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发出消息没十分钟吴奕乐已经到了饭店,他要是看到路上下了公交不紧不慢在前面蹦蹦跶跶的李凡,肯定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要不是和李凡一起吃饭,他都怀疑是不是被人放鸽子了,毕竟他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已经是服务员第三次催促,“再等等,我朋友还没到,还有个五分八分的……”正当吴奕乐搪塞服务员时,一抬头看到两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妈的,这俩大爷终于来了!他赶忙喊回服务员,又站起身冲门口挥手,“哎哎哎来了来了,现在就点——九爷!这儿!好家伙你们俩腿儿着回来的啊?这么花时间?”
李凡的大衣挎在谢斯年的胳膊上,他穿个帽衫蹦蹦跶跶地来到桌前,不以为然拉出椅子坐下,“哎手切羊肉先来个二斤,白菜、粉丝、冻豆腐伍的各来一份,再来份手擀面——要纯芝麻酱啊,不要二八酱。”
“嘴真挑,”吴奕乐吐槽,转脸对服务员客客气气:“按他说的来,麻烦您了。”
“好的,还需要点什么吗?”
此时的李凡才想起没看菜单这一档子事儿,翻看后说:“再来份奶油炸糕。”他翘起二郎腿看向给他挂衣服的久哥,想起周围还有俩人一个菜没点呢,“你吃什么?”
二斤羊肉差不多了,“不够再点吧,先这些,乐哥再点个什么?”他把李凡递给他的菜单又递给了吴奕乐。
“够了够了,小烦人精点完剩下的都够咱俩吃……”吴奕乐接过手的菜单又还给了服务员,“就这些,不够我们再点,再来瓶二逮子。”
火锅要几个人围着一起才好吃,两个人约会不适合吃火锅,一定要三个人以上热热闹闹的才好。李凡看见被鼓风机吹红的炭火倍儿开心,这样的场面是被生活冷落许久的李凡为数不多可汲取到温暖的地方。
嚣张的凡爷回来了,他又是那副满脸不在乎的表情,但坐在他对面的吴奕乐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时不时会瞟向旁边的他久哥,从前的嚣张是冷漠,现在的嚣张是洒脱。
大病初愈后,李凡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
先来一口酒,李凡抿一口赶紧涮肉,就着第一口肉先把药吃了。他知道每一粒药都价格不菲,如同现在到以后的每一天一样无法用价格去衡量,抢救迈上带病生存这条崎岖不平的路的第一脚,隐隐约约模糊的视线与日日不能离口的药提醒他是个病人。
“过两天我就上班,”李凡说,上班就和正常人一样了,“病历估摸着快能复印了,到时候拿单位去销假。”他一筷头的肉蘸满芝麻酱狠狠地塞进嘴里。
此刻的谢斯年根本顾不上吃,他紧盯着李凡的筷子笨拙、执拗地反复试探,一次又一次磕碰到火锅边缘,又扎猛子一般夹进碗里蘸蘸料,搅和一番塞在嘴里。吴奕乐察觉出谢斯年的神色,试探性问李凡:“要不再休息两天呢?”
李凡低头吃饭,摇头:“不要,就下周一。”
行吧,他又犟又拧不是一天两天。吴奕乐点点头:“还有两周雪子就出国了,我还想过两天请你们吃来着。”挠挠头的吴奕乐看向窗外,“本来想着29号那天吃完饭送她来着,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肯定是一家子一起吃……”
“嗯,她跟我说回家吃饭来着。”谢斯年点头附和,“哎不对啊,具体日子我都不知道呢!”忽然晃过神来,雪子没跟他说过具体日子。
两个情场小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李凡抬头和吴奕乐眼神交汇的瞬间,吴奕乐有些尴尬的同时突然脸红。
他意识到;崴了泥了,他家猪拱他哥家白菜了!
“这,哎,她,她可能……”
“来,狗乐乐。”李凡立即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冲他抬抬下巴,拍着谢斯年的肩膀介绍说:“赶紧着,叫哥。”
正要解释的吴奕乐被打断施法,他彻底乱了阵脚,“不是,你怎么回事儿——哎狗乐乐是你能叫的吗?”这小子刚才说什么?“不是,我们俩还没……操,我跟你们解释个什么劲儿。”
“我们没要你解释啊。”谢斯年诧异道,“不是你自个儿做贼心虚吗?”
