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米线店，果然已经人满为患了，连等位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钟锐在门口看着周斯予艰难的小店面的穿梭，最后无奈的挤出来，一摊手：“站的位置都没了。”

钟锐抱歉的低下头：“就晚了几分钟额若，怎么就挤了这么多人，周五不上自习也不能都不回家吧。”

要继续等位说不定再过两个小时也吃不上饭，两人只能放弃米线。可能是怕钟锐反悔，周斯予赶紧提出其他方案。

“那边有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我们去那家吃吧。”他指着同一条街上的另一个方向：“那离学校远点，人肯定不多，还有你喜欢的厚蛋烧。”

如周斯予所说，这家新开的店不是人不多，是根本没人。俩人找了一个四人位置的榻榻米坐下来，等餐上齐了，连服务员都没影儿了。

周斯予短暂的离开了包厢，回来的时候，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生日蛋糕。

“生日快乐，钟锐！”

蛋糕上的莲花蜡烛瞬间展开，唱着音质不太好的生日快乐曲，场面滑稽得让钟锐想笑，可抬头看到少年期待的脸，她又难过得想哭

“谢谢......”

“许愿吧。”

钟锐低头，她不敢闭眼，生怕话没说完就回到了2021年。她还没想好如何向周斯予开口。如果没意外的话，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在回忆里见他了。

钟锐抬头吹灭蜡烛，笑问：“你逃课就是去订蛋糕了？”

周斯予神神秘秘的点头：“可不是，出校门的时候差点撞上我爸，吓死了都。”

这家所谓的日料店味道很一般，厚蛋烧甚至没有周斯予做的好吃，加之钟锐此刻心情沉重，故而味同嚼蜡。

“你想啥呢？不会跟我出来吃饭，脑子里还想化学题吧？”周斯予假作不满，嗔怪地问。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而你有回到过去改变一切的机会，你愿意救我吗？”

听到钟锐这样问，周斯予夹菜的手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当然愿意，这还用说。”

“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嗯。”

“牺牲任何人都不在乎？”

“嗯......？”周斯予犹豫了一下：“那不行。”

钟锐眨了眨眼，感觉有一滴泪从睫毛中间漏了下去。

“不过我愿意陪你去死。”他认真的补充道。

果然，温柔的周斯予，怎么会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这就是他的选择。

钟锐怕他看到自己哭了会误会，低下头去不说话，周斯予不满的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你什么反应，我这......都等于表白了啊。”

钟锐还是没说话。

过了许久，周斯予又开口：“不逼你给我答复，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此时的钟锐已是泪流满面，她不敢抬头，因为害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才17岁的周斯予 。“没什么，在电影里看到的情节，就想问问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你哭了？是我选的让你不满意了？”

“没有......”

周斯予也沉默了，他放下筷子，一张又一张的给她递餐巾纸。

校服外套被钟锐哭得湿了一大片，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重新抬起头来，挤出了一个还不如哭好看的笑容。

“我有一些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周斯予放下手里的筷子：“你说吧，我听着呢。”

“其实你现在看到的我，并不是你每天见到的钟锐，我是十二年以后的钟锐，我是穿越时空回来见你的。”

周斯予的眼珠转了两圈，这番话对他来说可能确实比较难以理解，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并没有质疑，让钟锐继续说下去。

“在未来，你被人害死了，杀害你的人是我的继父钟志恒...也有可能不是他，我现在穿越回来，是为了救你。”

不知为何，周斯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情，他一直僵直的身体放松下去，倚在榻榻米后的墙上，笑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救我呢？”

原来，他露出那样的表情，是因为这个。

“你的妻子，还有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母亲。”

周斯予惊喜不已，他假装摸鼻子，却挡不住偷笑的表情，眼神中还有一点点小得意。

“我说的你相信吗？”

“当然。”周斯予认真的点头：“你这么说我可更期待了。”

“你是不是没听重点，十二年以后你就死了！”

周斯予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一点，稍稍收敛了一点笑意：“那你穿越救我成功了吗？”

钟锐摇摇头，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了：“没有，我试了很多办法，什么都做了，包括.....最后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杀人”两个字差一点就被她脱口而出了，想到现在的周斯予还未成年，于是又生生给憋回去了。

“那就算了，我看得出你很努力了，知道未来可以跟你一起生活，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钟锐看到周斯予的眼睛里也噙着泪，她不敢看他，低下头去假装吃东西。

“要不，你给我讲讲我们结婚以后的生活？”不一会儿，周斯予试探着问她。于是，钟锐把结婚的细节和后来的生活琐碎都跟他说了。说起来令人难过，他们婚后的生活一共不到一个月，她讲得那么细致，竟然只用半个小时就说完了。

这顿饭俩人基本都没吃什么，他们说着话，时间就悄悄的过去了，钟锐看着墙上挂着的钟表，在那里流逝的不是时间，是她爱人的生命。

从日料店出来的时候，周斯予说：“待会儿你陪我去文具店把，我想挑一支笔，下周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时候用。”

当时已经是黄昏了，离开小吃店的钟锐，眼睛肿的像两颗桃儿似的，周斯予也好不到哪去。俩人又往学校的方向走了走，去了那家常去的文具店。

“老板，哪种笔芯的墨水能留得时间更长啊，多少年都不会褪色那种......”

