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叙言平日里本就爱待在房间里不爱出门,可今天的状态却格外反常,连窗帘都没拉开,屋里静得听不到一点动静。
“叙言,你在吗?”梁素华的声音伴着轻叩门扉的声响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是哪儿难受,可得告诉妈妈啊。”
门内的施叙言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指尖下意识绞着衣角。她能想象出妈妈站在门外,眉头微蹙的样子,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应了句:“……没事妈,就是有点累,想再躺会儿。”
门外沉默了片刻,传来梁素华放轻了的声音:“那你好好歇着,饭好了我叫你。”
脚步声渐远后,施叙言才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沁出层薄汗。她瞥向床头柜,贺书韫发来的消息还亮在屏幕上,像根没拔掉的刺,扎得她心头发慌。
被子被攥出几道褶皱,施叙言把脸埋进枕头里,鼻尖又撞上那股熟悉的洗衣液香。贺书韫送的那瓶,此刻倒像个无声的证人,映着她藏不住的慌乱。
手机又震了震,这次是条语音。她犹豫了半秒,还是按了免提,贺书韫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从听筒里钻出来:“刚路过你家附近的花店,看见有你喜欢的白色洋桔梗,要不要给你带一束?”
尾音微微上扬,是她惯常的语气,可施叙言听着,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想起以前贺书韫每次送花,都会说“这颜色衬你”,那时只当是朋友间的贴心,现在想来,那些话里会不会藏着别的意思?
“不用了。”她对着手机低声回,声音干巴巴的,“我……不太想动。”
“还没起?”贺书韫的声音顿了顿,“是不是真不舒服?我买完药过去看看你?”
“别!”施叙言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急,连忙放缓了语气,“真的没事,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听筒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贺书韫轻“哦”一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行,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通话挂断的提示音响起时,施叙言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她把手机倒扣在床单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发呆。楼下的香樟树又长高了些,枝桠扫过窗沿的声音,和三年前初识贺书韫时的身影渐渐重合。
原来有些画面,早就刻得这么深了。
晚饭的香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时,门板被轻轻敲了两下,梁素华的声音比中午更柔了些:“叙言,该吃晚饭了。妈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鱼,热乎着呢,起来垫垫肚子吧。”
施叙言在床上蜷了一天,浑身骨头都透着酸。她盯着门板,能想象出妈妈端着菜盘,站在门外等她回应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
“……就来。”她哑着嗓子应了声,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窗帘缝里漏进的夕阳光线刺得她眯起眼,手机屏幕暗着,贺书韫没再发消息来,最后那条停留在“有事随时叫我”,像句悬在半空的话。
她磨磨蹭蹭地拉开窗帘,窗外的天已经擦黑,楼下路灯亮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梁素华果然站在走廊里,看见她出来,立刻笑了:“可算出来了,快洗手吃饭。”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清蒸鱼冒着热气,鱼眼亮闪闪的。施叙言坐下时,梁素华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腹:“多吃点,看你这脸色,怕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低头扒着饭,没敢抬头看妈妈的眼睛,怕被看出什么破绽。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贺书韫以前总说她吃鱼挑刺太麻烦,每次都会先帮她把刺挑干净。
“对了,”梁素华忽然开口,“下午书韫那孩子给我打电话,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说给你发消息没回。”
施叙言的筷子猛地顿住,米粒掉在了桌上。
梁素华见她这副模样,放下筷子,眉头轻轻蹙起来:“怎么了这是?筷子都拿不稳了。”她伸手碰了碰施叙言的额头,温度正常,才又追问,“是不是跟书韫闹别扭了?那孩子脾气好,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的?”
施叙言猛地抬起头,脸颊泛着红,慌忙摆手:“没有!妈你想哪儿去了……”话没说完,声音就弱了下去,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梁素华。
梁素华哪能看不出来女儿在掩饰,只是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妈也不多问。但书韫这孩子心眼实,对你又上心,真要是有误会,别憋在心里。”
施叙言扒着碗里的饭,嘴里发苦。她和贺书韫之间哪是什么误会,分明是她自己心里长出了不该有的藤蔓,缠得连呼吸都费劲。
施叙言轻声说:“妈妈,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
梁素华夹菜的手顿了顿,没立刻说话,只是把刚夹起的西兰花轻轻放进施叙言碗里。灯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上,语气比刚才更缓了些:“什么叫不该喜欢的人?”
