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芮背着书包站在路边，看到担架员把秦许推进了救护车里，心里的紧张才缓和了下来。

一个女警察走过来，递给程芮一个电话号码：“好了，接下来我会看着他的。你们回到学校里，让班主任和家长打电话联系我，等医生给他做完伤情鉴定，我们会追究肇事者的责任的。”

程芮接过电话，：“好的，谢谢警官。”

女警察就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坐进了救护车里。

另外一位男警察还在录群众的口供，现场的人群也渐渐疏散了。

到后来只有那个中年男子在跟警察说话，刚才一起陪在秦许身边的那个同校男生，也因为着急上课而急匆匆地离开了。

平静也就是转眼之间的事，路边的一间烧饼店的大叔也开始揉起了面。

而程芮伸开手掌，还能看到秦许的血，就粘在她的掌心。

黄小虎跑了过来，跟程芮报告：“我跟警察说了咱们的班级和姓名，他说我们可以先去上课，他会在课间找我们谈话的。”

程芮低着头没有回答。

江思雨看到程芮呆呆的，也拍了拍她：“程芮，我们先去上课吧。”

照时间来看，他们已经迟到了，不过有程芮陪着他们一起，语文老师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程芮却突兀地摇了摇头，她抬头看着江思雨和黄小虎：“我有点担心……我还是去医院看着吧，你们俩帮我给班主任请个假，然后让班主任给秦许……额……妈妈打个电话吧，让她到了医院就来找我。”

程芮是想起上次酒店门口的妇女就是秦许的妈妈，她上班的地方离第三医院还挺近的，应该能很快赶过来。

可江思雨却不赞成地撅起了嘴：“小芮啊，你到医院去，能干嘛啊……”

她认真地看着她说：“有医生和警察在那里诶。”

她觉得程芮去的有点多余了。

她甚至觉得程芮在这件事上有点反应过度了。

可程芮又看着江思雨说：“思雨，秦许是我们班同学，同学间这点关爱还是要有的。”

她的义正言辞当即堵住了江思雨的嘴。江思雨只好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叮嘱她：“那你自己也小心点。”

程芮嗯了一声，嘱咐黄小虎回去跟江思雨一起见班主任。

然后她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往第三医院的方向驶去。

出租车一驶出同学的视线，程芮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

她坐在出租车后排，低头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由平静转变为肉眼可见的剧烈颤抖。

这种夹杂着情绪体验的焦虑症发作，是她无论怎么用意志力也无法压制的。

程芮才意识到她刚才并不是不紧张的，而是被逼迫自己冷静的强大压力掩盖住了。

这种冷静的自控力跟她面对学习时的自制力同出一脉，每当她要面对自己无法处理的软弱情绪时，她都习惯于用这些东西掩盖自己的真实念头。

可她永远不能真正摆脱那些软弱的念头，那些想要放弃想要痛哭想要依靠的负面情绪，就像影子一样追在她的身后，永远也不会远去。

程芮把脸埋在颤抖地掌心，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感觉自己的恐慌好像能够缓解一些了。

这时那个出租车司机问她：“同学，你还好吧，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以为程芮是身体有病才打车去医院。

程芮立刻抬起头来，她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靠那一点疼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体面地微笑着：“我没事，谢谢叔叔。”

程芮以前没来过第三医院，转了一大圈才问道急诊室。到了急诊室里她就打问秦许的名字，恰好走过来一个护士听见她的声音，站在她身前问：“小姑娘，你是他的家里人还是同学啊？”

程芮说：“我是他的同学，我们老师让我过来看着他。”她知道说老师会让她更有信服力。

护士却一脸愁苦地看着他：“哎哟，你快点去劝劝他吧，他一到医院就醒了，但是说什么也不做检查，连警察都按不住他，正在那边房间里闹呢。”

程芮目瞪口呆地“啊”了一声：“他这么快就醒啦？”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急诊室隔壁的病房里，女警察和护士都在跟秦许讲道理：“……你现在觉得没事，不代表你真的没事。你外表看起来是轻伤，但有可能身体里面是重伤，你再不检查闹出什么大出血之类的，到时候谁来负责？”

