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日子总是消弭在无声处。方安的生活竟意外地平静，他所料想的一切麻烦都没有发生——无论是方家的诘问，还是东晴王爷的报复，全都像冬季结冰的湖水一样，安静蛰伏在看似古井无波的水面之下。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遮挡将方安同这些繁杂事隔离了开来。
他现在已经不必再日日给轩鸣上课，这孩子成长得极快还没到及冠的年纪，已经能够上朝旁听，同皇帝陛下一起接触政务了。
“方安！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太子殿下兴冲冲地闯进来，手里拿着熟悉的木桶。
非常遗憾，由于方安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轩鸣面前立什么尊师的规矩，现在也为时已晚，导致这孩子多少有点无法无天——方安的名讳他叫得欢，方安的住所也是随便登堂入室，从来不会提前打招呼的。
“今年不是还没到年贡的时候？”方安稀奇地接过甜乳茶，“年关可还早着。”
他也是后来才搞清楚，大楚虽然现在国力渐衰，但从前也曾称霸一方，收拢了不少藩属国。这甜乳茶就是南方水草丰盛的牧族每年进贡的其中一种，年贡一年一次，一次两批，年关一批，立春一批，如今离年关还有几个月，不该有这种东西才是。
“今年牧族不太安定，他们怕年关诸事繁多难以应对，就提前将两批年贡一起送来，也算是减轻年关时候的压力。”轩鸣给他找来茶盏，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天气寒凉，还是找个火炉先热一下。”
“卧房就有一个。”方安不是很想动弹，“你若不想弄便稍后，快到用膳的时间了。”
“不麻烦。”轩鸣轻车熟路地摸到方安的卧房，“要是剪池还在就好了，这会她肯定在我们说话的时间就把茶热上了——从她走了，你怎么不选个新的侍女？”
“剪池有自己的志向，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在这地方做伺候人的活计。”方安承认，有时候自己还真的挺想念剪池，那姑娘思虑周全，总是能提前把一切都准备好。
如今她年岁已到选择出宫，方安尊重她的选择，又考虑并不是很需要有人照顾自己起居，便也没有再选侍女。
更何况太子殿下没事就喜欢到他这来跑腿，哪还有其他人的用武之地。
轩鸣点点头，很认同他的话，他坐在暖炉前等着茶温热，忽然，他无意间看到了角落的柜子里有一本格外破旧的书本。
他抽出那本书，想着看看是什么，能不能叫人给他换本新的，翻了几页，轩鸣的眉头却逐渐皱起来了。
这是方府的账本。
不，不对，应该说，是方家走私货物时的临时记账。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拍上面因为没有人翻阅沾染的浮灰，偷偷将账本藏进了衣襟里。
“不用热这么久，太烫了。”方安的声音在书房响起。轩鸣应了一声，端起稍微发烫的乳茶离开了卧房。
“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轩鸣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眼睛发亮的盯着方安，“你要不要猜一猜？”
一看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方安就知道绝对有什么难得的好事发生了，“让我想想……皇上又在上朝的时候夸你了？”
“当然不是，虽然我再朝廷上表现一向不错啦……再猜再猜。”
“难不成是牧族要把甜乳茶做商品在大楚交易了？”
轩鸣：“……只有你才会因为这种事高兴吧！”
“不要小瞧甜乳茶上架倡议会啊。”方安抗议道。
“算了，我还是直接跟你说吧。”轩鸣站起身，以一种及其昂扬的状态大声宣布，“从后天起，我就要去亲自主理关门镇的流民安顿了。”
方安心中一惊，并不觉得这对轩鸣是个合理的安排。毕竟他才刚刚开始接触政务，对一些事物流程还有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不了解，绝大概率会受到挫折。
“对你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锻炼。”方安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父皇派了几个史官跟着我，说跟那边的知县打了招呼，会帮我一起处理。”轩鸣以为方安是在担心自己出远门，安慰他道，“放心，我又不是小孩了，到了那里肯定会小心行事。”
“你还没及冠呢，怎么就不算小孩子了？”方安逗他，随后不禁生出一阵感叹来，“殿下现在确实很优秀，臣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给殿下的了。”
轩鸣的心忽然提了起来。他还从没想过方安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了把方安当作家人一样，几乎快要忘记方安其实只是父皇派来教导自己的老师。
“不对！我还有很多东西不会！”轩鸣慌慌张张地握住方安的手，“总之，你还得继续教我。”
方安愣了一下，随机便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他又何尝不想一直待在这里？皇帝陛下许诺了他极为优渥的条件，他在宫里住着，吃穿高级，没有不明事理的人来打扰他，甚至方家也不知被吩咐了什么，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只是偶尔派方远明“慰问”一下，其实是交流情报。
哪怕是为了系统的任务，他也要继续待在轩鸣身边直至十年期限到达。
……这么算来，居然只剩短短的三年了。
“只要殿下不嫌臣烦，臣当然不走。”方安拍拍他，“既然后天就要出发，总该要把事情都安排好——你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吧？”
劝走了轩鸣，方安喝完一整杯乳茶，有些心神不宁。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前朝走动一下，见一见许久没有出现的皇帝陛下。
“方先生！久仰大名。”方安刚走至御书房外，就忽然被人叫住。他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方远明正陪在一人身边，看见他，似乎很为难的模样。
方才叫住他的中年男人看起来面容和善，尽管只是客套地笑着，却还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方安敏锐地发现方远明站在落后男人半步的地方，用口型提醒着他什么。
——东、晴、王、爷。方远明道。
方安瞳孔微缩。他对这种情况总是难以应对，就像在自己世界那样，他只是躲在自己的山峰里和徒儿们一起种灵植，从不参与宗门里的纠纷之中。
这下可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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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节 关门流民
