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亲眼看着陈桂英一点一点地挪到屋子里面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要耐心,她抹掉头上的汗水,喉咙干得像是要烧起来。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她安静地坐在阴凉处等着陈桂英喊她,陈桂英每隔一会都要确认她在不在,她必须立刻回应来让陈桂英放心。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妈了,愚蠢又懒惰,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的。
终于,她等了很久,屋子里再没有传出喊叫声,李招娣悄悄来到门口,向里面望去,陈桂英正靠在墙上熟睡,脑袋歪着,嘴巴大张着流出一丝口水,鼻子里发出响亮的鼾声。
李招娣嫌恶地看了一眼,动作轻巧地从她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然后来到□□和陈桂英的房间,打开藏钱的小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沓大团结。
粗略地数了数,竟有一百多块钱。李招娣冷笑一声,这恐怕是她的“卖身钱”吧,她将里面的钱票拿出一半放进口袋里,权当是她给这个家当牛做马十几年的“劳务费”。
她只拿走自己应得的,从此以后她和这个家再无瓜葛。
出门的时候,陈桂英还在熟睡着,李招娣最后看了一眼几乎要毁掉她人生的母亲和这个束缚了她十六年的牢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但是离开村子之前,她要去和虞钰道个别。
正值一天中最热的正午,路上没什么人,李招娣匆匆来到虞钰家的小院,敲了敲门。
虞铮打开门,看见抱着小包袱的李招娣,心中了然。
他侧了侧身,示意她进来,又关紧了大门。
虞钰看见李招娣从外面进来,非常惊讶,又见她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急忙倒了一杯水给她。
李招娣猛灌了一口凉水,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有点局促又果断坚决地说:“我要走了。”
“你要离开这里了吗?”虞钰疑惑。
“我爸妈为了两百五十块钱,把我卖给大山里的刘瘸子了,所以我一定要走!”她说这话时,面目平静,眼中没有一丝难过,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虞铮在旁边听着,思虑了一下,走进了卧室。
“那你要去哪里,你有钱吗?”虞钰担忧的问。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一定要去一个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过我自己的生活。”她说完看见虞钰皱着小脸,一脸的忧虑,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有钱,而且我还能自己赚钱,只会比在家里过得更好。”
“我来这里是想和你告别,也说声谢谢,多亏了你这几年教我读书认字,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那么精彩,也让我知道身为女孩不是我的错,才给了我挣脱的勇气和力量。”
正说着,虞铮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李招娣,“这是去广城的介绍信,你坐火车去,那里会非常适合你。”
然后又拿出一沓钱票塞在她手上,“这钱是借给你的,以后赚了钱再还。”
李招娣紧紧地捏着介绍信和钱,眼中满是感激和感动。
虽然不知道虞知青是怎么拿到介绍信的,但是她很识趣的没有多问,这两样都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有了介绍信她就可畅通无阻地离开这里了。
李招娣压抑着内心哭泣的冲动,含着眼泪,“谢谢,谢谢。”
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她轻轻摸了摸虞钰的小脑袋,柔声说:“你是我永远的弟弟,我会常给你写信的。”
虞钰站在原地,眼圈红红地望着李招娣远走的背影,心里满是不舍,这三年来,李招娣像亲姐姐一样关心他,陪伴他,如今离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但他希望她能过得更好。
他转过头,带着哭腔问:“哥哥,我们还能见到招娣姐姐吗?”
“会的,一定会见到的。”虞铮把他抱紧怀里,轻声哄着。
陈桂英一觉睡到了下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嘴巴干渴,习惯地喊了一声:“招娣,给我倒点水喝。”
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过来,她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站起来,然后猛地意识到李招娣不在家。
她跑到院子里大喊李招娣的名字,可是都没人应声,又回到屋子里把所有房间打开也没看到人影。
陈桂英急的脸色通红,跑出家门去村子里找,一路喊着名字,可还是找不到人,倒是引起了不少村民的好奇心。
她失了魂似的回到家,正好碰到刚回来的□□。
□□皱着眉头,粗声问:“你干啥去了,不是让你看着招娣吗?人呢?”
“跑了...死丫头跑了!”陈桂英披头散发,状若疯子似的大叫。
“啥?!跑了!你怎么看得人?!”□□的脸色顿时黑了,眼神阴鸷地像是要杀人。
听到他这样问,陈桂英一下变得心虚,眼神躲闪着,含糊不清地说:“我...我就一时打了个盹,谁知道这么一会功夫她就跑了。”
“死丫头一定是知道我们要把她卖了,所以才跑的!”
“先去找大队长,就说招娣犯懒不想干活,被你打了一巴掌,然后气得逃跑了,让大队长帮忙找人。反正她也没有介绍信也没有钱,跑不了多远的。”□□阴恻恻地说。
而他们还不知道,李招娣这时候已经到了省城,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王羽骑着自行车来了,他手里捏着一封信,兴奋又激动地说,“阿铮,我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什么事?”虞铮正专注着给虞钰编小升初的考试题,头也不抬地问。
“哎呀,你先别写了,快看信!”王羽拽着虞铮的胳膊,把信塞到他手里,“你一定会很惊讶的!”