秦许就抱着两臂说：“我出了医院就跟你们没关系了。反正不是你们负责，你们操什么心？”

女警察严词厉色地说：“怎么不要我们负责，你还是未成年呢，我们把你送到医院来，当然要对你负责。”

秦许就懒懒散散地回答：“那你们就负责呗，反正我说什么也不检查，麻烦死了。”

护士被他拒不合作的态度惹怒了，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只能给你打一阵镇静剂了。”

秦许说：“打了镇静剂我也不检查，你有能耐看你能不能把针扎到我身上。”他竟然还跟护士呛起声来了。

警察和护士都表示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未成年病患。

程芮这时敲了敲门，然后探着头走了进去。

秦许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然后他就放下了交叠在身前的手臂，装作随性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女警察看见她还很诧异：“是你啊……你叫程……”

程芮笑了笑：“我叫程芮。”

女警察点点头，问她：“你怎么没去学校？”

程芮说：“我的两个同学回学校找老师了，他们有点放心不下秦许，就叫我过来看看。”

女警察嗯了一声，无奈地瞥了一眼秦许：“你来得正好，你这位同学正闹脾气呢，说什么也不肯检查……”女警察又白了他一眼，“真是个混小子。”

秦许当然混了，不混他也不会跟人打架了。

程芮就跟警察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走到了秦许身边。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问他：“秦许，你……怎么样啊？”

这是半个月来她首次主动跟他说话……秦许很是受宠若惊的。

怎么样？

根本就不怎么样。

他因为暗恋她把白蒲给甩了，白蒲找人来跟他打了一架，然后他现在光荣负伤来了医院，她还像没事人一样问他怎么样？

但秦许没办法对她生气，她能来医院看他，他心里都乐得开出花来。

他只瓮声瓮气地说：“还行。”

程芮的眼睛就像水晶一样明亮，她还看着他继续问：“你为什么不检查啊？”没等秦许回答她又说，“你刚才真的吓死人了，你看你头上现在还有血呢。”

秦许就用手摸了一下脸说：“不是现在流的，是刚才流的，伤口都结痂了。”

程芮说：“去做检查吧，我陪着你，好不？”

秦许没有回答，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程芮说：“你是不是担心这个？”

她飞快地往秦许口袋里塞了一个东西，秦许手伸进去一摸，手臂就僵住了。

程芮劝他说：“身体要紧啊，就当你欠我的人情，怎么样？”

秦许说：“我最不想欠的就是你的人情。”

他把钱折在掌心里，又返递给她。

程芮没有接，她看着他，压低的声音就像屋檐下的雨，滴滴地敲在耳边。

“当我求你欠的，行吗？”

秦许感觉自己的心都被快她揉碎了。

那个女警察和女护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许突然就愿意去做检查了。

程芮笑着跟她们说：“他是怕家里人担心，我告诉他他妈妈已经在路上了，他就同意了。”

医院里也没有熟人认识，程芮一直陪着秦许，从血常规到CT再到核磁全做了一遍。

秦许就像被妈妈带来医院的小孩，走到哪都要喊程芮过来。

程芮也十分地耐心，跟护士一起陪着他取血，换鞋，拿检查单。

检查做到一半的时候，医院的广播响了，说是叫程芮去一楼前台，有一位女士在那里等她。

程芮想着可能是秦许的妈妈来了，就起身去楼下跟她汇合。

人没走出两步，秦许跟上来拉住她的手腕，额角上的纱布歪下来挡住了眼。

程芮踮起脚给他把纱布粘好了，然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我心里有数，我很快回来。”

秦许眼里盛满的不舍和眷恋，就连旁边的护士都看得清清楚楚。

程芮走开以后她就问秦许：“她是你女朋友，是吧？”

秦许把指尖压着伤口的棉花扔到垃圾桶里，抬起头看着楼梯间笑了一下。

“不是。”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