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很多心里预设有时候是自己吓自己,比如吃不起药、会掉头发。其实走到这一步真按预想一般发生李凡也不在乎,因为他有他久哥——他久哥需要他,需要跟他分享秘密,需要他张开双臂的拥抱。
他也需要他久哥,需要他久哥添补那些童年的缺憾,需要他久哥一提起过去毫无保留地坚定站在他这边的立场。
而且指标不是还好吗?他久哥是大夫,给他看病、三番五次劝他治疗的教授是他久哥的叔叔。天时地利人和啊!既然这样,如果有能活下去的机会,他不是不可以试试。
“那就这样主任,研究报告您自己整理我就不管了哈,诶您有个17床急性白血病的阿糖胞苷到今天第二周了,可以改医嘱了。”
“知道了。”
刘海军往门外走回头和韩主任说话,“哟你们……”一转脸撞上来找韩主任的一行三人,看见大高个儿嬉皮笑脸就来气,攥拳冲胸口怼了谢斯年一下,“臭小子,现在知道有笑脸儿了!”
谢斯年挨了一杵子往后踉跄继续傻笑,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之前剑拔弩张的劲儿烟消云散跟换了个人似的。三人里李凡和谢斯年表情近乎一致,韩雪额头上的汗粘住几根打柳的发丝满脸写着不开心。
看出端倪的刘海军不能放过揶揄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师弟:“就跟我有脾气吧你,见人李凡恨不得长条尾巴摇上天。”
三人当场笑出声,韩雪竖个大拇哥说:“海军儿哥,贴切!”
“噗……”李凡低头挡住嘴憋不住笑,沉浸在他的小世界里嘟嘟囔囔:“直升飞机……”
他觉着久哥要是长了尾巴估计见到他得跟直升飞机一样原地起飞。
韩主任最烦有人在他办公室门口聊天,科室内外人尽皆知,“你们别堵我门口——雪子?李凡来了?”办公室里的韩金树坐在电脑面前冲门口询问。
多大的胆子敢在韩主任办公室门口扯闲篇儿,三个得意门生眼神交汇后韩雪机灵地回答:“是,这几次报告您给看一下。”一手夺过李凡手里的文件袋冲他大师兄唇语道:“老头儿不好惹……快走!”推搡开刘海军后三人鱼贯而入。
电脑医生系统画面投射在韩金树的眼镜片上,他抬头瞟了一眼继续低头默不作声修改医嘱,“门。”
说话的刹那谢斯年进来后反手一推将门关上,和递上结果去的韩雪乖乖站在原地,吐吐舌暗自庆幸刚才没说话——刘海军办完事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后面找主任有事儿的把他惹了岂不是要遭殃?
“半年多的跨度……”韩金树手里拿着五张检验报告单来回对比,紧锁的眉头反复查阅,“指标恶化程度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哈。”叉手将目光投向韩雪和谢斯年。
得到征求意见的信息后韩雪先拿起骨穿髓象再次确认一遍,“要非这么说的话,缺个融合基因就可以上药了。”她思考一会儿端起肩膀看向韩主任,“再一个您问我俩干什么,人李凡找您来了。”
“没问你,”韩金树摘下眼镜隔发黄的白大褂捏住逐一擦拭镜片,“问人斯年来着。”
偏心眼儿的爹成功得到韩雪小同志的白眼,随手将半年之前髓象片递给谢斯年,压力转移到他那边时,李凡正眼巴巴地盯着他久哥。
经手过他病案资料的大夫个个仔细到不能再仔细,对血象和染色体结果反复对比,明明这几个数字快背下来了,可谢斯年还是要一一翻看才能放心。“要不直接上药呢?”他先看了李凡一眼,回视韩金树说:“看血常指标的变化是相对乐观的,这次先不做骨穿过一个季度再看看。”
一个办公室里三副扑克脸面面相觑,最后达成一致将目光投向李凡,韩金树捏着眼镜腿往下拉架在鼻梁上,视线跳过眼睛思索问:“你觉得呢李凡?”
问他?他哪儿懂啊。专业问题要听从专业人士的建议,李凡下意识转向他久哥拉扯他的白大褂。问题是,他久哥此时没有打算帮他的意思,俩人直勾勾瞅着对方,都想让对方说句话。
哥你说话啊!你快说句话啊!
“斯年的建议可行,”韩金树靠在椅背上摸着下巴,他觉着这俩人对视也对视不出个结果来,“先干扰素治着,三个月之后再复查个骨穿看看,要不然现在做了等出结果也要半个月一个月的。”
答复令李凡很满意,听他久哥的能省不少事儿,他久哥也松了一口气——骨穿太疼了,能少遭一次罪就少遭一次罪吧。万一他怕疼,万一这事儿让他很难过,他又动摇了治疗的信心怎么办?
