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几米长的红鞭炮在庙前空地上噼里啪啦地炸开，车鼓队的鼓手听到炮声，举起鼓锤，“咚、咚、咚”在鼓面中心敲了三下，接着就大开大合地演奏起来。八支花伞旋转上下，二十四对金色的大钹随着鼓点同时敲击，阳光照耀其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大锣和山锣的加入，让每个乐段界限分明又添上几分庄严。
七天的关戒结束了。
使者们还是穿着那套宝蓝色直裰，不同的是他们黑色的帽檐上多了几株小草、松针，还别着符纸。每个人手里捧着贡银，排队走到庙里的香炉，站着拜三拜，将贡银放进香炉跳动的火苗里。
老李看见了七天没见的孙子嘉诚，高兴得红光满面，朝他挥手：“诚诚！爷爷在这！”
嘉诚平日里在家当宝，这七天算是第一次自己照顾自己，看见爷爷也是分外想念，高兴地狂挥手。
但是队伍快轮到自己了，于是他收回手转过身，等前面一个人完成步骤。很快就轮到他，嘉诚站得笔直，标准地拜了三拜，将贡银放入香炉，转身就跑去找爷爷。爷爷一下把他团巴进怀里：“拜得挺像那么回事嘛，走！回家！家里给你备了你爱吃的螃蟹和花蛤。”嘉诚笑说好，不忘和后面的浩泽说一起来家里。
飞光站在庙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地上还没扫的红色爆竹壳发呆。庙里的道长走过来，与他搭话：“飞光啊，这次关戒结束，正月前应该没什么事了。辛苦你了，不回家吗？”
“没什么辛苦的，我打算等大家走了，把院子扫干净就回去。”
“哎，你也七天没回家了，庙里这么多人还怕没人扫？”说着，道长就拿起偏门的扫帚走下台阶，“你回去吧，回去吧！我扫就好啦！”
飞光失笑，“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跨过庙门，拐进小巷，却从后院侧门又拐回了主殿里。他站在博山大帝像前，翻手变出三枚乾元通宝钱，在手中摇三下拋到香案上，三个皆为阳面。刚才还站在神像前的飞光，此时却不见了，徒留一阵风轻轻掠过香案前段覆着的“金玉满堂”帘……
眼一睁一闭的功夫，飞光就到了天庭的博山殿里。这里天顶很高，房梁上彩绘着梁瑛的成仙故事，地上铺着黑色的四方砖，一条红毯由门口延伸到中间凸起的平台上，平台上摆着书案和木椅，书案上一个镂金雕花的香炉，木椅后是一幕金边丝质屏风。厅左是一大面药柜，厅右是一个铺着人间地图的大桌子。
飞光自从进入这个博山殿，身上的白T运动装就变成了一身玄色圆领袍，衣裳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图案花纹，唯有翻领的青色上绣着一株颇为出尘的莹白仙草，蹀躞带勒出好看的腰身，袖子扎进护腕里，黑色护腕上各盘着一条银色蛟龙。短发也变成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用发带高高束起。如此装扮，一下子和他的外貌和谐了起来，冷淡肃杀，却又萦绕着淡淡香气。
飞光没有把眼神分给大殿里的陈设布置，一来就直奔书案上的香炉，将其上的瑞兽首转向东南巽卦位。屏风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飞光走了进去。
屏风后从原来的空地变成一条幽深泛冷的石制隧道，感受到有人来了以后，亮起盏盏烛火。飞光熟练地走过每一个分叉口，最终抵达了一个和古时居室差不多的房间。只不过，那里面没有放着卧室里会有的东西，正中间摆着的也不是床，而是一副玉质的棺材。房间四周点着不少长明灯，但也有些只摆着灯，没有烛火亮起。
飞光踏进这个房间就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走到棺材边。白玉棺里躺着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长发披散着，在灯光和玉质的反光下，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却又映得眼皮上一颗小痣的颜色越发艳丽生动。
他穿着墨绿色的暗纹缎长开衫，两边直领用金线绣着对称的玉竹，袖口襕边金线绣藤蔓蜿蜒于连云之上，看上去和飞光在人间穿的那件青绿色外衣有些相似，只是更精美一些。线条好看的脖颈没入长开衫里的云峰白交领短衫，底下的青绿襦裙在烛火摇动中能看见竹叶暗纹不时反着光。
飞光站在棺旁，目光描摹过棺中人的眉眼、鼻梁、薄唇，和人间的神像不同，他没有长长的仙风道骨的胡须，不会一板一眼地坐得笔直端正，完全不是那种稳妥的慈爱老中医形象。他年轻、跳脱、眉目多情，刚开始人们都不放心去找他看病的，毕竟他看着就不靠谱。
“梁瑛，就差最后五盏长明灯了。”飞光伸出手，悬在梁瑛的眉心之上，探查他目前已有的神识完整度，“很快，我很快就会找齐你的神识。五百年，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
五百年前，南镜的一位神使选择离开神使之位，转生为人，与凡间的妻子共度余生。当时南镜正值入冬，入冬拜博山大帝的人总是会多些，上了年纪的人都说冬天是要熬着过的，所以更要求神医保佑。屋漏偏逢连夜雨，祈愿增多的同时，梁瑛发现南镜似有黑雾弥漫，像是瘟疫前兆。南镜神使又暂时缺位，梁瑛便叫飞光帮忙去南镜探查一番。
