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 比赛开始

李凡对他久哥的疑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坐在他身边扭扭捏捏地扣手玩儿,并大大方方承认:“没有,故意没睡。”他说,“你不是今天夜班吗?”

怎么,他久哥夜班他就不睡觉了?

疑问在脑海一闪而过,映入眼帘的是李凡因困意微微泛红的眼圈又水汪汪的眼睛,他直勾勾盯着他久哥,打了个哈欠来回揉搓眼睛说:“想找你说说话,聊会儿。”

男孩子的想念是委婉的。

放松下来的谢斯年揉揉脸,胳膊轻轻搭在他骨感的肩膀上,“觉着我把你哄住院就晾一边儿了?”

没有正面回答的李凡仍旧是静静看着他久哥,许久之后摇摇头。要说没有失落是假的,分明离得那么近,分明天天能见,却只有吃饭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像是永远在错过,等待下一次的碰头。

这阵子他们之间交流最常说的几句话就是“晚点再说”、“下班再说”、“先回去吧”,生命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要将他们推开。

可大人是不能说失落的,不能轻易展现出不愉快的。

指背蹭着李凡的脸,谢斯年没有说话,他不希望戳穿李凡,不希望李凡一直当一个懂事的小朋友。

谢斯年的白大褂没有想象中那么干净,笔迹、油墨还有碘伏染黄洗不掉的颜色,袖口微微泛黄。“大夫工作是挺辛苦的,个人时间被压榨……”他另只手揉揉眼睛,又询问道:“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平常在病房都干什么?”

李凡想了想继续摇头,小说看完了,音乐听腻了,他说:“平常在病房看你工作。”

在病房看他工作?谢斯年不太理解。

“啊?”谢斯年挠挠头,“你怎么看的?”

“看你查房啊,人家在那儿说,你跟个书记员一样动不动记两笔,皱个眉头什么的。”李凡回忆着娓娓道来,“有时候会在走廊东面窗户前傻愣着,我一出门就能看见你。还有占人家护士站的电脑办公,给同事打圆场……我都看见了。”

李凡的观察非常仔细,因为他除了看他久哥之外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再无其他一丝熟稔、亲切,他记得他久哥认真的模样,记得他一旦发愁会挠头,思考的时候会弯起食指在下巴反复揉搓。无数个下意识动作被看在眼里,被乐乐悄悄记下。

仔细的观察说明,李凡的住院生活非常无聊,换而言之他的无聊之中充满对他久哥能陪他的渴望。意识到这点的谢斯年有些欣喜又有些愧疚,搂着李凡的脖子他傻笑说:“出院了想去哪里玩?”

突然转移话题让李凡有点错愕,但说到和他久哥出去玩他还是会很兴奋,“不得等你回来吗?”李凡问。

谢斯年摇摇他脖子:“先想想嘛,到时候一起实现。”

“去酒吧吧,”李凡不假思索,“除了和你认识的那次我还没再去过呢。”

“嗯……想去哪个酒吧?”谢斯年问。

李凡笑着回答:“哪个都行,小一点,别太吵。”

人类刚认识这个世界,结识身边的每一个人,从未设想过之后会有怎样的剧情发展,将经过如何的颠沛流离。只有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突然回头看去的瞬间,才发现原来身边的某个人已经从好远的起点走到了今天。

他们一如既往在空余时间中约定未来,只不过这次的地点换成了医生办公室。三言两语后没有其他话题,李凡安安静静地靠在他久哥肩膀上,瘦弱的他靠在他久哥肩膀上随意地摆弄手机时是那样的轻飘飘,感知到轻微重量的谢斯年不敢大幅度动作,他期望肩头那份轻盈的停落可以更久一点,能因停留在他的肩膀上而得到一分安心。

期间同事送来了可乐,可能因为看见他们俩人所以买了瓶大的,又拿进来俩纸杯子,放在谢斯年桌上后又看了他俩一眼才走。

此刻的李凡若无其事地靠在他久哥肩膀上摆弄手机回吴奕乐的信息,自从两个人不再天天见面之后,网上的交流开始多起来。

被送东西的同事打断思路扫视一圈后,谢斯年突然想起今晚有正事要办,“哎,”谢斯年轻轻拍下李凡的手,“乐乐,跟你说个事儿。”

李凡把脚从凳子上拿下来坐好,揉揉脑袋问:“啊?什么啊?”

