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 一条

别小看这一天七八十块的收入,吃饱吃好、能吹空调,李凡虽然收入不高但变相省了很多钱,吃喝满足后他没有别的大额花销,可谓知足常乐。

除了瓶子里越来越少的药。

有同事关注过李凡什么药得跟饭一起吃,年纪轻轻吃的什么药呢?但被李凡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了。总是这样,人与人的关系若处于无关痛痒的状态只需搪塞两句对方便不会再在意,恰到好处的不追问是礼貌,表现出事不关己则是冷漠。

下午谢斯年处理好危重患者,一抬头已经快三点了,揉揉酸胀的脖子他脑子里简单盘算了下接下来的工作。

“年子哥报告我领回来了,”师弟将一沓理好的报告放在谢斯年的桌子上,随口抱怨:“是不是今天又得干到**点钟了?”

随手拿起一张报告正思考着的谢斯年听见这话瞟了他一眼:“五点左右下班的日子一年里走运的话有个三五天。”言外之意他今年的好运已经用完了,再说这行没有准点下班一说,“小心点儿,被韩老师听见就崴泥了。”

韩老师表面不会说什么,但海军哥会奉旨育人。

师弟赶紧捂嘴,“您没听见,您什么都没听见……”

下班没准点、上学时间长、学历要求高、投资与回报不成正比、工作不可能大富大贵但投入所有精力能获得大差不差的生活条件是现行医疗体系中每一名医生的缩影,不管学历高低只要没做到学术顶尖必然具备上述的属性。

“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帮我把这些夹进病历里吧。”他食指打弯儿叩击桌上的一沓报告发出两三声闷响,看来今天工作量真不少,冲师弟扬扬下巴说:“谢了。”

“哎没事儿,您忙啊年子哥,我来。”师弟说罢坐在他的位置上开始分拣,得到年子哥的感谢多干点儿活心里也倍儿美。

三点左右李凡应该不忙了吧?谢斯年走进僻静的北面走廊拨通李凡的电话,麦当劳里的客人没有他久哥想象的少,现在座位几乎是满的,只是没有像中午时一样排长队点单。

电话响了很久,在他久哥以为李凡没空接听时突然传来声响。

“喂久哥,怎么了。”

“今晚下班没准点儿了,又分管了几个危重。”谢斯年拉开窗子透透气,左手插进白大褂兜里反复按动签字笔,发出连贯的“嘎哒嘎哒”声,“雪子后天回来,后天下午要做个报告,晚上一起回家吃个饭吧?”

对面人群嘈杂中李凡惊讶道:“哟雪子要回来了?这么快啊!”

如果换他久哥去三个月肯定不觉得快。

“过糊涂了吧你,德行。”谢斯年打趣儿说,“后天下班我去接你?”

“甭接……哎算了你来接我吧。”李凡说到一半突然改主意,望着货架上炸好的各色美食思考一会儿说:“打个车过来,我带些吃的过去,员工福利不用白不用。”

“……”谢斯年无语,他觉得韩雪洋快餐应该快吃到吐了,可他又不能这样对乐乐说,太打消积极性了。

见他久哥不说话,“是不是太惊喜了?”李凡认真的语气中还洋洋得意着。

盛情难却,谢斯年赶紧换个口气:“哎乐仔就是聪明,我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他赶紧激动起来配合乐乐,实际上电话这边他已经开始原地脚踢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不能扫了男朋友的兴,这是谢斯年第一条要义。

“那当然,”李凡更得意了,“先这么着哈,您忙着,我要干活儿了——哎您下班儿齁儿老晚的那晚么晌吃什么啊?”

“临到饭点儿我让师弟师妹伍的去吃饭,回来给我带一口。”

“哦,也行,好好儿吃饭就成。”李凡像是不放心般碎碎叨叨地叮嘱,“哎您前阵子食堂刷了那么多米面油回来,您饭卡还有钱呢?”

“嗨,还能饿着我?”谢斯年反问,“海军哥的饭卡、韩老师的饭卡,刷谁的不成。”

慢慢的,李凡学着他久哥的样子关心他的饮食、工作,两个人除了在对方心中占据最重要、最独一的位置外,生活逐步交织碰撞出新的火花,他们要在彼此的生活里互为一体。

“行就这样——哎来了!”李凡话说一半冲正喊他的同事答应了一声,“我干活儿去了啊,久哥回见。”

还没等谢斯年回答,电话那端由人声与嘈杂的交织变成了挂断后“嘟——嘟——”的忙音。他举着电话还没有回过神来,李凡现在的工作会不会太累了?身体能吃得消吗?

当他将电话揣回兜里转身准备回去时,楼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直盯着他。

“我说怎么打电话不接呢,您可够忙的啊,”她依靠楼梯口门框像是等得不耐烦了,阴阳怪气道:“连你妈电话都没空接是吧?”

一张讨厌的脸,谢斯年看到她后回过神立刻换了副表情,“我还有妈呢?我怎么不知道。”回怼后他问:“找我什么事儿?”

两个月前他将养母的手机号列入黑名单,这几天接连收到短信提醒有她的来电,但他不打算做出回应。养母找他无非就一件事,要钱,拿他的博士生补贴和韩叔叔给他的钱去养儿养汉。

“还能有什么事儿?”她反问,“前半年的钱发了吧?你弟弟上学可等着钱用呢。”

“你过日子凭什么找我要钱?”谢斯年反驳,“你养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脑子里萦绕着一个问题,多年来他到底给了养母多少钱?没有二十万也有个十几万,这些钱够李凡吃多久原研药?

