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薇躺了一整个下午,将近黄昏才打起精神。趁着他们休息的时候,钟锐一个人去超市买了晚餐的食材,可回来没多久,就开始流鼻涕打喷嚏。
何薇一边找温度计给钟锐量体温,一边不停的责难周乘,怪他醒着都没看住孩子,让她自己出门硬生生给冻感冒了。
“妈,我就是着了点凉,睡一觉就好了。”
钟锐实在害怕何薇咄咄逼人的气势会把周乘骂跑,赶紧辩解,然而何薇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晚上都不停的念叨。
“你这个时候又不能吃药,感冒了多难受啊,回来还提那么沉的菜,外头路又滑...万一有点什么意外。”
周乘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看报纸,钟锐用余光扫过去,发现他看似在看报纸,实则是在用这种姿态躲避何薇的发难。
钟锐的体温测出来是36.7℃,何薇松了一口气,不过钟锐的每一个喷嚏,都能勾起她一声叹息。
过了好一会儿,见何薇去厨房煮姜茶,周乘才松了一口气悄悄起身,回到屋子里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通。何薇听到声音,对着餐桌旁的钟锐抱怨道:“这个老东西,又不知道翻啥呢,就不应该让他这么早就退休,整天在家待着真招人烦。”
从前周斯予在的时候,就常常跟钟锐说,何薇和周乘的关系很是奇怪,他又是觉得他们感情很好,什么事都会想彼此,但有时他又觉得这俩人好像有仇似的,总是抬杠拌嘴,周乘大部分时间话都很少,可每次一张嘴,都会把何薇气得火冒三丈。
周斯予不知道,钟锐在听到他描述的家庭关系时,心里有多羡慕。在她长大的家里,没有这样的温馨场面,只有无穷尽的辱骂和殴打。
过了一会儿,周乘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很旧,但是包得很整齐的塑料袋,隐约能看到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粉色的东西。
“给你,以后出门戴上。”
何薇闻声也从厨房出来,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探头过来看那个旧袋子:“这都多少年了,还能戴吗?”
钟锐接过袋子,里面是一条粉色的牛奶绒围巾,看样子确实年头不少了,都有一股长时间储存的衣柜味儿了,但确实保存的很好。
“锐锐,这个是你出国那年,小予给你织的。”何薇在她身边坐下来,手轻轻地抚摸在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上,苦涩的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吧,那个时候小予本来是想去苏州找你,可是不巧他受了伤,等他休养好了,你已经出发去日本了。”
说起周斯予,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又低沉了下来,何薇眼睛红红的,又不想钟锐看到,就假装锅里的菜熟了,躲进了厨房悄悄抹眼泪。
她走后,钟锐把围巾展开。男孩子在这些细致功夫上,还真是天生有缺陷,针脚不齐,织的大窟窿小眼儿,好在够大,叠着戴应该不至于漏风。但粉色是并不是她喜欢的颜色,这点周斯予是知道的,他只是比较固执的认为,女孩子应该喜欢粉色。
钟锐依稀记起,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周斯予提到过自己学织围巾的事情,可她一直以为是他在大学时候追其他女生的小伎俩,为了彼此和睦,她没有追问,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她。
钟锐抬起头,在餐桌的位置上刚好可以看到她房间的床头,那里摆着的她与周斯予16年新年去军都山滑雪的照片,照片上周斯予笑容阳光,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举着滑雪杖。记得他提起围巾话题,就是在他们去军都山滑雪前不久。
“爸,妈说周斯予那年本来想去找我,但是又受了伤是怎么回事?”
周乘的目光扫过柜子上周斯予的黑白照片,沉默了片刻后道:“没什么,出了个小车祸。”
车祸的事周斯予从来没对钟锐主动提起过,不过钟锐记得17年滑雪的时候,周斯予因为摔了一跤磕到了腿,去拍过片子,医生告诉钟锐,他的右腿有旧伤痕迹。当时钟锐就问过原因,可周斯予就顾左右而言他,就像现在的周乘一样,随口敷衍过去了。
在钟锐面前,周斯予是个分享欲很强的人,甚至连自己五岁的时候摔跤磕到鼻子,都会详细的讲给她听,为什么偏偏对那次事故三缄其口?当时的钟锐并没有太注意这一点,今天想起来,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晚饭过后,钟锐在房间里听到何薇给县中医院的胡医生打电话,问钟锐现在的情况可不可以喝点中药散寒。到了晚上,钟锐感觉自己的感冒症状好像更严重了,因为鼻子不通,她整个人头昏脑胀的,不到十点就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何薇抽泣的声音,不一会儿周乘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她卧室的灯和门都被关上了。
钟锐勉强睁开眼,抽了两张纸擦鼻子,因为感冒的原因,她躺在床上一直不停的流眼泪,痛苦地捱了许久,钟锐迷蒙中睁开眼,把床头的围巾拥进怀里,满意的睡去了。
这样沉沉睡过去,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钟锐猛地吸了一口空气,鼻子通了,也不发烧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老婆,快点起床啊,你喜欢的厚蛋烧我做成啦!”
