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屋内的人都转头向外看去，□□和李建民两家人全都来了，其中陈桂英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极其瘦弱，身上宽大的衣服几乎要挂不住，一张苍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长相清秀，一双眼睛大而明亮。

虞铮看着这个小女孩，目光复杂。

她是□□的大女儿，李招娣，比李金贵大一岁，可看起来几乎比虞钰还要瘦小。

听奶奶说，当初陈桂英怀孕的时候偏爱吃酸的，就以为自己怀了个儿子，喜不自胜，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神气得不得了，结果欢欢喜喜地生下来却是个丫头。

这下□□变了脸色，他每天都给陈桂英吃一个鸡蛋，就是盼着她给他生个儿子，结果现在全白费了，他埋怨陈桂英，一有不顺心就要对她动手。

陈桂英也恨这个女儿，要不是她，她也不会被□□拳打脚踢，所以她连奶都不肯喂，要不是奶奶实在看不下去，喂了一点米糊糊给李招娣，她可能早就饿死了。

这个女孩自从生下来，就在父母的厌弃中度过，从三岁开始就做家务，踩着小板凳做饭，等到再大一些，就被指使着除草，捡牛粪，赚工分。

即使是这样，家里也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吃饭时永远是吃最硬的黑面饼子，喝的是剩菜混着刷锅水。连从小照看着的弟弟也对她非打即骂，把她像仆人一样使唤。

可李招娣像一株随风飘摇的小草，即使土地贫瘠又干涸，也顽强地生长着。

虞铮上辈子被□□一家磋磨时，只有这个曾给他为数不多的温暖，她总是把自己的饼子省下一半塞给虞铮，还会在她自己干完活的时候帮小小的虞铮分担一点。

只是不被命运眷顾的人生，再顽强又有什么用呢？李招娣十六岁的时候，她被□□卖给了山里的一个老头，无论她怎样反抗怎样哀求都无济于事。

那时的虞铮只有十一岁，他想帮助李招娣逃跑，却被□□发现，两人挨了一顿狠狠的毒打。

直到虞铮十二岁被接回家，他还拜托父亲帮忙找一找这个姐姐，他等啊等，等来的却是父亲告诉他，李招娣怀了孩子，被喝醉了的老头殴打至流产死亡。

最终，这颗小草还是枯死了。

虞铮沉沉的目光一直看着李招娣，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陈桂英转了转眼珠子，一把将李招娣拽到身前，涎着脸说：“虞知青，你还没见过吧，这是我家招娣。”说着暗地里掐了一把，“快叫虞大哥。”

李招娣揉了揉被掐的胳膊，怯怯地喊了声：“虞知青。”

她今年十二岁，已经懂很多事了。她妈和那些大娘大婶聊天的时候，也都不避着她，所以她一听她妈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可她妈也不想想，虞知青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个小屁孩。

李招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装的胆怯又惊慌。

陈桂英看她那样子，心里暗骂了句不争气，然后又笑着说：“娘，我们两家特意过来陪您过年了。”

王秀芬也抢着说：“对对！娘，您今年这身体不是不好嘛，我和健民一直很担心，就趁着过年来陪您乐呵乐呵，希望您身体能好一些。”

一旁的□□和李建民也都露出一副很担心很愧疚的神色。

老人看着他们假惺惺的脸，就一阵恶心，哼！装模作样！

她表情淡淡的说：“既然来过年，总不能空手来吧。”

“这是肯定的！我们都带了菜过来和娘一起吃。”陈桂英和王秀芬把自己带来的菜放到桌子上，抻着脖子想看看虞知青准备了什么好菜，结果只看到一道连油腥都没有的炒白菜和一碗黑糊糊的土豆汤。

几人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娘，你们过年就吃这个？”这还不如她们从家里带来的菜呢，好歹她们还是放了油炒的。

老人露出忧愁的神色，“可不是，我这一病啊，花了不少钱买药，家里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也只能吃这个。”

陈桂英忍不住问：“那不是还有虞知青......”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说到虞知青，我之前去医院看病，还是虞知青给垫的医药费，我是还不起了，正好你们在，帮我还了吧。”

“这......”几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虞铮，希望他能大方的说不用还了，毕竟他那么有钱，又对老太太和小崽子那么好。

结果看到的却是虞铮坦然地点点头，说：“我是帮忙垫了钱，一共八十三块五毛。你们谁来还？”

“什么？”陈桂英几乎要跳起来。

她尖声说：“怎么会这么多钱？”