“……”对啊,吴奕乐后知后觉。“我们,单纯聊得来而已,”他举起酒杯分别和二人碰杯后酒壮怂人胆一般咽下一大口,辣得他连连啧嘴。
放下酒杯的李凡不痛不痒地重复:“对,聊得来。”
“雪子她懂得多,跟她聊天儿长见识。”
“对,长见识。”李凡继续重复。
“过阵子我再单独请你们和雪子。”
“对,请雪子。”
“……”
面无表情又嘴欠接话的李凡成功抓住每一句的重点,让他乐哥根本没办法跳脱出这个话题。眼见吴奕乐越来越尴尬,尴尬到实在没辙红着耳根子翻两个兜找烟,谢斯年抿抿嘴唇努力憋笑:“家里吃饭你来不来?”
他终于找到了躲在兜里角落的烟盒,“嗨,这怎么话儿说的。”吴奕乐抽出一颗烟在桌面上竖起敲打敲打,衔在嘴唇上点燃猛嘬一口,夹着烟嘴的手自然地撂在桌上,“我跟人雪子刚认识多长时间啊我上你们家吃饭去?像话吗。”
“有什么不像话的?”谢斯年反问,“再说我韩叔韩婶儿又不是老封建的人,他们巴不得雪子谈个男朋友。”
“……他们是巴不得闺女的男朋友是你。”吴奕乐小声嘀咕。
他连这事儿都知道了?估计得谈一阵子了,谢斯年想。“他们早就断了那个念想了。”他说。
“她还说来着,就算你不是个兔……”
完了,得意忘形,他想说不是个“兔儿”,但他忽地想到“兔儿”不是个好词儿。吴奕乐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压低声调:“就算你不喜欢男的,你们俩也过不到一块儿去。”
深吸一口气的李凡放松,“你丫喝多了吧你。”
“我跟我大舅哥说话你少插嘴。”
嘿,认上亲了。
谢斯年并未在意,多难听的话他都听过,喝了口酒后点点头不说话。没错,十几岁一起长大的妹妹就算长辈想让两个人相互扶持也不可能是以夫妻的关系,何况谢斯年不喜欢女孩子。
“我还是不太明白,九爷。”吴奕乐酒劲上头,脸红红的。三个人刚吃了一斤多的羊肉喝了半斤不到的白酒,任由锅子里咕嘟咕嘟冒泡开始聊天:“您干嘛非喜欢男的呢?往后的日子多不安稳。”
操,嘴上没把门儿的是吧。“你胡嘞嘞什么呢?”李凡皱起眉头质问,再满嘴胡吣他杯里的酒就要泼吴奕乐脸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
吴奕乐在某些事情上是有些毛躁,在李凡看来甚至是……傻逼。谢斯年赶紧拉住李凡,“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乐哥。”他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你因为雪子长得好看、懂得多之类的喜欢雪子,并不单纯因为雪子是个女孩儿你就喜欢她。”
“喜欢是个不由自主的东西,只能泛泛归类为喜欢同性还是喜欢异性。”
“我就是喜欢李凡,他变成小猫小狗我也喜欢。”
他不担心九爷或者小烦人精不够安分,他只是觉得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远没办法给不随大众的人一条能安安稳稳走到底的人生道路。试想一个没有家、一个有家不如没家的两个人,他们以后要怎么面对人生中不可抗力的苦难?