谢斯年拿起两张准备好的材料展现在李凡面前,还有一份彩印的硬质宣传小册子,摸上去质感很好,沉甸甸的,上面写着“PICC宣教手册”几个字。打开之后里面的内容图文并茂,

经外周静脉中心静脉置管(PICC)彼时在全国大医院肿瘤科并非罕见,通过手臂贵要静脉、肘正中静脉在超声引导下将导管插入上腔静脉至右心房入口,可以不经过小血管直接将药物输入到大静脉中,能够迅速稀释化疗药,减少对血管刺激;对化疗水化来说更方便,输入高渗透性液体不会产生明显的血管刺激,关键时刻是一条救命的静脉通道。

对于患者本人来说可以避免反复穿刺的疼痛,减少对外周静脉的伤害,杜绝了化疗药液体渗漏而导致手上、胳膊上皮肤组织破溃与坏死的风险。

李凡一边看谢斯年一边说:“化疗的话一般先用个PICC,置管后能用一年左右,不用每天在手上打针。”他拉起李凡的手轻轻按压手上的留置针,讲解到:“就是从手臂上的静脉连进去一根管子,然后在外面留一个像留置针一样的接头,这个方法打化疗药不需要再打针了,接进去就行。”

轻轻放下白皙而棱角有致的手,谢斯年安慰一般地抚摸手背上的留置针,随即他又将宣传手册翻到示意图那页说:“这种方法比较安全,像外周静脉会有化疗药渗漏之类的风险,正常输液也会刺激外周静脉,容易有红肿热痛什么的——这部分我有空问问护理方面的老师,她们了解的更详细,我再给你解释。”

刚才李凡脸上的轻盈自在被一种严肃和麻木所替代,谢斯年继续解释:“PICC大概率不会有这样的情况,而且如果下次化疗还可以继续用,期间不用的话每周换一次药就行,不麻烦。”隐约发现讲道理好像没有用,他说:“PICC换药并不复杂,我可以抽空过去,和之前打针一样。”威逼不行,那就□□——不是,利诱。

“置管会有点痛,但没有骨穿痛,如果行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安排了。”他熟悉李凡对疼痛的忍耐程度,李凡不是娇气的怕疼,而是会暗自给承受的痛苦贴是否有意义的标签,有意义才会坚持。

同一个办公室,相同的惨白灯光,此时的李凡气色要比去年冬天好了许多。他的表情仍十分淡漠,是那种一提及某个话题就会冷下脸的漠然。

“多少钱?”他问。

“……万把来块,一个月维护四次,大概要个几百块。”谢斯年早想到医药费是形单影只的李凡身上一坐移不开的大山,但他只能如实说,这是患者的知情权。

万把来块让李凡没有继续了解下去的**;这个问题如果非要刨根问底,是格列卫不好吗要采用副作用更大的化疗?是PICC、输液港不好用吗要采取外周静脉留置针化疗?

都不是,是李凡与大多数家庭一样面对大概率发生的人财两空结局时,只能选择留财去人。虽然李凡没什么钱,但他的标准是不能把周围为数不多在乎他的朋友拉下水,他不能让他们失去投给他看病的钱,更不想让他们因为不借给他钱看病进而背负友情意义上的自我谴责。

他将宣传手册合上,像最初整理发票一样整理好,再将PICC知情同意的那几张纸整理好递到他久哥面前。显然李凡认为万把来块换他治疗期间更安全、痛苦更少这件事并不划算,至少性价比不高,是他难以承受的。