虞铮打开信纸,一行一行地看下来,兴味地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虞昊的病情在一年前就严重到必须肾移植的地步了,虞俊伟这一年一直在给他找肾源,可是始终找不到,所以他和谢静就想起了那个在出生不久后被他丢掉的那个儿子。
是的,虞钰是在虞俊伟知情的情况下被丢掉的。
虞钰的亲生母亲苏婉是京城有名的商贾之家苏家的独女,家财万贯。虞俊伟当初只是个不起眼的工人,直到搭上了苏婉和她结婚,才借着岳家的势力当上了机械厂的厂长。
后来苏家被打成□□,为了不连累苏婉,不得已和她断绝关系,举家逃往国外。
虞俊伟也因为这件事,对苏婉态度大变,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柔和体贴。
而苏婉整日沉浸在对家人的思念和担忧中,郁郁寡欢,直到怀了孩子才不得不打起精神。
她对这个孩子注入了全部的爱和精力,孩子就是她活下去的支柱。
可是当她拼命生下孩子后,孩子却立刻被虞俊伟抱走丢掉了。
虞俊伟告诉醒来的苏婉,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死婴,已经葬了。
本来就已经形销骨立的苏婉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不久后便去世。
在苏婉去世后不到半年,虞俊伟娶了谢静进门,那时谢静还怀着孕,很明显,他们在苏婉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暗度陈仓了。
这些事情虞铮在前世死之前就知道,因为谢静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在他的床前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向他炫耀,他那时只恨自己不能爬起来杀了她。
可如今更有意思的是,原来虞俊伟在一年前隐瞒了自己的配型结果。
作为父亲,他的肾和虞昊需要的肾型恰好是匹配的。
也就是说,虞铮前世原本可以不被逼着捐肾给虞昊的,但虞俊伟因为懦弱和自私,剥夺了另一个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儿子的生命。
这个事实让虞铮忍不住感叹,真是人生如戏啊。
他早知道虞俊伟是个人渣,但没想到他渣的彻彻底底。
不知道谢静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呢。
既然如此,他不妨再添一把火,狗咬狗的剧情才有看头,而且他不仅要看,还要当面去看。
王羽见他收起信件,开口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这儿子需要肾源,到处找都找不到,可自己的父亲明明配型成功了却隐瞒了结果。这一家子,可真是....”
“我要回城。”虞铮突然打断他说话。
“啊?”王羽被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最迟下个月,手续办下来就走。”虞铮又加了一句。
其实随时可以走,因为他是个假知青,不需要办手续。
王羽震惊地用手指着虞铮,“你...你要回城这么大的事,不和我说一声。”
虞铮拍掉他的手,“刚刚决定的。”
听到这,王羽松了口气,转瞬又瞪大了眼睛,“你才决定的?那手续你怎么办的?”
“我有办法。”假扮知青的事,虞铮不能告诉王羽,万一事情败露到时只会连累他。
虞铮模棱两可的话让王羽提起了心,“你可别走歪路啊,你要想回城,我可以帮你的,我家里一直也想让我回去呢。”
“嗯,放心吧。”虞铮应声。
虞铮把王羽送出门,转身就看到虞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走上去拍拍虞钰的肩膀,“坐在地上干什么,快起来,会着凉的。”
虞钰还是一动不动,整个人缩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这奇怪的一幕让虞铮有些不解,不过他稍微一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都听见了?”虞铮坐到虞钰身边,故作冷淡地说。
虞钰小身子一抖,又往角落里面缩了缩。
虞铮看了一眼,眼里划过一丝好笑,语气仍是淡淡的,“下个月我就回城了。”
身边的小人儿还是不说话,但虞铮耳尖的听见有吸鼻子的声音,他顿时慌了,知道这是把虞钰吓哭了,赶紧伸出手把人搂进怀里。
温热的水滴砸在虞铮的脖颈上,仿佛把他的心也烫出一个口子,虞铮心疼,暗骂自己没事吓唬人干什么!
“别哭了,我的确是要回城。”
怀里的小孩儿瞬间哭得更凶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泪珠一颗一颗砸在虞铮的心上。
虞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带你一起走,不会丢下你的。”他一边说一边轻拍虞钰单薄的脊背。
闻言,虞钰不抖了,哭声也渐渐止住,他抬起头,眼睛和鼻头都是红通通的,抽噎着问:“真...真的带我...嗝...走吗?”
自己竟然哭得打了个嗝?虞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然后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不好意思地又埋进虞铮怀里。
“噗!”虞铮被虞钰逗得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虞钰闷闷的声音传出。
“好,我不笑,我不笑。”虞铮一口答应,眉宇间都是温柔的笑意。
过了一会,虞钰的情绪平复下俩,他绷着小脸,极其严肃地看着虞铮,“哥哥,你真的带我一起走吗?”
看他这么正经,虞铮也敛起笑意,认真地回答:“无论我去哪里,都一定会带你一起。”
夜空中,满天星辰闪烁着细碎的光,映出远山的轮廓。
屋内透出明灭的灯火,也照出地面上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下一章就换地图了,尽量在三章内解决虞俊伟。顺便说一下,我的预收文真的没人看吗?我好喜欢这种设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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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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