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是在北京的出租房里，钟锐的手往床边探了探，没人。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017年8月23日8:00。是她在2021年时，昏倒前看的聊天记录的时间。

此时周斯予已经轻装简行赶回了泽青县，果然，没过几分钟，周斯予的微信消息就发了过来。

周斯予的电脑并没有带走，密码输入zr0504，开机。

很遗憾，周斯予的微信已经退出登录了，钟锐无法得知他回去泽青县之前与什么人联系过，不过在浏览器的历史页面中，钟锐发现，他在登录12306网站之前，登录的是163邮箱。

进入邮箱，周斯予的账号还在登录状态。最新的一封邮件是8月22日凌晨收到的，没有署名，来自尾号0913的163邮箱，前缀是十一个数字，中间的四位被隐去了，看起来像个电话号码，邮件内容是：

周斯予先生您好，听闻您一直关注钟志恒的行踪，我知道他会在2017年8月23日上午十一点左右出现在泽清水库大坝西侧的河堤处，如果您想见他，建议提前去那里等。

钟锐在电脑前怔住，过了好几分钟她才缓过神来。这封邮件实在太诡异了，发邮件的人在前一天预知了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时间、地点精确得吓人，就如同他曾在那个时刻，亲眼见到了钟志恒，然后回到过去去，给周斯予发了这封邮件一样。

不到十一点钟，钟锐收到了公司同事的信息，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本来是周二，自己翘班了。她撒谎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睡过头了，又跟领导请了一整天的假 。在家里一直坐到了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刚过，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周斯予的号码。

对面过了很久才接起电话，电话对面先是一片嘈杂的声音，接电话的也不是周斯予本人，而是一个女人。她只喂了一声，电话就很快被周斯予接了过去。

“锐锐，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想你了，就打个电话给你。”钟锐平静的说道。

电话那头的周斯予笑了，钟锐听到了那端忽然有女性哭泣的声音，问道：“你在医院吗？是你救了兰聪？”

钟锐随口编出自己是在老乡群里知道兰聪自杀的事，周斯予没有疑心，还在跟她描述当时的场面多么紧迫，钟锐静静的听了两分钟，最终没有开口问起那封邮件的事。

“锐锐。”周斯予跟钟锐讲完了兰聪的情况，吞吞吐吐的又开口道：“小聪的哥哥现在在西藏出差，最早也得后天才能回来，他爸妈岁数也大了，我先在这边待两天，等兰大哥回来了我再回去可以吗？”

钟锐在电话这边点点头，她神游在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点头的动作，另一头的周斯予是看不见的。

“锐锐？生气了？”

“噢！”钟锐回过神来：“没有，可以啊，你先照看他，自己也注意身体啊。”

上次，周斯予回来的时候，因为下水得了重感冒，16年平安夜那次肺炎本来就落下了点毛病，这次感冒拖拖拉拉的养了一个月才痊愈。

挂断了周斯予的电话后，钟锐又打开了那封邮件，对方的邮箱名看起来像个电话号码，但是注册填写的时候故意隐去了中间的几位数，因此查不到地区更查不到这个人。

钟锐重新躺回床上，想着发那封邮件的人，会不会就是篡改了她杀钟志恒的这个时空的人。如果是，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不觉间，钟锐又失去额意识，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钟锐躺在病床上，左手插着输液针，右手紧紧的握着床单，病床旁边站着的是兰晨和赵灿。

“兰警官，赵警官。”钟锐想要起身，却被兰晨拦住了。

“别动了，你怀孕了自己不知道吗？还让我带你乱跑，要是你有什么事我怎么跟周校长还有师母交待？”

“对哦，怀孕了。”钟锐没有任何情绪的重复了一遍，也不算惊喜，她早就知道了。

兰警官的眼睛盯着吊瓶，手里捏着一沓缴费的单据：“周校长和师母马上就到，你自己想想怎么解释，在周斯予的追悼会上突然离开的问题吧。”

钟锐抬眼看了看，病房内有一个护士，巧了，就是上一个时空里看上兰晨的那个小护士，但是这次可能是因为兰晨和赵灿都没穿警服，小护士并没有表现出花痴的样子。她本想跟兰晨说话，不过他先一步开口了，是对着赵灿：“小赵，我先去缴费，你在这儿看着她，一步也别让她离开病房。”

兰晨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俯视着病床上的钟锐：“案子交给警察j就行，你别再发疯了，伤了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你对不起周斯予，我对不起老师。”

赵灿从没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兰晨，他盯着对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回过头来挤眉弄眼的问钟锐：“知道晨哥为什么跟你发火吗？他对嫌疑人都不这样的。”

钟锐抬眼看了看赵灿，他不怀好意的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

赵灿和钟锐也算是发小了，他俩从小就认识了，赵灿比钟锐小几岁，从前因为赵永和钟志恒的关系好，所以常来他家做客，这孩子自来熟，小时候爱缠着钟锐，后来赵永离婚，之后又跟钟志恒决裂。两家没了往来，他们也就失去了联系。

不过没人时，赵灿还是那个又皮又絮叨的小孩儿。

“我不想知道。”钟锐嗤笑一声。

此时，病床上忽然有东西震了起来，起先钟锐以为是自己的手机，但是摸了摸床头，并不是，而后她注意到了自己被子外丢着的赵灿的手机。

来电，中国西藏。

“你还跟西藏的人有联系？”钟锐不禁嗤笑，“谁啊？”