钟锐站在文具店门口，闻着五月黄昏的晚风，回头看看那个刚刚哭过，有点狼狈的少年，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正逐渐从执念中走出来，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她从没有那么喜欢过泽青县的春天，夕阳慵懒的下课，跌进云窝，月亮与星光一同上岗，静静的挂在遥远的天际。

最重要的是，此刻她深爱着的人，也带着对她热忱的爱意，陪在她身边。

虽然，他们只剩这这片刻的时光了。

“你快回家吧。”周斯予把钟锐送到了汉水花园小区的门口，笑着挥手跟她告别。

钟锐抬头望见楼里不甚明亮的灯光，突然想到，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能再看一眼妈妈。

“那我走了。”她不舍道。

周斯予站在原地，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笑着点点头：“拜拜~”

一阵眩晕感袭来，钟锐猜想可能是穿越就要结束了。她跑进小区，想着至少还要再见妈妈一面。在拐角的位置，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天太黑了，汉水花园是旧小区，几乎没有路灯，她只能借着月光，最后再看一眼17岁的周斯予。

忘了问他，如果知道这是与爱人的最后一次相见，离开的时候，说什么比较好呢？

钟锐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她一边往家的方向快步走，一边拨通了周斯予的电话。

“喂”周斯予很快接了起来。

“我爱你，周斯予。”

“我也爱你。”电话另一头的人回复道。

单元门口，钟锐远远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手里拿着手电筒，正焦急的在四处张望。

“妈？”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钟锐刚刚控制住的泪腺忽然就又不听话了。

韩莉看到钟锐，也朝她的方向过来了。

“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韩莉的语气很焦急，责备她道。

“跟同学吃饭去了。”

韩莉一直唠唠叨叨，诉说着自己的担心。打开家门，屋子里有饭菜的香味儿，钟锐探头到餐桌的方向，韩莉做了几个菜，还买了蛋糕。

“正好你爸不在家，就想着给你过个生日，你这孩子，这么晚才回来。”

钟锐把书包丢在长沙发上，在餐桌边坐下来：“对不起啊妈，我忘了给你打电话了，正好没吃饱，再吃一点。”

韩莉还是老样子，把她从椅子上拎起来，推到洗手间门口：“先洗手。”

“妈，要不你还是跟他离婚吧”钟锐边洗手边说。

不知是水声太大，还是韩莉故意装聋作哑，总之她没理会钟锐。

“你为了我委屈自己这么多年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你还要继续委屈自己吗？”

韩莉在餐桌边不太熟练地拆蛋糕盒子，默默了许久后才低声说：“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好好的把大学考上，妈没什么委屈的。”

如果是当年的钟锐，她一定气母亲没有骨气，可如今钟锐知道了韩莉所有心酸，她依然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疼。

“那我考上大学，你就跟他离婚，好吗？”

韩莉还是没有说话。

“妈，你不用为了我忍！你的忍耐换不来好的生活，只会让咱们更痛苦，你就跟他离了吧。”

“他现在不是已经能赚点钱了么，也不打人了，现在上岁数了，这些问题都能改的。”

“改个屁！”钟锐红着眼站起来，这一刻她彻底爆发了，毫不顾忌的把所有真相吐出：“我告诉你，我就是从未来会回的，他不但没改，还败光了所有钱，害死了你，害惨了我！”

韩莉被钟锐突然的态度吓到，错愕的看着忽然发疯的她：“你说啥呢？什么从未来回来的，你怎么了？”

被问到的钟锐也静止了片刻，想到自己不能强硬逼迫妈妈跟上帝视角的自己共情，又勉强镇定了下来，心平气和的劝说一句：“你就跟他离了吧。”

韩莉红了眼眶，还是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后才慢悠悠的说：“你好好考试，别管妈，妈的日子过得去。”

“妈！”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袭上心头，钟锐颓败的坐在椅子上，抬头红着眼说：“妈，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从未来来的，他以后会把我们害得很惨，他连人都敢杀......”

钟锐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而后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呆住，想起了21年时兰晨对她的劝说......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原来，是她亲口告诉了妈妈，自己穿越到过去的事。

“不对...”钟锐喃喃低语，这样想来，妈妈不止知道她回溯过，自身应该也有回溯经历，才有可能对兰晨说出那番话。

那妈妈会为谁呢？钟锐眼眶湿润，双手颤抖，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值得她为此牺牲。

多重时空纠缠让锐思绪混乱，她坐在蛋糕前，看着闪动的烛火，保持着许愿的姿态。妈妈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钟锐隔着烛光望向她，可是眼却睛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钟锐没来得及跟韩莉多说一句，就在21年猛然惊醒。这次她又是在医院里，何薇一脸憔悴地陪伴在一旁，告诉钟锐这次她又无故昏迷了4天。

何媛媛和何菁也在。

在过去的时空里，钟锐刚见到了韩莉饱经沧桑的样子，此刻看到何菁母女就恶心。她别过头去对何薇说：“妈，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何菁倒也不傻，她一眼就看出了钟锐的意思，尴尬的找借口说家里有事，随后就拉着何媛媛往病房外去。直到她们关上了病房的门，钟锐才把脸重新转回来。走廊里有男人在说话，钟锐一下子就听出是兰晨的声音。

“妈，把门锁上吧，别让别人进来，我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好”何薇摸摸她的头：“你休息，妈去让他们都回去。”

何薇出去以后，走廊里很快恢复了寂静，钟锐看向窗外飘着雪的天空，一滴眼泪顺着横过脸颊滴在枕头上。

“妈，周斯予，你们放心，我以后也会好好生活的。”

如果注定不能改变了，与其让自己困死在回忆里，不如带着那些美好的记忆，勇敢的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