“算了,”他拒绝后立即给了他久哥一个露出小白牙的笑脸:“反正就两周,挺挺就过来了。”

谢斯年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一旦长大成人没有妈妈爱你了之后,面对选择只能一个人权衡利弊,哪怕明知这个选择不好但迫于现况只能走下去的感觉……现实到让人无力言语。

“挺挺就过来了”是李凡的人生信条,挨打了能挺挺,生病了能挺挺,就这样一直到死。有段时间李凡甚至想,死了大概就不用强撑着了吧,不用在两个选项之中无奈选择差的了吧。

李凡大口喝着冰镇可乐,哪怕现在屋里还开着暖风空调。之后,他在化疗的知情同意书上利索地签上他的名字,并在关系一栏填写了“本人”,紧急联系人处空白,像是签署一份公司经手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文件。

正事办完的凡乐乐开始撒泼打滚,他躺在椅子上,头枕在他久哥腿上摆弄手机,来回翻看白天看过的小说,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久哥工作。

李凡躺在他腿上时不时翻身,圆圆的脑袋在腿上摇来晃去让他注意力根本集中不了,但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安静了好久,李凡觉得要睡着了,他拉扯着他久哥的衣服往眼睛上盖,呼吸落在他久哥身上,还带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久哥窘迫而焦躁的情绪变化。思考一会儿,“你每天工作到这么晚累不累?”李凡又将他久哥的衣服枕在脑后探出头来问。

谢斯年扔下手中的病历深吸一口气,“累啊,当然累。”他的手放在李凡下巴上摸来摸去喃喃自语,“每天除了繁琐的工作还有各种未知的领域,很好玩,又很无助。”

人类对生命的探索永远是现在进行时,直到文明的落幕才会随之停止,形形色色每个人如同世界的一颗尘埃。

突然谢斯年觉得手指被咬了一下,然后又被马上松开。低头看去时李凡正无辜地抬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在谢斯年的食指上留下个唾沫印儿。

“那你忙完了吗?要睡觉了吗?”李凡抿抿嘴唇,补充说:“你忙完了我就要回去了。”

回忆起刚才的感觉,谢斯年莫名地脸上发热,被触碰过的每个位置像种子正在疯狂生长一样痒。揉揉脖子又轻轻掐了下李凡的脸,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要说忙完了,他就该去睡觉了,谢斯年有点舍不得。要说没忙完再聊会儿……李凡确实该早睡,要保持好的精神状态,有充足的休息时间。

现在李凡正眼巴巴等答案,看着他久哥耳朵上的点点红晕慢慢扩大。

先灌了口可乐的谢斯年被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晃得发懵,缓缓神道:“差不多了,你快回去睡吧,我这就睡。”

又被捏了两下脸,李凡眯起眼睛舒服地点头,“好。”坐起来后活动活动身子,提了提裤子重新绑了下病号服的裤带。上衣被撩起来遮不住腰腹,纤细的腰身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病号服,他不好意思跟人家管后勤的保洁阿姨申请个儿童尺码的……而且儿童尺码裤子又会很短,李凡认真考虑过这一问题。

谢斯年趁这功夫帮他整理好衣领,系好扣子,两个人一起走出医生办公室。值班室的门口,李凡回身对准备开门的谢斯年挥挥手,而谢斯年早就准备好站在这里目送他回到病房。

寂静充满回声的走廊里,电子表闪烁的冒号无声无息,唯一的声音是:“晚安久哥。”他说。

“晚安。”谢斯年低声回答。

只要在身边似乎不需要做什么就会很开心,李凡步伐轻盈地在灯光下离开办公室门口狭窄的走廊,脚步声欢呼雀跃,那段他久哥看不见他的路甚至他要蹦蹦跳跳地走完。

第二天早上早餐、化疗药比李凡更早起床,经过简单的谈话、检查之后,护士常规核对信息、评估静脉,与甲强龙相同颜色、在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区别的药液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晨缓慢进入李凡的身体。

生命比赛,今天起正式开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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