前几次谢斯年给了钱才说些埋怨的话,她忍就忍了,这次她听出来这小子不打算给了,“哦你爸跟我养你这么大,我问你要俩子儿还有错了?你管我干什么呢?”她质问谢斯年试图绑架他的良心,“再说我拿钱养的是我儿子,那也是你弟弟!”

提到弟弟谢斯年被彻底激怒,话音未落他厉声反驳:“是他妈个屁我弟弟!”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我他妈跟你没有血缘关系,跟你儿子更没有!他和你那个男人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听见没有!”

乐乐是多坚强的一个人,他挺得过化疗与DIC的摧残还能乐观顽强地面对生活,哪怕失业了在麦当劳当个小时工他也很幸福。但倘若这些年谢斯年没有软弱地服从养母,那些钱用来给李凡买药,他根本不需要遭受那么多苦难。

他将所有的后悔变成怒目圆睁,“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他妈有钱我全取出来宁可上坟烧给我爸也一个大子儿都不给你!”

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他们的生活已经够拮据了。

“好,你小子有种,咱走着瞧,我去找你韩……”

谢斯年最讨厌他人的威胁,如果拿捏住他对养父的不舍迁延到养母身上他会手足无措,但如果非跟他来硬的,“你找韩金树是不是?好,我这就带你去找他,来来来你跟我过来。”他扯着养母的胳膊往病区方向拉扯,“今天你不找他说出个四五六儿来你甭想回去见你儿子,你他妈留下来甭想走!”

暴力与反抗是破窗效应的产物,他可以为李凡不顾前途胖揍李耀一顿,现在为他自己出口恶气怎么了?

文质彬彬的谢斯年突然发狂打了养母个措手不及,她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谢斯年,从前一直有效的软硬兼施为什么到今天突然不管用了?她撕扯着抽出胳膊,环顾四周发现这地方少有人经过,要是正面走廊人来人往她可以名正言顺坐在地上撒泼,毕竟上班时间谢斯年还穿着白大褂他不可能不顾忌。

“撒开,我是你妈!你他妈还要打我不成!”她扯着嗓子喊到破音。

冷下脸撒开手的谢斯年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努力平复情绪反问:“你常来我们单位找我,没听说过吗?”他挑挑眉冲着愤恨而茫然的养母戏谑道:“您应该门儿清啊,扫听扫听去血液科出了个打人的学生被院部处分延毕了,剥夺进修资格。”

那些黑历史仿佛谢斯年的光荣榜——不,他从小到大上光荣榜的次数数不胜数,远没有这一次的炫耀来得痛快。

“是我——打人的学生就是我。”

见威胁不管用,养母的眼神闪躲,现在变成谢斯年威胁她了:“你非逼我再打一次人闹得满城风雨是吧?可以啊。”他食指点点养母的肩膀,近距离间身高差异威慑远大于他对养父母的感情,“您不总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找得着我们院就找得着我。那我要是被开除了失业了呢?”就算有几分感情也早被如此消磨殆尽。

“我可知道咱家在哪儿,妈。”他冷笑说。

那句“妈”喊出口令他自个儿倍感恶心,并使对方有种被威胁的胆寒,是他软弱地顺从养母认为总有一日养母会如他念着父亲的好一般回心转意。这些错是他铸就的,那就继续将错就错,反正他不是第一次冲动了。

“哎对,”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他摸摸下巴假装思考:“您说我那个新爸没工作是吧?哎我那个弟弟上的哪个学校我可是知道的,等我失业了我去接他放学,让我这没见过几面的哥好好疼呵疼呵他,到时候您可得给个机会,别拦着我啊。”

谢斯年作势要继续拉着她往里走,被甩开后阴阳怪气说:“走啊,找韩金树去啊,我爸可是韩金树救下来的,我不管您怹可得管您啊。”

横的怕不要命的,轻易服输可不是泼妇本色,她也不是吃素的,后退两步她指着谢斯年吼道:“没人要的野种!没有我和老谢早冻死你小丫挺的了!早知道有今天趁你小就该掐死你!”

她以为的恶语中伤会让谢斯年气急败坏,而此刻的谢斯年完全不在乎一般拨拉拨拉耳朵,冷笑问:“您要是早早儿就掐死我了今儿个还能来找我要钱吗?——牢饭管够儿,黄米不限量。”

“骂大街有人给钱的话,要饭的能骂出花儿来,犯不着您跟这儿献丑。”谢斯年讽刺道,“还不如早点儿家去,守着你那窝囊废的男人和不争气的儿子,老母鸡孵不出金凤凰来,少跟外头费力气。”

养母被气得脸憋得通红,反观谢斯年冷峻的脸现在变得惨白,“你要想纠缠我奉陪到底,还那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当谢斯年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时,养母畏惧地向楼梯口方向退缩,他继续步步紧逼:“我只有一条命,你也一样。”冷哼一声后他说:“你那废物爷们儿和儿子也只有一条命,你掂量着办。”

哪句话戳中谢斯年的痛点了呢?养母始终没想明白,从前要钱也有闹得不愉快的时候,实在不行她撒个泼谢斯年就会屈就,兹当是破财免灾。这次是为什么呢?

——自从经过李凡这些事情后他觉得人生中最公平的事情无过于大家都会死。

见吓唬住了对方,“上班去了,没事儿别给我打电话,有事儿也别。”他转身离去挥挥手:“没事儿常来单位找我啊。”他边往里走边放声大笑,走廊里原本回荡的争吵变成阴森古怪的笑。

“小杂种咱们走着瞧!”身后的养母恶狠狠地指着他的背影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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