐。她好似在重机后座,世界可以扔掉,只要一直开下去,一直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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