南镜的事情并不复杂，飞光摸索着在贯穿南镜的镜江上游找到了源头，三下五除二地将黑雾除尽，还不忘留一点装进葫芦芥子，到时候带回去给梁瑛研究。
一路顺顺利利，和平日里的工作日常没什么两样，那天路上的风景、天气都不错，冬日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可当飞光一回到博山殿，就发现大殿中间的红毯洇染了几滩深到发黑的不明血迹，血迹稀稀拉拉地拖到屏风后面。飞光直觉不对，放缓脚步，闪到屏风后，屏风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漆黑的隧道。
隧道里别有洞天，石壁粗糙寒凉，弯弯曲曲的岔路口很多，好似看不到头。房间的分布也奇奇怪怪，完全不知道用来干啥的，黑漆漆得看不清楚。走了不知多久，一个房间里隐约有灯火闪烁，飞光把手放到佩剑上，小心地探进房间里。
房间里陈设简单，徒留四壁，中间放着一口白玉棺，却没有棺盖，像个阴森森的墓室。飞光走到棺旁，却发现棺材里面躺着的是梁瑛！他皱着眉，衣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飞光马上想到大殿里的血迹，赶紧把梁瑛的手提溜上来把脉。飞光医术并不高明，只能感受到脉象一团乱麻，又虚浮无力，似乎失去了维持法力运行的内丹。他顿时心下大骇，一个神的内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取走的，梁瑛又不弱，而且如果没有了内丹，即使法力入体，也不过似飞鸿踏雪泥，停留片刻就会再次消失。
“梁瑛！梁瑛！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内丹呢？发生了什么？”飞光紧紧抓着梁瑛的手腕，在棺材边俯身对躺在里面的梁瑛问道。但回应他的只有暗室里自己的回声……
“飞光神使，是你回来了吗？”
外面传来了萤烛清亮的声音，把飞光神游的思绪扯回当下。内丹的事情他们暂且无法解决，但是把散掉的神识收集回来还是可以做到的。待梁瑛神识恢复，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再来解决内丹的事。
飞光轻轻摩挲冰冷的玉棺边沿，而后转身离开房间，走出隧道，来到屏风前。“萤烛，是我。你怎么也回来了？我刚要用卷山河和你们联系。”
萤烛性格活泼，一双杏眼灵动有神，嗓音清亮，若环佩相击：“在人间，打你电话打不通。我估计你就在这。”萤烛一看见飞光出来，就直接扯着他走到放着人间地图的桌子前，一挥手，地图便若画卷铺展开，具象立体了起来。萤烛点开一处庙宇，地图便围绕这个庙宇更详细地显示出附近的地貌景象。
“我来正是要跟你说，我辖区里一处山崖，前几天出现过一次神识亮光。”
飞光看见山崖的位置，挑了下眉。萤烛看见了，顺着说下去：“嗯，没错，就是之前梁瑛坠崖飞升的地方。但是我后来去找的时候，硬是没有了。之后几天又时不时地出现，位置还变来变去的。”萤烛伸手在卷山河上画了个圆，“你看，我把曾经有神识亮光的地方都标记在这卷山河上了，活动范围就在这个圈里，还是以第一次出现亮光的地方为中心，似乎走不了太远。”
“我那边最近没有什么事，我去看看吧。”飞光认真听完后说道。
“哎呀！我来，是鉴于这部分神识和以往收集的静态神识不同，事情比较复杂，和你商量一下比较好。不是要把这事直接交给你做。”萤烛语气顿挫地走来走去，“这是我的辖区，我更熟。”
说着，她突然停下脚步，保留着现代裸色美甲的手指着飞光：“飞光神使，你别老是自己一个人揽活哈！我、们、一起！”
“你的灵梧庙最近不忙吗？”飞光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议。
“还好啦，忙得过来，忙得过来！你不用调人来替我班，你代博山的神职都忙得过来，何况我？”萤烛走过来，拍了拍飞光的肩，“好歹我也是除了你之外，博山大帝座下工作年限第二长的神使！”
飞光点点头，说：“好。那我问一下其他神使最近有没有什么收获？然后我们就到人间去。”
说着，飞光两指画符，楔入悬着的卷山河，“诸位同僚，近一个月可有神使碎片的消息？”
三秒后，卷山河上分布的梁瑛各处庙宇的光芒一片暗淡，飞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收到，辛苦诸位了。”然后一挥手，将卷山河又恢复成摆在桌子上的平面地图。转身对萤烛说：“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向博山殿门走去，飞光背手施法将他移动了的香炉转回原位，屏风后又变回大殿的模样，他们也正好跨过博山殿的门槛，博山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努力隔日更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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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梁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