施叙言攥着筷子的指节泛白,喉间发紧,半天才能挤出一句:“就是……大家都觉得不可能的那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眼睛死死盯着碗里的米饭,不敢看妈妈的表情。
空气安静了几秒,餐桌旁只有抽油烟机残留的轻微嗡鸣。施叙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怕听见惊讶,怕听见反对,更怕看见妈妈失望的眼神。
忽然,手背被轻轻拍了拍。她抬头,撞进梁素华温和的目光里,妈妈说:“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该与不该的。是不是心里有什么坎儿?跟妈说说,说不定妈能懂。”
施叙言的鼻尖猛地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那些在心里翻搅了几天的慌乱、恐惧,在妈妈这句“妈能懂”里,忽然有了道微弱的出口。
“我……好像喜欢上贺书韫了。”
这句话像枚小石子,在餐桌上砸出短暂的寂静。施叙言的声音抖得厉害,说完就死死低下头,连指尖都在发颤,等着妈妈的反应,惊讶?不解?还是觉得荒唐?
梁素华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施叙言几乎要屏住呼吸。然后,她听见妈妈轻轻叹了口气,不是责备,反倒带着点了然的温和:“是书韫啊……”
施叙言猛地抬头,眼里还蒙着层水汽,撞进梁素华平静的目光里。妈妈拿起纸巾递给她,慢悠悠地说:“难怪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其实前阵子看你们俩在一块儿,我就觉得……你看她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妈……”施叙言的声音哽咽了,那些藏在心里不敢说的挣扎,好像突然被看穿,又被温柔地接住了。
“喜欢就是喜欢了,没什么丢人的。”梁素华夹了块鱼腹放进她碗里,还是挑过刺的,“只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往后怎么处,得想清楚。但眼下啊,先别跟自己较劲了,饭都凉了。”
施叙言望着碗里的鱼肉,眼泪终于没忍住,吧嗒掉在了米饭上。原来藏了这么久的秘密,说出来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妈妈,你……不反对吗?”
梁素华放下筷子,伸手擦了擦施叙言嘴角的泪痕,指尖带着温温的暖意:“反对什么?反对你心里干干净净的喜欢?”
她笑了笑,眼里的纹路都柔和下来:“妈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凑活的日子,反倒觉得能遇到个让你上心、让你慌乱的人,是多稀罕的事儿。”
“再说了,”梁素华往她碗里添了勺汤,“书韫那孩子,心眼好,对你更是没话说。她看你的时候,眼睛里也亮堂堂的,不像对旁人那样只是客气。”
施叙言愣住了,抬头看妈妈,眼里满是惊讶。
“傻孩子,”梁素华捏了捏她的脸颊,“感情的事儿,哪有那么多该与不该。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倒是你,别总自己憋着,难受不难受?”
最后那句轻轻的问句,像根羽毛搔过心尖,施叙言鼻子一酸,把脸埋进妈妈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原来最害怕的阻力,到头来竟成了最暖的支撑。
“那爸爸呢,会不会……”
梁素华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带着笃定:“你爸那儿你放心。他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清楚书韫对你有多好。上次你发烧,书韫大半夜跑过来给你送退烧药,你爸在阳台看着她跑回来的样子,回头就跟我说‘这丫头比小子还靠谱’。”
她顿了顿,指尖梳着施叙言的头发:“你爸那人,看着严肃,其实最疼你。他在意的从不是对方是谁,而是能不能真心对你好。真到了那一步,妈去跟他说,保准没问题。”
施叙言趴在妈妈怀里,听着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鼻尖的酸胀慢慢褪去,心里那团乱麻,好像被这几句话轻轻捋顺了些。原来那些她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在家人眼里,远没她的心意重要。
“妈妈我好爱你。但是,我还没有追到她呢。”
梁素华被她这句突然的话逗笑了,拍了拍她的后背:“傻丫头,这就开始想‘追’了?刚才还躲在屋里不敢见人呢。”
她拿起筷子,把鱼肚子最嫩的那块夹给施叙言:“感情的事儿急不来,先把饭吃了。你爸常说,凡事得有底气,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下一步嘛。”
施叙言吸了吸鼻子,把那块鱼塞进嘴里,鲜美的滋味混着眼泪的咸,倒吃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她抬头看妈妈,眼里还带着点红,嘴角却忍不住翘了翘:“那……要是追不到怎么办?”
“追不到也没关系啊。”梁素华笑得温和,“至少你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总比揣着糊涂过强。再说了,以书韫对你那心思,我看啊,说不定是你想多了。”
最后那句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颗小石子投进施叙言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低头扒着饭,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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