听到那个声音,钟锐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周斯予?”她带着疑问喊了一声。
“怎么了?”端着厚蛋烧锅的周斯予一脸错愕,拉开床帘探头进来。
他穿着大T恤,外面套着钟锐的粉色女士小围裙,额前的头发用钟锐的兔子发带箍到头顶。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他白皙皮肤上,为他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如果这是梦,那实在有点过分真实了,周斯予的声音环绕在钟锐左右,她把手掌按在床上,摸到柔软的牛奶绒床单,触感也是真实的,甚至连煎鸡蛋的香味儿都可以闻得到。
钟锐随即看了一眼手机,一切都非常合理,那个时候她用的还是那部旧5S。时间是2015年12月29日。
是他们出发去军都山的前两天。
早餐饭桌上,周斯予旁若无人的干饭,钟锐却心事重重,她在桌子下面反复的掐自己,确认不是在做梦。可是为什么她睡着以后会忽然回到某一天,然后又一下子从那一天跳回到现实呢?难道是自己因为孕中的悲恸情绪,恰巧点开了5D梦境体验的技能?或者是她真的因为某些超自然的力量,短暂地回到了过去?
“怎么不吃?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特意买锅给你做的。”周斯予的声音把钟锐拉回了现实,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周斯予的脸,软乎的、热乎的。
“是活人。”钟锐喃喃道,随即开始对周斯予上下其手,周斯予被她的咸猪手吓到,一口水呛到了气管,剧烈的咳了起来。
钟锐回过神来收回了手,起身给他到了一杯水。她想,如果这真的是一场为了安慰她而赠与的真实梦境,那么在这场梦里,她要珍惜每一秒的时间,与周斯予好好相处。
“我们明天晚上的车,你记得跟你们领导请假啊。”周斯予的声音把钟锐的注意力拉回了饭桌。
“嗯,我知道”钟锐答道。
“我看你收拾的那点东西,也太少了,手套那么薄不够保暖,而且连条围巾都没带。”
围巾?!钟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我没有围巾。”她低头假装平静的说道。
“怎么..连条围巾都没有呢?你可以自己织一条啊,我都会织。”周斯予略显做作的炫耀说。
当时的对话就到这里了,钟锐没有接住这个话题,这一次当她抬头的时候,对上了周斯予期待的目光,她明白了,他是希望自己问下去的。
钟锐身体前倾,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不断逼近他,吃醋一般的语气质问道:“你为什么会织?织给谁的?”
周斯予露出了计谋得逞的表情,紧接着一脸神秘的起身,在柜子里翻了一阵子后,掏出了那条粉色围巾:“给你!”
钟锐拿过围巾展开,是同一条,同样粗糙的针脚,还有艳俗的粉色。为了不让周斯予看到她的眼泪,她始终低着头。钟锐很难过,她忽然意识到,他们恋爱的的几年时间里,自己可能无意间错过了周斯予很多温柔的小心机,就比如这条围巾的故事,她从前不敢问,生怕引起不必要的争吵。即便他们已经在交往了,钟锐的潜意识还总是逃避周斯予的感情,一种不配得感始终牢牢地禁锢着她。
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她一边期待被爱,又一边逃避情感,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另一个人的爱意,即便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周斯予开始解释:“其实这条围巾是我三年前织的,那个时候我本来打算去苏州找你,但是去晚了,你同学说你已经走了,我给你的手机号和□□都发了很多消息,你也没回我。”
他说到最后,整个人变得很失落,见钟锐还是一直低头不语,他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我和我爸爸没有帮上忙,一直在怪我?”
钟锐知道,周斯予说的那件事,是她母亲“自杀”的案件。在那之后她对此讳莫如深,与周斯予重逢后两人也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过。
“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回我的消息呢?”钟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此时她好奇的是那场让他三缄其口的车祸,怎么会那么凑巧,在那个时间点发生?
“我......我忘记了,不过后来我有——”
“周斯予!”钟锐没有让他解释下去,“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是我害你出了车祸吗?”
周斯予的手紧张的在餐桌的桌布上留下褶皱。钟锐抬眼的瞬间,透过蒙在眼眶的水汽,她看到的周斯予的眼里也有泪光。
“跟你没有关系,锐锐,是我自己开车不小心才出了事故。”
钟锐不说话,如果是六年前的她,可能很容易被这个说法说服,可是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太多,周斯予拙劣的借口,根本骗不到她了。
但这是梦啊,真的有必要在梦里,跟周斯予纠结已经过去的事吗?
“是这样啊,那你车祸严重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周斯予抹了抹脸上的泪,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关心的原来是这个,吓我一跳。”他站起来狠狠的揉了一把钟锐乱蓬蓬的头发,“放心吧,我各个器官都良好运作,粗略估计至少还能正常运转五十年,足够陪你白头到老呢!”
白头到老?多美好的词。钟锐心想,只是可惜它不属于你我”
“那我可就等着喽。”钟锐故作轻松,她想缓解紧张的气氛,可无奈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即便是咬着牙,泪水也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跑出来。
“怎么哭啦?是被我感动到了吗?”
“是!”她用力的点点头,把脸埋在围巾里:“所以你别说啦,我要吃饭了。”
“元旦去滑雪,你要戴着我送的围巾哦。”
“知道了,我睡觉都戴着它。”
“睡觉的时候就不用了,要不我再给你织一个内衣?”
“你有病吧,周斯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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