恨不得cei他一顿的李凡眼神逐渐平和,在看向他久哥时撇了下嘴像是两个人奇妙的暗语。“我知道,其实后来雪子跟我说了,你不是打一开始对小烦人精有意思,小烦人精也不是本来就喜欢男的。”他试图解释,同样试图理解他最好的朋友挣扎的内心,最后深叹一口气猛嘬一口烟,又灌了一大口酒壮胆般开口:“挺好的,九爷。”
“朋友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小烦人精性子又扭,你要是能治住他好好拾掇拾掇他,让他乖乖听话,多陪陪他——我觉得他给你当儿子都成。”
他妈的,你……李凡越听越气,
他好像说的是好话,但又像是在骂人。
吴奕乐苦笑:“人为什么非得走大多数人的道路呢?因为大多数人的路安稳。”他也曾赶上经济腾飞的年代,尝试那些标新立异的打扮,吸引过不少的大蜜,算是吃过见过的,“李凡没有家,我们打小儿一起长起来的,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
“前几年我盼着他攒攒钱往后找一对象结个婚呢,凭小烦人精的长相条件花点心思戏一尖果儿结个婚安安稳稳过日子,盼着人姑娘家父母能好好对待他。”吴奕乐说到这儿夹着烟的手扶上额头,弯曲的拇指顶住眉梢搔搔痒,垂下视线说:“也能让他感受感受家的温暖,感受感受爹疼妈爱的滋味儿……”
“我不是有意冒犯您,九爷——不是不赞成您和小烦人精在一起。”吴奕乐终于解释清楚,他咬牙说:“就算他妈的李凡喜欢上个人妖,老子都能接受。”
“只要他好好的就成。”
火辣辣的酒变得甘甜起来,两个男人在李凡的劫后余生庆祝中继续推心置腹,其中的主角李凡还傻乐呢,一个劲儿给谢斯年碗里捞粉丝。
揉揉泛红的眼睛,吴奕乐开玩笑地说:“虽然我不能理解好兄弟怎么会变成对象——我再喜欢李凡让我跟他上床我也做不到。”他将目光看向仍然一脸平静的李凡,和从小到大的每一次对望一样。“但我尊重你们的选择,甚至我想了想,对于李凡来说九爷一定是他所有问题的最优解。”他看着谢斯年指向李凡说。
“他对我也一样。”谢斯年不遑多让。
如果吴奕乐在和李凡长大这么久的日子里,青春懵懂时真的对李凡产生过爱情的冲动或者性冲动,他觉得他不会做得比谢斯年差。但不一样,朋友就是朋友,李凡是他一辈子的朋友。小时候他已经辜负过朋友一次,长大之后不可以重蹈覆辙,他要花一辈子去弥补小时候的辜负。
李凡需要谢斯年这个爱人,谢斯年同样需要李凡;李凡需要吴奕乐这个朋友,吴奕乐同样也需要他的小烦人精。
这顿饭李凡吃美了,二斤羊肉他吃进去一斤有余。他像是个只顾吃的小孩子,任由谢斯年和吴奕乐推杯换盏。结账时谢斯年才知道吴奕乐早把钱压前台了,出门时还塞给李凡一瓶不需要开发票时饭店送的饮料。
背过身点烟的吴奕乐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是李凡笼着手提前给他罩好,免得风吹灭打火机脆弱的火光。
“真会来事儿……”衔着烟的吴奕乐贫气道。
等烟点燃,李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并没有继续跟他逗贫。很多事情不是李凡不懂,他是会装傻而已,装傻才是认清事实之后的抉择。有什么好担忧的呢?担心以后的日子朝不保夕,还是担心无人养老送终?对于人生早已支离破碎的李凡来说都不重要。
什么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在他支离破碎即将被碾碎成尘埃、化为灰烬时,丰饶的心魂即将子虚乌有时,他久哥弯下腰努力拼拼凑凑对他说“这部分是你”、“这部分还是你”,甚至他久哥早已做好拼凑不起来以后一辈子抱着这些碎片同记忆过一辈子的打算。
此刻,吴奕乐不是非常够用的身高抻直了腿和谢斯年勾肩搭背,李凡默默跟在他们俩身后。
风吹散了大半的酒劲儿,“九爷,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他再次道歉。“我知道你对李凡是真心的,看得出来李凡喜欢你——我从没见过李凡这个德行。”李凡从来没有如此依赖过哪个人,原本目空一切与飘忽不定的眼神有他久哥在场像蜻蜓抱上了水面的浮萍。
“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难处甭憋着,钱没了咱再挣。李凡没有家没错,往后还有哥们儿呢。”
他由衷地担忧李凡的未来,同样担心谢斯年该如何面对未来道路上可能出现的挫折与不公平待遇。
“我是李凡的爱人,”谢斯年郑重说,吴奕乐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如此郑重介绍时,他突然将右手伸到吴奕乐面前,“也是乐哥的兄弟。”
“从你不留余力掏空积蓄借钱给李凡救命开始,就算你看不起我我也欣然接受。”
二人相视一笑,以握手的方式传递体温打破所有的隔阂,
“甭说了,我懂,是我见外了瓷器。”
吴奕乐永远不是哪段关系里的外人,他是李凡和谢斯年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