虞铮淡定的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他花的钱，“去医院做了六七样检查，买了一堆药和营养品，来回的车费，加上吃饭的费用，一共是八十三块五毛。”

他没说假话，是真的花了这么多钱，只不过他没打算要奶奶还而已，但是现在奶奶开口要两家人来还这个钱，他也不可能不要。

“你...你......”陈桂英指着虞铮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秀芬和李建民脸色也非常难看，谁能想到他们本来是打算占便宜的，现在却又要还钱了，还是这么一大笔钱。

王秀芬低头思考了一会，轻声细语地开口：“虞知青，你借钱的时候也没和我们商量一下，我们都不知情，怎么能还这个钱呐？”

“那时候奶奶病得严重，你们两家人又不理睬，我也不可能把奶奶丢在家不管吧，只能送到医院去了。”虞铮摊开手，非常无辜。

王秀芬脸色青白，强行狡辩：“可这钱也不是我们花的，轮不到我们来还！”

虞铮冷淡地瞥她一眼，转头对□□说：“建国叔，你这么孝顺，肯定不希望我当时把奶奶留在家不管的吧？你说这钱你们该不该还？”

□□阴沉个脸，饶是他心机最重，在这么多钱面前也无法保持淡定。

见□□不说话，虞铮撇撇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既然你们都不想还钱，那我只能找派出所解决了，这钱对我来说也挺多的呢。”

在一旁看戏许久的王羽听到这话，适时插嘴，道：“找什么派出所呀，就找上次我带你去见的高叔叔就行，他是革委会主任，专门抓一些小偷小摸、欠债不还，这样思想有问题的坏分子，而且还是自家人，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两家人一听虞铮还认识革委会主任，立刻就害怕了，这说的是不让虞铮吃亏，那吃亏的肯定就是他们了啊，说不准人家一句话，就能把他们抓起来送去改造。

□□咬着牙，沉着脸，艰难地吐出一句，“还，我们还！”

陈桂英却哭喊着，“拿什么还，咱家哪有那么多钱！”

“健民，咱们俩家一人出一半！”□□对李建民说。

“什么？一人一半？”李建民不同意，嗫嚅着说：“我家里也没有钱啊，还要留着给金宝上学用呢。”

“不还钱的话，你想被革委会抓走吗？！”

李建民急的脸都白了，跳着脚对他娘喊：“娘！你不是有一盒金子吗？快拿出来还钱啊！”

听见这句话，陈桂英突然来了精神，赶紧附和道：“对啊娘，你的金子呢，快拿出来，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儿子被抓走吧！”

老人听到他们的话，重重地冷哼一声，转身向卧室走去。

半晌，拿着一个黑匣子走出来，放在桌子上。

李建民双眼放光的看着那个黑匣子，陈桂英也伸手去抢，但是被李建民抢到了。

他一脸紧张的打开盒子，几人也都抻着脖子去看，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随着盖子缓缓揭开，李建民狂喜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他死死地盯着本该装满金子的黑匣子，像是要把里面盯出个洞。

其他几人看他表情不对劲，着急的把盒子夺过来一看，也都一脸怔愣地呆在原地。

匣子里空荡荡的，没有金子也没有宝贝，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这时奶奶上前把纸拿出来，坐在椅子上，缓慢地摩挲着，脸上带着一丝怀念和欣喜。

老人用沙哑的嗓音慢慢地陈述，“这是你们爹留给我的一张...婚书。”

“当年我嫁给你们爹时，很匆忙，什么聘礼和嫁妆都没有，因为这事，他一直觉得对我愧疚。”

“后来，他给地主家做事，死皮赖脸地跟着主人家学写字，主人家被他磨得不耐烦，只好扔给了他一本书，叫他自己去学。”老人说到这轻笑了一声，像是回想到了有趣的事。

“他就自己照着书，一点点的看，一点点的学，写了一年，才写完这封婚书。”

老人慢慢地回忆着，思绪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年轻的丈夫站在她面前，傻笑着从背后掏出一张纸，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她疑惑地打开，看到上面一片歪歪扭扭的字，可她不认识。

丈夫就拉着她坐到炕上去，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

“给吾妻芝芝，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夫李成山。”

这些词对她来说晦涩难懂，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但是丝毫不妨碍她感受丈夫对她的爱意。

直到现在，她仍然清楚地记得丈夫给她念婚书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音调。

那一年，柔和的日光洒在丈夫年轻的面庞上，她轻轻靠在他怀里，弯着眼睛笑。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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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