在他久哥的心里,除去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承受的那些痛苦之外,生活、疾病给他的痛越少越好,他觉得李凡不能再经受那些痛了,也不该。
“控制好的概率有多大?”李凡看向韩主任问。
“很大。”韩金树点头,前景逐渐乐观起来,“虽然你第一次结果确实非常不乐观,当初怀疑是**型,但从现在情况来看进展速度没有那么快,总体有效控制的可能性很大。”
氛围是个不经意的东西,它让每个人深舒一口气脸上挂起若有若无的笑容,谢斯年搭在李凡肩膀上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这回放心了吧?”他隐约有一种好的预感但不敢去揣度,直到这种话从韩老师嘴里说出来像是被盖戳印证了一样,希望很大概率会变成现实。
他久哥第一次关注到李凡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虽然他长得标致不像圆脸肉肉的男孩子那样柔和,但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衬托人很好看、很可爱;是他从前不关注李凡吗?不是,是李凡从前很少真挚的笑。
抓住问题重点的韩雪问:“是给他办入院啊还是怎么?”提到这个她有些犯难,“这时候入院估计得排半个月……”
“得了,一时半会儿办不进来——把你医保卡给我。”韩金树鼠标点开门诊系统问李凡要医保卡。
有个工作的好处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不是国企没有编制,就是个小企业,但好歹有五险。
将医保卡递出去的李凡又乖乖站在他久哥身边,此时他有点开心得不由自主,拉着他久哥的大褂晃来晃去。他突然不急着见妈妈了,他久哥说的等白发苍苍时再见到妈妈诉说一生从无望到希望的经历更加精彩。
被需要真的很重要,谢斯年心里想说李凡跟个小傻子一样,这么大人了还扯久哥衣角玩,但又想到他只能扯他久哥的白大褂衣角,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闪过,你看那么多穿白大褂的为什么只亲近他久哥呢?——那是种他只独特需要自己的感觉。
“行,我院里能开门诊系统,能带药。”韩金树经过一番操作检查档案齐全,并在门诊病历写好用药医嘱。“先五百万单位吧,隔一天一次,肌肉注射。”
韩雪凑过去看病历处方,撑着胳膊低头问伏案的韩金树:“您让他上哪儿打,还来院里吗?”爷俩对视一眼意识到门诊带药是个问题,“又不像胳膊能自己打。”
“哎李凡家是不是住……住西院那边吧?”他将问题抛给喜滋滋地李凡。
“对,我家离西院不远。”李凡点头回应。
“西院门诊现在还过不了东院的处置,而且门诊挂号开处方和东院难度差不多……”眼前怎么用药的问题难住了韩雪,挠挠头她将垂在眼前的头发别在而后,“要不隔一天来一次东院?忒折腾了,一打要小半年呢。”
这就困难了,他自己又打不了……诶,“这么着吧,来小年子你过来。”正犯难的俩人突然想到还有谢斯年,他将谢斯年招呼过来签字笔指着病例说:“来我跟你说,五百万单位干扰素知道吧?等会儿缴费领药,之后隔一天一次。”
谢斯年一副严肃又认真的表情“嗯、啊”答应老师的解释,皱起眉头有点想不通——突然找他干什么?
嘱咐完之后的韩金树暴露真实目的,“你隔一天跑一趟?”他歪头看向谢斯年,又甩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李凡笑说:“他不是管你叫……叫什么来着。”捂住脑袋的韩金树一时想不起。
“久哥。”李凡走上前趴在他久哥后背上回应。
当事人同意治疗的机会难能可贵,同志们不能放弃。“哦对——怎么叫这名儿。人叫你一声哥,这事儿你多跑两趟行吧?”韩金树征求地说完后马上补充:“注射器烂七八糟的直接科里拿,家里什么没有啊。”
“他俩网友儿,”韩雪解释说,“年子哥网名叫久久。”智慧的雪子单纯地认为这哥俩傻里傻气。
刚韩老师说什么来着?□□?那是他学霸久哥的脾气吗?
“行。”谢斯年点头答应。
不是,跟别人身上不行,但在乐乐身上可以是。
他甚至没有思考东院跑西院这个距离隔一天跑一次会不会太麻烦,要考虑他下班、下课时间,要考虑李凡是不是上班……他只觉得挺好,如果不能健康,隔一天见一次他有什么不舒服他能及时察觉也挺好。
“得,解决,这任务交给你了。”韩金树当起了甩手掌柜往座椅上一摊,头枕着真皮靠垫笑起来干燥的皮肤泛起褶皱,炫耀一般看向韩雪:“怎么样,年轻人学着点。”他为他的主意倍感自豪
“嘁……”韩雪不屑,“就您聪明成了吧——诶快到饭点儿了,我把饭给您打回来?”
“甭介了,你们先去吃,我晚点。”韩金树对姑娘说完又转向谢斯年开玩笑说:“带你小弟吃个饭哈,钱不够了说啊。”
“偏心眼儿吧您就……”韩雪低声地抱怨,翻个白眼让爷俩一起笑出声。
“得嘞韩叔。”领命的小谢同志坚决执行任务,诶——是不是可以下班了?想到这个当他韩叔叔面开始解白大褂扣子。
韩叔叔看起来挺疼他久哥的,估计他久哥从前的日子应该不会太惨,李凡这样想之后更开心了;像是找到一条能通往目的地的路,他只是站在路口眺望就有无限的憧憬。
“诶走之前我问你个问题哈李凡,”韩金树面对年轻人总是有着不同其他长辈的好奇心,叫住马上离开的背影他问:“你是怎么想通的?”那株野草怎么变成了混凝土缝隙中生长出来的小花呢?
站在原地回身的李凡给了他一个笑容,在谢斯年想用“想活下去哪有为什么”这句话搪塞之前他说:“就是觉得,可以试试——人活着是会被需要的,久哥有您交代给他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任务。”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是世界的一份子,是某人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个答案比他久哥想出来的搪塞更完美,他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小朋友频频点头,状态好多了。“头发理得挺精神。”韩金树说了句无关紧要的,李凡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头,他堆积在脸上的笑容与点头示意做出了积极的回应,“行,那祝你们任务顺利。”并轻轻挥手示意。
被需要的,多好的一词儿啊,他的乐乐怎么这么聪明!“那我们颠儿了韩叔——走,久哥请你吃食堂!”谢斯年兴致冲冲跟在韩雪后头和李凡勾肩搭背往外走。
“抠门儿,请人吃饭就吃食堂。”前面的韩雪大声吐槽。
“你管呢!”谢斯年骄傲道。
即将走出门,韩金树突然叫住他:“哎斯年你等下,我有个东西你帮我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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