赵灿切了一声也不回答她，兀自接起了电话：“晨哥，怎么了？钱没带够吗？”

兰晨的电话？钟锐自己也存了兰晨的电话，但号码是本地的，并不是这个。

赵灿说了两句后就挂掉了电话，对钟锐解释说：“这是晨哥手机，他拿错手机了付不了钱，排队人又多，好不容易快排上了，我去给他送一下啊。”

他离开病房的时候，特意嘱咐小护士把住了门别让钟锐离开，简直是把她当成犯人在看着了。

兰晨有两部手机，落在病房的这一部应该是钟锐存过号码的那个，另一部号码是西藏的，钟锐回忆了一下，是188......，当时她一眼掠过只看到了前7位，尾号没有记下来，但是有一组数字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0913。

给周斯予发匿名邮件的邮箱？

钟锐坐直了身子，吓得护士以为她要逃，赶紧迎上来。钟锐用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又指了指电话，表明她只是想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后，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虽然只说了一句“喂，您好”但那个声音她很熟悉。

“锐锐——！”一声焦急的叫喊声打破了平静的气氛，何薇与周乘，带着何菁跟何媛媛一起来了。

“妈、爸，小姨？怎么都来了？”钟锐因为刚刚的发现整个人不知所措，又一下子见到这么些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锐锐，小兰打电话来说你晕倒了，吓得我们赶紧过来了。”何薇走到她床头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看了一眼吊瓶里吊着的药液。

钟锐看着何薇冬日里急出了一头的汗，也不禁有些内疚，带着歉意安慰他说：“我没事儿妈，忽然想到了有点事就出去了一趟，没跟您打个招呼，以后不会了。”

何媛媛站在床尾，交完费的兰晨此刻也回来了，就停在何媛媛旁边，钟锐的余光扫到她，见她从兰晨手里拿过了自己看病的单据。

“表嫂，你怀孕了？”

钟锐点点头。

“锐锐，你是怎么想的？”

同样的问题，又来一遍。

“周斯予的孩子，我当然会生下来。”

何菁突然悲悲戚戚的苦笑了起来，拉着钟锐的手真假难辨的感叹：“咱们家总算是有件好事了，小予要是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

“是吗？”低垂着眉眼的钟锐忽然开口：“生个孩子有什么可安心的，抓到了凶手才能瞑目吧。”说完她抬起眼睑望向了床尾的兰晨

“老师，师母，我局里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

兰晨的表情不太自然，应该是刚刚那个接通就挂断的电话，让他察觉到了异样，他向周乘道别后又转向钟锐：“你好好休息，我们一定会尽力抓住真凶，给你们一个交待。”

何媛媛盯着兰晨离开的方向，转头看了一眼何薇：“大姨，我去送送兰晨。”

“锐锐，你以后去哪里可得跟你爸妈说一下，这幸亏是兰家大儿子在，不然多危险啊。”见外人走了，何菁又开始絮叨，她绕到病床的另一边：“小予不在了，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钟锐错愕的抬头，看看潸然欲泪的何菁，心里疑惑：何菁与何薇家虽常有往来，她也比较疼爱周斯予，可也没到外甥媳妇出点意外，自己活不下去的程度吧？周斯予死了都没见她这样儿。

“锐锐，你今天去东山工地是有什么事吗？”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周乘开口了，钟锐并没有与想到好的说辞，顺口胡诌道：“是......是有一点事儿，也没什么重要的，您别问了。”

医生诊断钟锐孕期劳累伤神外加营养不良，输了营养液以后回家休息就可以，当天钟锐就跟着周乘何薇出院回家去了。

晚间何菁母女在何薇家吃了晚饭，席间不知为何何菁提起兰晨，说到他三十五岁却还没成家。

“挺好个小伙子，就是家里给耽误了。”

说起他，何薇也叹息一声：“确实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近些年来越来越不爱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弟弟去世的影响了。”

何菁见何薇接话，兴致又起，继续道：“他们兄弟俩常日也不见感情多好，可兰聪死了以后，他哥哥伤心的都昏过去了......”

何媛媛听她一直絮叨，一脸不耐烦：“妈，你天天说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有意思吗，一见你就叨叨个没完，吃饭还这么多话！”

钟锐不是第一次见何媛媛跟何菁撂脸子了，或许她心里也认同自己对不起兰聪吧，何菁一提到这个就，像是点了她的火药桶。何菁这个单身母亲对女儿是千般疼爱，但何媛媛从小就对她不耐烦，长大后更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大学考去了南京医学院，博士毕业以后就去了省里工作，除非有正事，否则她极少回来探望何菁。

“媛媛，别这么跟你妈说话。”

“没事儿，姐，吃饭吧。”何菁红着眼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也是一对关系奇怪的母女，钟锐心想。记得自己的妈妈在的时候，她也时常看不惯妈妈的软弱，偶尔也会对她发脾气，那时候的韩莉，是不是也这样哽咽着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何媛媛，小姨欠你的吗？你会不会说人话？”

钟锐此言一出，餐桌上其他几个人都愣住了，连周乘都停了筷子。白天她在追悼会上打了何媛媛，样子凶了一点，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吓住了她，何媛媛没敢还嘴，她只是不耐烦的瞥了钟锐一眼：“你要是喜欢听她絮叨，那让她说好了，跟我又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